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且歌撐著眼皮，含糊地說，“發(fā)病時，不能睡……陪我說說話吧?！?/br>
    姜翎撫摸著她的鬢角，低聲問：“你想說什么？”

    夏且歌隨口道：“你們…有什么理想沒？”

    寧昊炎問：“什么樣的理想？”

    “就是你特別想做的事啊?！毕那腋枵f，“比如我，我就想成為，能救治世人的大醫(yī)師?！?/br>
    姜翎說：“像你們掌門那樣嗎？聽說他有大乘期的修為，醫(yī)術(shù)之高能活死人rou白骨，要他治病是論茶計算，一盞茶功夫就得一千枚靈石?！?/br>
    夏且歌撇嘴：“那老頭黑得要死，但也是真厲害。不過我的目標可不是他，是我爹?！?/br>
    她望著天上星辰，瞳光渙散，喃喃訴說：“我爹從前是紫霜閣的外門弟子，一輩子都在外峰干雜活。他心地善良，經(jīng)常免費替人看病，那些人都叫他‘活菩薩’。小時候他總是干這干那沒時間陪我，我還老在心底怪他，可現(xiàn)在我知道了，他是個值得敬佩的好大夫。”

    “我以后啊，就要成為像他一樣的人。我要當最好的醫(yī)師，救治天下窮困之人，懸壺濟世，分文不取。”

    她越說聲音越低，在沉睡的前一刻打了個激靈，含著鼻音問道：“你呢，寧昊炎，你以后想干什么？”

    “我、我沒你那么遠大的理想?！?/br>
    “哎呀，大家都是朋友，隨便說說嘛。”

    “我想的其實很簡單?！睂庩谎渍f，“我從小在山里長大，后來爹娘被修真者所殺，我被一位獵戶帶走養(yǎng)大。一開始他不知道我是妖，還以為是被拋棄的孩子，后來發(fā)現(xiàn)了，也沒趕我走，他是個好人。”

    “但沒過多久，蒼焰教的人來了，說要捉拿在附近行惡的妖。我那時才十歲，什么都不懂，我想保護養(yǎng)父，于是化回原形跟他們搏斗?？山Y(jié)果我活下來，養(yǎng)父卻被他們趁亂殺死。”

    “再后來我就逃到山里，打算一輩子不見人類。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個白裙子的女孩，她給了我很多好吃的，告訴我人類世界雖然險惡，但也有美好的地方?！?/br>
    “她問我愿不愿意再嘗試一次，我說可以，她就親自把我送到了琉璃殿，那是專為妖族設(shè)立的宗門。她說讓我先進去，我去了，卻再也沒有見過她。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還不知道她的名字?！?/br>
    “所以你想找到她嗎？”姜翎問。

    “是?！睂庩谎渍f，“我想告訴她，人類世界很好，謝謝她把我?guī)У竭@里。”

    “真好啊……”夏且歌微微地點頭，“你呢彥竹，你肯定有很多想法吧？”

    “我……”姜翎張了張口，竟不知說些什么。

    好在夏且歌已經(jīng)意識模糊，閉著眼睛問道：“還有莫齊軒，怎么都聽不到你說話？”

    莫齊軒說：“我們要去萬象神宗?！?/br>
    “哦，好地方。”夏且歌說，“三個月后，就是五年一度的開天門時間吧？聽說五大超一品門派，都會布置登仙梯，用以考驗想上山拜師的弟子。”

    莫齊軒左手搭在桌上，微仰起頭望向夜空：“嗯，所以解決完這里的事，我們就要盡快離開了。”

    “你們一定可以成功的。”夏且歌由衷祝福。

    姜翎說：“我們都會的。”

    月光如霧，星辰閃爍，她低頭凝視夏且歌溫和的眉眼，忍不住想，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夏且歌能養(yǎng)成現(xiàn)在的性子。

    若她有一個這樣的師妹，恐怕也會千嬌百寵，只盼著她開心喜樂，其他什么都不用cao心。

    “你這次出來，師門能同意嗎？”她問道。

    “師父同意，只有師姐不贊成?！毕那腋枵f，“她說啊，我這個性子又瘋又傻，早晚得被人騙了去。外面的世界吃人不吐骨頭，有去無回?！?/br>
    她的意識全然渙散，輕聲嘟噥起來：“可是瘋點傻點有什么不好？人不瘋不傻，該怎么活下去？”

    姜翎怔怔地看著她，忽然聽到一句極輕的呢喃，仿若錯覺一般：“這世間，太苦了啊。”

    “什么？”她下意識問出聲。

    “沒什么。”夏且歌說，“我，可以睡了…你們，晚安……”

    晚風拂過臉頰，對面的莫齊軒和寧昊炎默然無語，姜翎低低地說：“晚安，且歌。”

    **

    第二天的時候，曲知春沒有出現(xiàn)。

    姜翎趕到她家，才發(fā)現(xiàn)她正坐在門檻上，抱著大黑狗的尸體哭得傷心。

    “大黃死了。”她抽抽噎噎地說。

    姜翎蹲下身看她：“想哭就哭吧?！?/br>
    曲知春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對不起靈jiejie，我好沒用，要是娘親在就好了……”

