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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啞女在線閱讀 - 啞女 第6節(jié)

啞女 第6節(jié)

    一刻鐘后,去老太太那兒送插花瓶的珠絨也回了寮房,一撩簾便眼尖地瞥見了霜降鬢發(fā)上簪著的金釵,臉立時拉了下來。

    “你們又撂開我去做討巧的活計。”

    霜降瞟了一眼珠絨,慢條斯理地卸下了鬢發(fā)上的釵環(huán),摩挲著那支累絲攢珠金釵,洋洋得意地笑道:“二太太只給了我們兩支金釵,連一個字都沒有提及珠絨meimei,難不成倒要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反去跟主子討要不成?”

    冰月但笑不語,大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珠絨也是個暴碳性子,明里暗里與霜降別了好幾次苗頭,都在冰月的刻意拉偏架下吃了好幾回暗虧。

    如今卻是再忍耐不得,抄著手里的紅沁福壽瓷瓶便往霜降身上砸去。

    幸而霜降先一步反應(yīng)過來,側(cè)著身避了一避。

    那紅沁福壽瓷瓶便砸在了團(tuán)凳子上,一夕之間砸得四分五裂,碎片濺到了幾寸之外的博古架旁。

    霜降被嚇得瞠目結(jié)舌,好半晌才挪動了步子,便要齜牙咧嘴地要去跟珠絨拼命。

    珠絨已被嚇懵在了原地,兩行清淚從眸中奪眶而出,她低著頭去瞧自己的雙手。

    喃喃道:“我……我…”

    卻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冰月忙湊上前去瞧那瓷瓶的紋路,見上頭燒刻的福祿壽三花紋樣后,便軟了身子癱坐在地上。

    霜降也漸漸地回過味來,回身去瞧地上的瓷瓶碎片。

    “這……可是老太太房里的那一個瓷瓶?去年她六十大壽時爺學(xué)了燒瓷,費(fèi)了不知多少工夫才得了一個沁紅色的玉瓶,老太太愛的跟什么似的?!?/br>
    冰月滿目驚爍,而后忙從地上爬了起來,疾走到珠絨身旁朝著她的臉便狠狠地扇下了兩個巴掌嘴里罵道:“你自己作死,還要賠上我們的命?!?/br>
    清脆的巴掌聲把軟塌上的煙兒都唬了一跳,迷蒙的杏眸里掠過些無措與不解。

    珠絨捂著臉,自知闖下彌天大禍,撇著嘴連哭聲也不敢泄露出來分毫。

    冰月慘白著臉,正踱著步思索著出路。

    這紅沁福壽瓷瓶非但價值昂貴,還承載著世子爺對老夫人的一片孝心,便是賠上她們的命也難以熄滅老太太的怒火。

    她是家生子,爹爹和娘親都是各房各院有牌面的人物,這一砸,十幾年辛苦攢下的體面與威勢都將化為烏有。

    且冰月心里藏著對鄭衣息的一片癡心,總想著要掙個通房丫鬟的名頭。

    若被老太太一氣之下發(fā)落了,還有什么前程可言?

    另一側(cè)的霜降已與珠絨廝打了起來,一個罵著“不要臉的娼婦”,一個回嘴著“眼皮子淺的賤婢”。

    “夠了?!北鲁料铝四?,露出幾分不怒而威的肅穆來。

    她清亮的明眸里滾過了一遭狠戾,眼角的余光不住地往煙兒身上打量。

    “如今我們想活命,便只有一個法子?!?/br>
    *

    煙兒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夜,一時肚子里泛起些饑腸轆轆的燒灼之感,一時又被雙腿、股間的痛.意磨.得了無困意。

    冰月三人圍睡在寮房另一側(cè)的長鋪上,沒了方才的爭執(zhí)吵鬧,竟是露出一絲令煙兒安寧的和諧來。

    天色漸明,煙兒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倏地在心里長嘆了一聲,總算是又熬過了一日。

