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走，莫齊軒，我跟你走。不管是去萬象神宗還是什么其他地方，只要你想，天涯海角我也跟到底。我是你的劍靈，我愿意當你的劍靈，我跟你結(jié)過契，你不要趕我走。”

    莫齊軒露出微微的笑容，伸手撫上她的發(fā)頂，就像是撫摸大老虎一般，發(fā)出輕聲的喟嘆。

    “很好?！彼f，“我一定會想辦法為你塑造rou身，給你一個嶄新的身份?！?/br>
    “我相信你?！苯崛崧曊f。

    等到她走之后，莫齊軒依舊維持這個姿勢，盯著她離開的方向。

    那雙狹長的鳳眸，沉淀著幽深的墨色，仿佛不見光亮的海底。

    剛剛，他撒謊了。

    他騙了姜翎。

    事實上，他從來沒想過解除生死契，也沒想過要放她走。

    他知道她的內(nèi)疚，知道她的心軟，所以故意利用這一點，將她牢牢鎖在身邊。

    哪怕是死，他也要拉姜翎一起下地獄。

    這是他的劍靈，是他獨一無二的珍寶，即便玉石俱焚，也沒人能把她奪走。

    **

    常來聽風館探望的莫子書，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

    院子里多了一道日夜揮舞劍術(shù)的身影，但那不是莫齊軒，而是姜翎。

    向來懶怠練劍的少女，竟然開始刻苦修行，鉆研法術(shù)。

    起初，莫子書擔憂她是心情煩悶，借此發(fā)泄。但很快她就明白，不是的。

    那雙常常暗藏憂郁的碧綠眼眸，漸漸變得更加明亮而堅定，就連舉止言談也較以往更有生機和活力。

    從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姜翎一定是想通了什么，并且心甘情愿為之改變。

    正如此刻，她看著姜翎流著汗練劍的身姿，忍不住微微一笑。

    長劍刺出，裂帛般的聲響清脆可聞，劍氣席卷清風于空中飛舞。

    半個時辰后，劍招落下，姜翎收劍入鞘，莫子書適時上前：“嫂子，累了吧？喝杯茶休息會吧?！?/br>
    “好?！?/br>
    姜翎轉(zhuǎn)身淺笑，接住對方遞過來的茶飲。

    這些日子，她從一開始的強迫自己練劍，逐漸領(lǐng)略到劍術(shù)的奧妙與艱澀。哪怕再苦再累，也會告訴自己咬牙堅持下去。

    或許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接受了這個名為九州的世界。

    她不再沉迷于話本和睡夢中麻痹自己，她開始調(diào)動這具身體里所有的記憶來練習劍術(shù)，提升修為。她不希望再有一次，當她在生死關(guān)頭全力應敵，得到的結(jié)果卻是，還差一點。

    她也開始明白，原來劇情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樣堅固。這個名為龍傲天的男主，并不總?cè)鐣忻鑼懙囊话?，所向披靡。他也會脆弱，也會受傷?/br>
    而她呢，她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身邊的人。

    “嫂子，注意身體，別累著了?！蹦訒谒?。

    “放心吧，我有數(shù)的。”姜翎笑道。

    “好，那我先進去看看表哥?！蹦訒f。

    姜翎點頭：“好?！?/br>
    莫子書于是轉(zhuǎn)身踏入房間，繞過屏風走到內(nèi)室。

    莫齊軒正坐在窗邊看書，墨發(fā)未束，潦草地披著外袍，素來俊美到令人有壓迫感的容顏，透露出淡淡的蒼白和病色。

    “什么事？”他頭也不抬地問。

    莫子書靜默一瞬，選擇開門見山：“那個傳送符，你為什么沒有用？”

    歷任莫家家主，都與莫府命脈相連，必要時可啟動傳送符，直接將其傳送至府上，并利用命脈之力抵擋一切傷害。

    代價當然也有，但與保命相比，實在不算什么。

    莫齊軒淡淡地說：“他發(fā)現(xiàn)了泰阿劍，不能讓他活著離開?！?/br>
    可莫子書不依不饒，繼續(xù)緊盯著他逼問：“僅僅是因為泰阿？”

    莫齊軒掀起眼皮，沒有說話。

    莫子書的語氣不自覺加重：“表哥，你告訴我，嫂子的身份究竟是——”

    “莫子書。”莫齊軒平靜地打斷她的話，冷冽的聲音不怒自威，“你譖越了?！?/br>
    莫子書的聲音頓時消弭，她僵硬地低下頭，喃喃地說：“……是?！?/br>
    “出去吧，這里沒有你想要的答案?！蹦R軒厭倦地擺了擺手。

