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1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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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陰又陽。 謝瓊琚覺得頭疼,只笑道,“翁主好歹是主子,寧氏是一妾氏,縱是你如今的主母王氏來不及教你規(guī)矩,你以往的主子也沒有教過你嗎?” 王氏又驚又怒,望向賀蘭敏,垂眸不敢言語。 謝瓊琚頓了頓又道,“至于三舅母,遠(yuǎn)來是客,且守好為客的禮數(shù)。若非要論教——”謝瓊琚的目光落在賀蘭芷身上。 昔年宴會(huì)獻(xiàn)酒失|身,尚且歷歷在目。 蕭桐抵著后槽牙,含笑道了聲,“夫人所言極是。” 中秋宴,是這樣散的場。 事后,謝瓊琚問過皚皚,皚皚表示對賀蘭幸本是無感,眼下更是半點(diǎn)不想與他沾上關(guān)系。 謝瓊琚便只當(dāng)這茬過去了,原未想到那少年郎道是如此執(zhí)著,竟從阿梧這入手。 “阿姊的婚事,雖說阿翁要給她做主。但是阿翁如今在戰(zhàn)場上,這處便是祖母大度,她原也不太想管。但有我和您啊,我是阿姊胞弟,您是她生母,足矣決定她的婚事。”七歲的孩子,說起話來愈發(fā)有成人模樣。 但是再似成人樣子,終究是個(gè)孩童。 這番話,撇清了他祖母,又搬出了女子三從的德行,搬出了“孝道”二字,連番壓住皚皚。 謝瓊琚看著阿梧,忍過背脊寒涼,只溫聲道,“按你這話意思,若是阿母也不在這處,祖母提了這一嘴,你又覺得甚好,便會(huì)給你阿姊定下來了?” “嗯?!卑⑽囝h首,“我自幼同六表兄一道,他人挺好的,與阿姊很是般配?!?/br> 阻他練習(xí)站立,背后言母無德。 謝瓊琚回想片刻前的賀蘭幸的話。 十四少年郎,即便她慈心不想他本性惡劣,只當(dāng)他是為人挑唆。然這個(gè)年紀(jì),還在背后論是非,多半乃是非人。 “但是阿母問過你阿姊,她并不喜歡六表兄。成婚乃人生大事,總得讓她歡喜!”謝瓊琚尚且秉著耐心和阿梧解釋。 他想要這事成,至少是他的角度里看到的賀蘭幸是好的,姑且有那么一點(diǎn)算為他阿姊考慮的地方。 謝瓊琚這般安慰自己。 “所以您去勸勸阿姊啊,試著給六表兄一個(gè)機(jī)會(huì)。” 謝瓊琚回去后和皚皚一道用的午膳,論起賀蘭幸。 “我原是覺得他自幼喪母,也挺可憐的。中秋后雖碰面有些尷尬,但回回策馬狩獵他要隨著一道前往,我都沒有落下他?!卑}皚擱下碗筷,滿臉愁容、滿目嫌棄,“但是我真不喜歡他,我道了回春日里和李宜的賽馬,他就說人家李宜是微末之流,父母起于鄉(xiāng)野,讓我避開些,莫與之為伴。” “微末之流又如何?其父抵抗匈奴一戰(zhàn)成名,去歲任涼州刺史,現(xiàn)今還不是隨阿翁共赴沙場,官職比他阿翁太守位還高一品?!?/br> “上月里更是煩人。初雪后我在后院水榭賞雪景,看得久了些,雙目受不住雪上反光,暈眩了片刻。他也不知何時(shí)來到我處,侍女沒來竟是他上來扶我。我連著喚侍女、姑姑,竟無人回話,只得由他攙扶,心中原也起了幾分感激之意。不想他扶我臂膀的手捏得甚緊,還時(shí)不時(shí)湊近我,也不知要作甚!甚至說好了送我回院子,卻將我往旁處引,說是回我屋的路上有積雪水坑……” “后來呢?”