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任性。”姜翎小聲嘟囔，“可我總不能一輩子這樣吧？見不得光，偷偷摸摸地活著，這算什么？”

    “我們總有辦法的，阿翎，你先不要急?！?/br>
    “莫齊軒，你想要的總能得到，那我想要的呢？我在這里什么都沒有?！苯崽а劭此澳銌栁沂欠窀市亩阍趧锊荒芤哉嫔憩F(xiàn)世，那我問你，你難道愿意放棄向本家復(fù)仇嗎？”

    “……”莫齊軒無言以對。

    姜翎繼續(xù)說：“你明明知道，復(fù)仇一事萬分艱險，可你還是想這么做，因為你不怕危險。我也一樣，我只想像個人一樣活著，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而且說不定，我比你更不怕死呢?！?/br>
    “……”

    半晌，莫齊軒說：“我答應(yīng)你，我會想辦法幫你凝塑rou身?！?/br>
    “……你不會懂的?！苯嵴径ㄆ鹕?，自嘲一笑，“對你來說，我有這種想法一定很可笑吧?！?/br>
    她一步步朝少年走近，直視他的雙眸，輕聲問：“其實一直到現(xiàn)在，你都沒有完全打消抹除我神智的想法，對吧？”

    “——不要騙我。”

    莫齊軒說：“我……”

    可后面的話，卻無論怎樣都說不出來了。

    姜翎早有預(yù)料，卻還是難掩失望，目光變得漠然：“你看，你不相信我，就像我不相信你一樣。”

    她路過少年身旁，喃喃低語：“放心吧，就算你真的去了萬象神宗，我也會老老實實待在劍里，不會給你惹禍上身。從我答應(yīng)和你結(jié)契的那一刻起，這就是我應(yīng)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我……沒有怨言?！?/br>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一股強烈的異樣感在心底涌起，令莫齊軒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在少女的衣袖如風(fēng)掠過的一剎，他的手掌微微一動。

    然而，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任由她與自己擦肩而過。

    **

    清晨時分，姜翎站在門口，看著空蕩蕩的院子。

    微風(fēng)拂過，海棠搖曳，紅浪如云。

    這是前些日子，莫齊軒得知她喜歡海棠花后，親自移植過來的。

    而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說過話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已經(jīng)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卻還是有那么一瞬間，想要奢求更多。

    也許真的是她錯了吧，作為劍靈安分守己，茍且偷生，才是上天賜給她的出路。

    莫子書悄無聲息站到她身后，看她良久，方才說：“嫂子，你怎么了？”

    姜翎回神，偏頭露出微笑：“什么怎么了？”

    莫子書說：“我記得一開始見你的時候，你就是這樣?！?/br>
    “什么樣子？”

    “喜歡看著天空不說話，總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br>
    姜翎的眸子微微一顫，低聲說：“原來是這樣嗎。”

    “是有什么煩心事嗎？”莫子書說，“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姜翎怔怔地答：“煩心事？或許沒有吧……”

    莫子書靜默須臾，嘆息道：“嫂子，我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吧?！?/br>
    “嗯?！?/br>
    等到莫子書走后，姜翎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她仰頭望向蒼穹，不得不承認(rèn)莫子書說得沒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是看云，看鳥，還是僅僅看這一方狹窄的天空。

    院門被人輕輕地推開。

    莫齊軒的聲音傳來：“阿翎，你在嗎？”

    少女的身影倏然一閃，消失在院中。姜翎躲在劍里，默不作聲。

    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回去過泰阿劍了，這里面果然還是這么幽黑冰冷。

    莫齊軒顯然也注意到她的動靜，抬手敲門沒人應(yīng)答后，便徑直走入屋內(nèi)，拿起泰阿離開莫府。

    姜翎沒有拒絕他，但也沒有說話。

    她跟著莫齊軒來到余唐鎮(zhèn)，進入一家家熟悉的店鋪，然后眼睜睜看著少年按照她的喜好，買下各式衣裳和首飾。

    有時候他也會低聲問：“喜歡這個嗎？”

    即便沒有得到答復(fù)，他還是樂此不疲重復(fù)這個過程，有兩次被店主撞見，對方的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隱晦而復(fù)雜的神情。

    姜翎開始搞不明白他的想法。

    他的模樣那么自然，自然到?jīng)]有愧疚也沒有心軟，好像只是回到了最初相見時的狀態(tài)。

    他們最后停留的地方是莫齊軒在余唐鎮(zhèn)的宅子。

    莫齊軒走到屋內(nèi)，輕嘆道：“阿翎，真的不能出來見我嗎？”

    姜翎懶得搭理他，呆在劍里不動彈，可他沒有等到回答，竟就那么站著，一動不動與她僵持。

    “……”