    莫子書啞然，只能憋住火氣，轉(zhuǎn)身離開。

    室內(nèi)恢復安靜，唯有姜翎在外面練劍的聲音，一刻不停地傳入耳畔。

    良久，莫齊軒抬起頭，推開窗戶向外望去。

    少女粉色的身影映入眼簾，帶著清晨的朝氣與晨露的氣息。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她迅速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提劍來到窗邊，緊張兮兮地問：“你怎么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莫齊軒笑了起來：“不用擔心，我又不是紙糊的，風一吹就倒。”

    姜翎松了口氣：“沒事就好，要是不舒服記得立刻叫我哦?！?/br>
    “好。”莫齊軒答應下來。

    姜翎于是回到庭中，繼續(xù)練習《蒼冥劍法》。

    而莫齊軒仍坐在原地，安靜凝望她的身影。

    在那一刻他忍不住想，也許世上真的有這種事吧。

    真心換真心。

    聽起來可笑，卻真的教他遇見了這樣一個傻瓜，固執(zhí)地堅信著這一點。

    許久之后，他輕嘆口氣，掩上窗戶，再次翻開書頁。

    **

    沒過多久，莫齊軒的傷就好全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就立刻告知姜翎，他決定動身前往萬象神宗。

    姜翎對此并不意外，甚至感到慶幸，因為這至少證明，莫齊軒沒有被這次意外的挫折打倒。

    但莫子書顯然對此難以接受。

    聽風館內(nèi)，傳來她飽含質(zhì)問的聲音：“表哥，你真的不打算留下嗎？你在這里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難道就要這么拋下嗎？”

    她深吸口氣，繼續(xù)說：“在莫府有什么不好？縱無家主之名，卻有家主之實，數(shù)不盡的錢財權(quán)力都掌握在你的手中，就算你想向本家復仇也并非沒有機會?？呻x開這里一切就都是未知，也許前方就是深淵，就算這樣你也要走嗎？”

    “是啊，就算這樣我也要走?！蹦R軒回答得坦然，“修士本不該困于宅院之中，天地之大，不能親睹其貌，修行又有什么意義？”

    莫子書不可置信地搖頭低語：“表哥，你從前不是這樣?！?/br>
    莫齊軒淡淡一笑：“有些道理，或許只有你失去一些東西，才能真正明白。”

    莫子書問：“你明白的是什么？”

    莫齊軒沉默片刻，答道：“有些東西，越想得到，越會失去。我想去更遠的地方尋找真相，看看這命運，究竟是否存在。”

    莫子書：“可是——”

    莫齊軒打斷了她：“無論如何，那些人，我不會就這么放過?！?/br>
    莫子書一愣，明白過來他指的是那些來歷不明的家伙。

    “可那些人，連群仙盟都不敢輕舉妄動，要不然也不會一點風聲都不肯走漏?！彼f，“你想怎么樣呢？”

    莫齊軒輕描淡寫：“找到他們，殺死他們。”

    “可如果萬象神宗不愿意收你為徒，那你豈不是真的走投無路——”

    莫齊軒露出一絲笑意，清冷的聲音透著超乎尋常的鎮(zhèn)定：“天不絕我，何愁無路可走？”

    莫子書怔在原地，再也說不出話。

    她猛然想起那一年，她剛到府上不久，并不受人待見，尤其是莫北川，最喜歡帶人欺負她。

    后來，是莫齊軒擋在她身前，替她趕走那些討人厭的家伙。

    當時，莫北川氣急敗壞，不屑地嘲諷他：“莫齊軒，你連把像樣的劍都沒有，憑什么跟我們?yōu)閿?？?/br>
    而彼時的莫齊軒尚是一副冷如冰刀的模樣，他眉眼桀驁，語氣輕狂：“就算沒有劍，我也能打贏你們所有人?！?/br>
    那是她畢生都難以忘卻的一幕。

    可后來，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她曾以為，那個少年已經(jīng)死了。死在本家，死在偏院，死在荷花池畔。

    時隔多年，她終于又在眼前的莫齊軒身上，見到了那個少年的影子。

    莫子書的神色晦暗難辨，半晌她才問：“那嫂子呢？她要和你一起走嗎？”

    “這里不是我們的歸宿?！蹦R軒說。

    “是嗎?！蹦訒鴩@息一聲，“人總是會有很多留戀的東西，錢財、權(quán)力、溫情……所以他們永遠會被困在過去。”

    她說：“也許我應該恭喜你，表哥，你走出去了?！?/br>
    “……”

    “你想多了。”莫齊軒說，“該給的錢還是得給我?！?/br>
    莫子書：“……哦?！?/br>
    莫齊軒說：“我會把劍冢的位置告訴你，除此之外，你需要每個月都從我的錢中抽出一筆，去照顧方婆婆和錢算的家人?！?/br>
    “遵命?！蹦訒f完，忽地問道：“你就不怕我突然背叛你徹底篡位？”

    莫齊軒淡淡道：“其一，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其二……”

    “你可以試試看?！?/br>
    莫子書瞬間噤聲，不敢質(zhì)疑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