謝瓊琚聞言愈發(fā)心驚,“后來如何了,你不怎么不和阿母說的?” “后來……”皚皚湛亮的眼眸轉(zhuǎn)了一圈,“后來我眼睛恢復(fù)了,但沒及時(shí)表現(xiàn)出來,就想看看他欲作甚。他、挨著我嗅我身上香氣!不對,他身上仿佛也有些香氣,我也辨不上來。但是那神色著實(shí)令人作惡。遂途徑曲溪時(shí),我引他往岸邊走,佯裝崴腳趁他不意時(shí)將他踢河里去了!” 謝瓊琚恍然,“原來前頭他落水是你之故,是你踢他下去,又給喚了人手撈他!壓根不是什么你途徑那處,偶遇他。那你如何不說實(shí)話?” “想想就惡心,再者我踢他那下講上緣故還得繞回他的居心上,說了誰能信!他左右心虛也不敢多言,就這么過去了唄。他那樣子確實(shí)與平素不太一樣,瘋瘋癲癲的!”皚皚想了想道,“阿母今個(gè)如何會(huì)論起這人?” 謝瓊琚一時(shí)無言,只道了聲怪不得你近日不太開懷。 阿梧那處說賀蘭幸為這事想好好謝一謝皚皚,如此與她多些相處的機(jī)會(huì)。顯然賊心不死。 謝瓊琚思忖片刻,請來了薛真人,讓皚皚將那日情形說與薛真人聽。 香氣,瘋癲,起□□…… 薛真人問,“還記得是何香氣嗎?” 皚皚蹙眉,“仿若有些酸甜,很馥郁……” 薛真頷首,“極有可能是五石散。” 五石散。 謝瓊琚生出一層冷汗,壓住皚皚,沖她搖首別出聲。 半晌道,“真人把過阿梧脈象,他……” “夫人安心,小郎君沒有服食的跡象?!?/br> 謝瓊琚頷首,是她多慮了,阿梧隔三差五在此用藥搭脈,她不至于。但是,同樣的,她養(yǎng)賀蘭幸多年,如今賀蘭幸又住在她的院子中。所她不知其食用五石散,亦是沒人信的。這樣的人,竟還要配與皚皚。 謝瓊琚默了兩日,在殿中靜看大雪紛飛。隔著椒房窗欞,依舊是徹骨的嚴(yán)寒。 如此兩日過去,便是眼下境況。 午后時(shí)分,阿梧來主殿,也不肯喝藥。 按薛真人搭脈所言,這幾日送去的溫補(bǔ)的藥當(dāng)是也不曾好好用。 屋中退下侍者,就剩母子二人。 謝瓊琚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何故如此??v然她心中已經(jīng)猜到七七八八。 不想阿梧卻反問她,“是您何故如此?如今放著好好的薛大夫,你不用,卻專門請來另外一個(gè),到底是何意思?” 謝瓊琚記得這話,這是那日安嬤嬤的原話。 “薛真人擅長母親的舊癥,薛大夫要專心看顧你祖母,如此請來薛真人不很正常嗎?”謝瓊琚回應(yīng)道。 “就此一樁,看是正常。”阿梧看著那藥,“可是連著旁的事,便不是這么個(gè)意思了?!?/br> 謝瓊琚道,“你說說?!?/br> “也無甚好說的。就是阿姊和六表兄的事,讓您回來勸說,眼下看來是無果。左右阿姊不喜,您也不贊成是不是?” 謝瓊琚頷首。 “所以不就很明顯嗎,您尋來大夫,卻不用薛先生;阿姊的婚事也不支持,甚至直接拒絕,就是為了同祖母劃清界限。明明是一家人,縱是以往不睦,但祖母也還是將您迎回來了……” 阿梧回想昨日佛堂中祖母和安嬤嬤的對話,祖母多來都是沉默無言,若非安嬤嬤心疼她多言兩句,自己根本不知她的委屈。 “我也試著在接受您,感受您的好,我甚至還覺得阿翁去打仗了,您也是一個(gè)人,會(huì)孤單寂寞,便常日過來,還在這處過夜!我甚至試著忘記你當(dāng)年生而不養(yǎng)拋下我的行徑,你為何還要如此?” 七歲的孩童斥責(zé),素白的面龐上額角有暴露的青筋,雙頰是不自然的潮紅。 謝瓊琚面對著他,有一刻恍惚,耳畔來來回回都是“生而不養(yǎng)”四個(gè)字。 一種窒息又憋悶的無力感包裹而來。 她伸手搭上他輪椅,撐著站起身,眼前疊影重重,最后匯聚成賀蘭澤的模樣。 是他,帶她得的新生。 是她,選擇回來的。 