    冰月三人已起了身,利落地端來銀盆凈面洗漱,而后便緩緩走了出去。

    珠絨臨去前,將那銀盆放在了煙兒的軟塌旁,還遞給了她一條簇新的軟帕,方才疾步離去。

    清水滌凈了臉龐。

    煙兒又用那軟帕擦了擦膝上的傷痕,冰涼觸感使得那刺骨的痛意減退了些,她心間總算是松快了幾分。

    只是肚子……快要餓扁了。

    四肢酸軟無力,她又不能出聲祈求別人的幫助,只能縮在這一方軟榻之上,任憑氣力一點(diǎn)點(diǎn)的消失,生氣一點(diǎn)點(diǎn)的枯萎。

    餓到頭暈發(fā)脹時,煙兒總算是悔了。

    她不該和鄭衣息對著干。

    午膳時分,冰月總算是想起了煙兒這號人物,去廚灶間給她端來了一碗雞絲粥并兩碟爽口小菜,放在了她軟榻邊。

    煙兒抖著手將那一碗雞絲粥喝下,胃里總算是有了幾分裹腹感,杏眸冷不丁落下了兩滴淚,恰好濺在了她的手背上。

    冰月瞧見這一幕,也只是斂下了眸子,替她收拾好碗筷后又走出了寮房。

    夜幕時分。

    鄭老太太院里來了個身量修長的婆子,一聲咳嗽,便唬得冰月三人垂首立在廊下,萬分謙卑地喊起了:“鄭嬤嬤?!?/br>
    鄭嬤嬤生了一張容長臉,矍鑠的眸子里凝著幾分銳利,她掃了一眼冰月和珠絨,已是冷聲罵道:“你們都是死人不成?明知道老太太多愛重那紅沁福壽瓷瓶,也能讓個啞巴不小心打碎了?”

    冰月啜泣著回道:“嬤嬤息怒,我們再也不敢了?!?/br>
    鄭嬤嬤不過冷哼一聲,怒意凜然地瞪了冰月一聲,板著臉說:“我和你娘也是十幾年的老交情了,你這點(diǎn)小九九在老婆子我面前還不夠看?!?/br>
    話音甫落。

    冰月慘白的臉上已浮現(xiàn)了幾分諂媚的笑意,忙塞了個沉甸甸的錢袋給鄭嬤嬤,嘴里道:“嬤嬤拿著這點(diǎn)碎銀,全當(dāng)是我們孝敬您的酒錢?!?/br>
    鄭嬤嬤這才松了松嘴角,將那銀袋放進(jìn)袖口后,便道:“領(lǐng)我去那啞巴房里?!?/br>
    *

    煙兒被一陣冰冷刺骨的涼水澆醒。

    身前是個一臉橫rou的兇惡婆子,正齜牙咧嘴地怒罵她道:“竟敢摔老太太房里的紅沁福壽瓷瓶,便是打死了你,也解不了老太太心里的氣?!?/br>
    煙兒渾身酸疼無比,雙手被粗布麻繩綁出了血痕,泛起的痛意卻比不上那婆子迎面兜下來的一巴掌。

    她霎時眼冒金星,口中腥甜無比。

    她想使勁搖一搖頭,哪怕是告訴眼前這個婆子,她沒有摔過什么紅沁福壽瓷瓶,卻是使不上任何力道。

    啞巴為婢。

    一朝是被無端打了板子。另一朝便是被脅迫著出賣身子,最后便又被人陷害著痛打了一頓。

    煙兒說不出話,喉嚨里卡著一股灼燙的熱意。

    她想問一問那些人,究竟為何要這么對她?