    說著，她終于強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小聲抽泣起來。

    而這也是這么多天以來，姜翎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的淚水。

    她傷心地說：“我好想娘親呀，我好想和爹娘在一起……”

    姜翎靜靜地看著她哭，不知道該怎么安慰。

    但曲知春顯然比她想象得更聽話。過了會，這哭聲就停了下來，女孩擦干眼淚，低聲說：“對不起靈jiejie，我給你添麻煩了。”

    姜翎說：“你很棒了，知春?！?/br>
    想了想，她從芥子袋中取出一個珊瑚珠的項鏈，遞到對方手中。

    她不敢給太貴重的東西，怕被人奪走，但這珊瑚串倒是恰到好處。

    曲知春愣愣地接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問：“給、給我的嗎？”

    “嗯?！苯釡芈曊f，“戴上吧，很好看?！?/br>
    女孩眼睫還掛著淚水，猶豫了片刻，還是抬起手，仔細地把項鏈戴到了脖子上。

    “謝謝你，靈jiejie?！?/br>
    姜翎微微一笑，輕聲說：“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曲知春重重點頭：“嗯！”

    ……

    無論歡笑或是悲傷，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夏且歌那“不到五成”的可能性，終于在她日復一日的昂揚斗志中，占據(jù)了上風。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鄒強。

    “夏大夫，我昨晚足足睡了四個時辰，都不咳嗽呢！”他高興地說。

    夏且歌笑道：“是啊，你是這些人里好得最快的。”

    鄒強激動道：“夏大夫，你真是神醫(yī)再世，俺以后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你！”

    “別別別！”夏且歌趕緊擺手，“折壽啊，使不得！”

    等收拾好東西往外走的時候，門邊的莫齊軒率先問：“有成效了？”

    夏且歌肯定地點了點頭：“這個藥方有效！蔡大娘他們也有明顯好轉(zhuǎn)！”

    莫齊軒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問她：“你確定嗎？”

    夏且歌的語氣充滿自信：“確定！等我再改良一下，保證能把大家都治好！”

    莫齊軒說：“我數(shù)三個數(shù)?！?/br>
    夏且歌愣?。骸鞍?？什么？”

    莫齊軒接著說：“數(shù)到三，大家一起朝城外跑，阿翎你帶上夏且歌?！?/br>
    寧昊炎在一邊低聲說：“監(jiān)視我們的人一直沒離開?！?/br>
    “三，二，一……”莫齊軒深吸一口氣，“跑！”

    話音一落，三把飛劍一齊祭出，風馳電掣朝著城外猛沖。

    夏且歌被姜翎死死拽住，眼淚差點飚出來：“等等我恐高——”

    “轟?。　?/br>
    數(shù)道黑影閃現(xiàn)在半空中，試圖擋住他們的去路，招式齊發(fā)猶如電閃雷鳴。

    而身后亦是數(shù)名追兵，仿佛惡鬼纏身般陰魂不散。

    姜翎和莫齊軒對視一眼，一個繼續(xù)向前，一個猛地停住飛劍，轉(zhuǎn)身對付追兵。

    泰阿劍乃土相之劍，渾厚沉重，一擊劈下便打落兩人。血液浸透了劍身，金色脈絡(luò)在漆黑的劍體上蔓延，莫齊軒高舉雙臂，靈力傾瀉猶如山岳崩塌！

    幾名追兵要么閃躲要么被擊落，他趁機飛快轉(zhuǎn)身，極速御劍跟上姜翎他們的身影。

    長劍劃破長空，沖出結(jié)界，一直朝著遠處飛去。

    在他們身后，猛烈的靈力驟然爆發(fā)，一道劍影如游龍般掠過！

    那是一名元嬰期的修士！

    第48章 瘟疫之城（四）

    ◎生與死的邊界?！?/br>
    城外的山洞中, 幾人正安靜地蟄伏，悄無聲息觀察著外面的情況。

    天邊陰云翻涌，雷聲隱隱乍響, 冷風時起吹得草木沙沙作響。

    距離他們逃出留安城，已經(jīng)過了三天。

    在這三天里, 他們遭受了六次攻擊, 受了數(shù)不盡的傷, 一路有驚無險跑到這里。

    而現(xiàn)在, 那個元嬰期的高手依舊埋伏在附近，隨時等待他們露出馬腳然后一網(wǎng)打盡。

    “轟隆——”

    閃電照亮云層，滾滾驚雷劈落曠野, 剎那之間，萬千雨滴如同一張大網(wǎng), 鋪天蓋地地灑下。

    湍急的暴雨沖刷著大地, 原本屈膝而坐的姜翎猛地扭頭，直起身子形成半蹲的姿勢, 銳利的目光穿透藤蔓，一眨不眨望向洞外。

    不需要一句話，所有人都調(diào)整狀態(tài)蓄勢待發(fā)，連呼吸都竭力放輕。

    他們知道, 那個人，要來了。

    時間仿佛靜止, 粘稠的空氣之中，只有雨聲一刻不停地傳來。

    寒意攀附著冷風灌入山洞，隨之而來的, 還有一縷壓抑卻令人戰(zhàn)栗的威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