    泰阿劍發(fā)出輕微的嗡鳴，姜翎一臉冷漠變到房間里，不耐煩地說：“做什么？”

    莫齊軒微微一笑，將剛買的東西從芥子袋中掏出，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剛買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姜翎瞥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做什么？”

    莫齊軒漆黑的眸子泛著隱隱的光澤，平靜開口：“阿翎，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如果你介意，那我愿意答應(yīng)你，永不動用生死契做傷害你的事?！?/br>
    誠如姜翎所言，在最開始，他是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想法的。

    但這些日子里，他不斷回憶起一年來的點點滴滴，終于意識到，姜翎的確是和他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也逐漸能夠理解，她在懼怕什么。

    作為劍靈，她不能脫離劍主和仙劍獨立生存，甚至由于生死契的存在，她必須時刻承擔(dān)來自劍主的風(fēng)險。

    她在這里一無所有，唯一能夠信任的，居然還是一個曾狠狠欺騙過她的人。

    而現(xiàn)在這個人說，他要去拜入仙門，要毀滅幽州莫家，為了達成目的，就要委屈她掩藏自己，在一份無望的承諾中苦苦等待。

    于是他認(rèn)真道：“我答應(yīng)你的一定會做到，說要幫你塑造人身，就絕不會作假。”

    語畢，便毫不躲避地直視她，等待她的回答。

    可姜翎卻偏過頭，露出一個輕微的苦笑，聲音極輕極淡：“我只要自由，除此之外，就算什么都沒有也無所謂?！?/br>
    莫齊軒目光沉沉，強硬的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你知道的，阿翎，在這一點上，我不會讓步。”

    “……”姜翎抿緊唇角，不再說話。

    莫齊軒蹙起眉峰，與她四目相對，劍拔弩張的氣氛無聲漫出。

    “你……”

    姜翎煩躁地張了張口，剛要說些什么，身后忽然傳來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男音——

    “沒想到，這次來竟然還有意外之喜。”

    姜翎心跳一空，驟然轉(zhuǎn)身，與此同時莫齊軒也迅速回首：“誰？！”

    眼前空蕩蕩，身后再次傳來男人好整以暇的聲音：“在這里?！?/br>
    姜翎回頭，只見一個青年正身穿黑袍，笑吟吟地望著他們。

    她立刻在心里做出判斷：完全看不出修為，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在他們之上！

    莫齊軒沉聲道：“不知閣下突然到訪，是有何貴干？”

    青年懶洋洋地道：“你們殺了我兄弟，我當(dāng)然要來報仇?！?/br>
    莫齊軒皺眉：“你兄弟？”

    “是啊，那位龔孝平的身體里，可不就是我的好兄弟?！?/br>
    莫齊軒的目光冷下去，右手按住劍柄，姜翎同樣變出仙劍攥在手里。

    可青年毫不在意，直白而熱切的目光纏在姜翎身上：“能有這等神智的劍靈，我還是第一次見?！?/br>
    姜翎的臉龐刷地變白，聽到他說：“我可是，盯著你們很久了。”

    這話一出，兩人的面色都是難看至極。尤其是莫齊軒，連拖延時間都懶得去做，抬手就握住劍刃割破手掌。

    瑩潤的金光散發(fā)出遠(yuǎn)古的威壓，男人散漫不羈的眼神瞬間變得興奮：“哦？七品仙器？沒想到這窮鄉(xiāng)僻壤還有這等寶貝！”

    在他哈哈大笑之間，一黑一白兩柄仙劍已飛掠而至，化作疾風(fēng)刺向他的身體。

    但他身形幾乎未動，卻極快地閃躲了兩側(cè)的攻擊，速度快到連姜翎都無法看清。

    “有趣，有趣！”男人大笑著伸出手掌，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格擋住姜翎的攻擊，在空中形成數(shù)道殘影。

    他們且戰(zhàn)且進，劈裂了木門，一直沖到院子里。

    莫齊軒從側(cè)面尋找破綻，姜翎則正面與其交鋒。

    不消多時，她就大致摸清了這人的底細(xì)——修為在金丹巔峰以上，不是普通修真者，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快如閃電的速度。

    可棘手的是，哪怕她用盡招式，也只能劃破男人的衣袍，而無法真正造成致命傷。他就像一條狡猾的蛇，總是能找到破綻鉆出縫隙。

    反倒是莫齊軒，不得不承受他出其不意帶來的攻擊，身上早已是傷痕累累。

    姜翎深吸一口氣，再次調(diào)整好狀態(tài)，劍氣化風(fēng)直刺向前。

    可是，差一點。男人再次精準(zhǔn)地躲過了她的招式。

    姜翎握緊長劍，狠狠朝前揮去，斬斷了男人一角衣裳。

    又差一點！

    汗水順著臉頰滴落，她手中劍愈加兇猛急切，卻始終無法徹底中傷面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