    眼瞧著那婆子便要打下來第二個巴掌。

    雙喜卻推開了柴房的屋門,橫眉豎耳地呵斥道婆子道:“住手,爺要親自審問這丫鬟?!?/br>
    那婆子悻悻然地收了手,便退到了雜草堆旁。

    未幾。

    一雙繡著金絲細(xì)線的錦靴緩緩出現(xiàn)在煙兒眼前,而后便是一道磬如山泉般的清冽嗓音。

    幽幽響起時,染著些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

    “你如今,還愿不愿意了?”

    第6章 答應(yīng)

    榮禧堂內(nèi)。

    匆匆趕來的鄭衣息不過是在鄭老太太面前說了幾句軟和話,鄭老太太便既往不咎,躺在軟塌上笑瞇了眼。

    “息哥兒說的是,那壽瓷瓶碎了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也不必打殺了那丫鬟,罰她兩個月月例就是了?!?/br>
    下首立著的蘇氏也一改方才義憤填膺的模樣,順著鄭衣息的話陪笑道:“息哥兒最是個孝順的孩子,今年您整壽時不知又會奉上什么奇珍異寶,那壽瓶碎了也就碎了。俗話說得好,碎碎瓶安,這可是母親您福壽康澤的意思呢。”

    一席話把鄭老太太哄得眉開眼笑,連心里那最后一絲芥蒂也消了,還賞了兩道菜去蘇氏院里。

    鄭衣息陪著鄭老太太說了幾句體己話,便以御前司事忙為由頭退了出來。

    他一襲墨色寶相花漳緞錦袍,東珠為冠,金石為帶。

    身姿挺拔,長身玉立地立在庭院之中。

    廊道上伺候的丫鬟們頻頻朝他側(cè)目望去,卻只敢偷偷瞄上一眼,便嘆惋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滿府的丫鬟仆婦們,誰人不知世子爺是副何等的心狠手辣、不近人情。

    早先有兩個不知死活的丫鬟爬了他的床,竟是被他下令生生打斷了雙腿,裹著草席扔出了鄭國公府外。

    自那以后,便無人再敢在鄭衣息面前丟手帕、遞眼波,只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盡著自己奴仆的本分。

    可今日。

    在滿府里規(guī)矩最嚴(yán)的榮禧堂里,鄭衣息卻讓人抬了副軟轎來,將一個身著月白死淡衣的女子挪去了澄苑。

    角門處灑掃的羅婆子踮起腳往那軟轎里瞧了一眼,恰好瞥見煙兒素白秀麗的容貌,心里愈發(fā)驚訝。

    不多時,鄭國公府的下人們便傳起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只說那萬年不肯收用女子的世子爺似是轉(zhuǎn)了性,將一貌美丫鬟抬回了澄苑。

    *

    煙兒昏昏沉沉地做了一個夢。

    夢里是她娘圍在搖床旁哄她入睡的柔淡眉眼,一聲聲吳儂軟語般的童謠小調(diào),飛入她黯淡無光的夢魘里。

    娘親的懷抱無比溫暖,煙兒只是朝她走近了幾分,便覺得渾身上下被熱切的暖意包裹,將她藏在心底的委屈統(tǒng)統(tǒng)勾了出來。

    鄭衣息瞥了眼羅漢床上躺著的煙兒,漆眸諱莫如深,辨不出喜怒。

    此刻的煙兒過分狼狽,鬢發(fā)被冷水浸濕后緊緊貼在她臉頰兩側(cè),粉唇失了血色,泛起孱弱的暈白。

    她埋在薄被里的身軀也在不斷發(fā)顫和抖動。

    鄭衣息瞥了眼博古架旁的純銅炭盆,隨口吩咐雙喜:“燒些銀霜炭?!?/br>
    雙喜一怔,見他家世子爺正坐在臨窗大炕上聚精會神地打量著對面的煙兒,心里一時作不了準(zhǔn)。

    這銀霜炭是拿來給誰使的?

    “耳聾了?”鄭衣息見雙喜立在門簾處發(fā)愣,蹙起劍眉問了一句。

    雙喜唬了一跳,立時走上前去拿起了炭盆,逃也似地離開了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