她深吸了口氣,半晌重新俯身,與他講皚皚不愿同賀蘭幸結(jié)親的緣故,甚至欲要講賀蘭幸服食五石散的事。 當(dāng)年事是根本,今朝事是爆發(fā)點(diǎn)。 謝瓊琚尚且殘留著理智。 都是對賀蘭氏不好聽的話,且揀個(gè)簡單的說。 奈何阿梧沒讓她說完。 他說,“我與六表兄一道長大,我比你了解他。不愿意就不愿意,您一個(gè)長輩,何必如此詆毀一個(gè)小輩,用臟水將他潑成這樣?!?/br> 謝瓊琚深吸了口氣,慢慢蹲下身來,轉(zhuǎn)過話頭問了他一句莫名的話,“你祖母在院中,想來從不背后言說阿母的不是,對嗎?” “你知道的種種,都是安嬤嬤看不下去和你說的,對不對?” 阿梧愣了愣,昂首道,“虧得嬤嬤看不下去,給祖母排遣。也幸虧我聽到了,才不至于讓祖母那般委屈?!?/br> 謝瓊琚合了合眼,將爐上溫過的藥拿來,“喝藥吧?!?/br> 阿梧別過臉去。 謝瓊琚持著勺子吹了吹,喂過去。 阿梧一拂手,將藥打翻在地,推動(dòng)輪椅出殿離開。 * 本該是歇晌的時(shí)辰,謝瓊琚坐在臨窗的位置,招來竹青和滿殿侍者,吩咐道,“今日除夕的晚宴,還是皆由安嬤嬤領(lǐng)著陶慶堂的人安排,你們莫去插手?!?/br> 諸人面面相覷。 她笑道,“不缺你們喜錢,一樣給你們?!?/br> 一殿的人都笑了,竹青帶她們下去繼續(xù)縫制軍中的棉衣,自個(gè)回來她身邊,“奴婢們哪是為了賞賜,實(shí)在您事事讓著那處,你都不曉得那安嬤嬤如何趾高氣揚(yáng)……” “怎么,她給你們氣受了?” “那倒沒有,咱們主殿的人,還沒人敢明著給咱們氣受。奴婢們就是心疼夫人?!?/br> “沒受氣就好?!?/br> 謝瓊琚又尋來皚皚聊了會(huì)天,未幾薛真人亦來了。三人同坐了一會(huì),皚皚接過薛真人給的藥。之后兩人散去,謝瓊琚便倚在榻上,隔窗又看了一下午的白雪茫茫。 * 未幾至傍晚,倒是雪霽云開。 陶慶堂中,正在更衣理妝的賀蘭敏心情甚好。 阿梧午后回來后便沒有說話,一直悶在房中,她將將過去陪了他一回。 他說,“以后再不想往主殿去了。” 賀蘭敏嘆了口氣,“不說氣話,那是你阿母。” 阿梧聞言,便抱住了她,哭得厲害。 “還是主子技高一籌,只用了一個(gè)六公子便破了謝氏的防線,這謝氏聰明反被聰明誤?!卑矉邒呓o她篦著發(fā)髻。 賀蘭敏看著鏡中人,笑道,“為人母,哪個(gè)受得了自己女兒險(xiǎn)遭受辱。倒是那丫頭片子是個(gè)能忍的,上月的事直熬到眼下才吐出,差點(diǎn)就讓我覺得這計(jì)就此啞聲了?!?/br> “也虧你,教導(dǎo)著六郎,讓他時(shí)不時(shí)纏著阿梧,想搏佳人一面??偹阋}皚同謝氏說出了當(dāng)日事。如此謝氏為著女兒,定會(huì)亂了分寸。她這大半年都是用的迂回戰(zhàn)術(shù),眼見無效,不贊成接親的同時(shí)自然嘗試直言。再加上薛真人入府,抓著阿梧用藥,可不就是要與我們賀蘭氏涇渭分明的意思嗎?” “奴婢懂了?!卑矉邒呋叵霐?shù)月前賀蘭敏的話,“這便是您說的,相比小郎君與翁主手足愈發(fā)親厚,然六公子伴的時(shí)間更長久,小郎君自然傾向六公子。 ” “再者,哪個(gè)能信六公子用著那污穢東西。” 論及五石散,賀蘭敏的臉色明顯黯下來,“六郎也是愈發(fā)混賬,小小年紀(jì)沾這么個(gè)東西。待這廂事過,得讓薛素幫他戒了。” 想了想,她轉(zhuǎn)首道,“你且盯緊了,莫讓他給阿梧用上了。那樣莫說謝氏,阿郎也不會(huì)善罷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