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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欲雪 第105節(jié)

    那日正值午后,謝瓊琚如同往常一樣抱他上榻。許是染了風(fēng)寒,謝瓊琚彎腰的時(shí)候眼前一陣發(fā)黑,差點(diǎn)摔到阿梧。

    得虧是靠近床榻處,阿梧本能扶住了床欄,待謝瓊琚回神,竟看見孩子就這樣站在榻邊。

    “阿梧,你……”謝瓊琚的目光下滑到他的小腿。

    阿梧跌下來,撞到謝瓊琚腰上。

    謝瓊琚動(dòng)作快過反應(yīng),雙手穿過他腋下,將他抱起。然后往上掂過身子,讓孩子趴在肩頭。

    “我方才、站起來了。”阿梧嗓音顫顫。

    謝瓊琚摸著他后腦,緩了片刻,“要不要再試一試?!?/br>
    “嗯?!?/br>
    謝瓊琚便蹲下身,讓他扶著床欄,慢慢松開手。沒有完全收手,孩子搖搖晃晃跌過來。她重新抱住,鬢發(fā)貼過他面龐,“阿母給你推拿,明日再試。”

    “好。”

    阿梧仿佛蹭了她一下,將他臥在榻上的時(shí)候,謝瓊琚退開身,抬手摸過微亂的鬢角,仿佛還殘留著孩子肌膚的溫度。

    她低著頭按xue道位置給他推拿,突然就落下一滴淚,砸在他萎縮的小腿上。謝瓊琚一驚,手下動(dòng)作有些遲緩。但是阿梧的腿很疼,沒有感受到,謝瓊琚看他無甚反應(yīng),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

    推拿完畢,阿梧看她,問,“你的眼睛怎么這么紅?”

    謝瓊琚笑笑,“喝藥吧,喝完歇晌了?!?/br>
    阿梧接過藥,“今個(gè)我想早點(diǎn)回祖母處,告訴她我能站起來了?!?/br>
    外面落著雪,謝瓊琚將他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派人送他回去。

    這夜,謝瓊琚失眠。

    起初是腦海中來來回回都是孩子站立的模樣,后來她合上眼,將那一刻雙腿站立的孩子盯著看。

    眼淚從她閉合的眼角洶涌而出。

    五日一回推拿。

    平素為可以多見阿梧,基本都是謝瓊琚借給賀蘭敏請(qǐng)安前往陶慶堂,偶爾阿梧過來。這日謝瓊琚染了風(fēng)寒,便也不敢再見風(fēng)。只用了藥后,在屋中歇下。

    她心中有些急,同薛真人說了情況。

    薛真人道,“那便可以每日試試?!?/br>
    謝瓊琚傳話過去。

    如此挨了數(shù)日,風(fēng)寒徹底好了,正值又一個(gè)五日到來。謝瓊琚哪里還忍得住,只穿戴好欲往陶慶堂去。

    未曾想阿梧先過來了。

    “翌日就想來的,但祖母說您染了風(fēng)寒,怕我染上?!卑⑽嗯踔癄t,“您好些了嗎?”

    謝瓊琚頷首,“已經(jīng)好了,正想去看你?!?/br>
    一如既往脫衣,烘手,準(zhǔn)備。

    謝瓊琚在他輪椅邊俯身,“有沒有試試?”

    阿梧點(diǎn)頭,又搖頭,“試了一日,摔了,祖母便不忍心?!?/br>
    “這大冷的天,地上愈發(fā)硬,夫人何必cao之過急,待天轉(zhuǎn)暖些,再讓小郎君練習(xí)也成?!彼桶⑽鄟淼陌矉邒哌€未退身,聞言對(duì)著謝瓊琚道,“若是磕了碰了,反倒不美?!?/br>
    謝瓊琚抬眸看她一眼,只對(duì)著阿梧道,“能試試嗎?”

    安嬤嬤見人不理她,福身退去。

    阿梧點(diǎn)頭。

    謝瓊琚便扶起他,這會(huì)她半蹲著,兩手拖著孩子五指,慢慢松開。

    她的目光從他的足間往上移動(dòng),至小腿,腰間,胸膛,面龐。

    最后,四目相對(duì)。

    阿梧嘴角揚(yáng)了下,跌在她懷中,聲色卻依舊是歡喜的,“比上回久些?!?/br>
    謝瓊琚用力貼著他,他縮了縮,又貼回來。

    推拿畢,皚皚過來和他對(duì)弈,皚皚近日心情不太好。但顧著手足,不舍母親一人cao勞,便還是陪伴著。

    只是謝瓊琚問她何事,她總也搪塞。

    阿梧欲言又止,最后也沒說話。

    孩子們的小秘密,謝瓊琚一時(shí)未放心上。

    母子三人一道用午膳,之后又一起歇晌。

    謝瓊琚沒睡著,待兩個(gè)孩子歇下,她便鋪開筆墨,給賀蘭澤寫信。

    這封信沒寄出去,晚間時(shí)分,她重寫了一。等待天亮的時(shí)辰里,將信看了又看,捂在胸膛一陣陣哭泣。

    信上說,阿梧能站起來了。

    后來又添了一句:阿梧今夜住在妾處。

    后頭還有解釋:他自個(gè)說的,雪太大,不回去了,在這住一晚。

    謝瓊琚一夜未睡,一直去通鋪看孩子。

    看他是否踢被子,要給他掖一掖。看他沉睡模樣,輪廓像父,下顎肖母。

    他在主殿連住了兩晚。

    謝瓊琚說,“待開春,阿梧另辟一間屋子,可以擇在主殿。也可以在后院,擇一處你喜歡的。你阿姊七歲時(shí),也一個(gè)人開院子了。你大了,不好總打擾祖母?!?/br>
    阿梧說,“好?!?/br>
    謝瓊琚又道,“好大的雪,再住一晚,等雪小些再回去?!?/br>
    阿梧瞧向窗外,咬著唇瓣道,“成吧?!?/br>
    話音才落,賀蘭敏便過來了。道是兩日未見,實(shí)在想念。

    “對(duì)不起,祖母?!卑⑽噢D(zhuǎn)首看向謝瓊琚,“我今日還是先隨祖母回去了。”

    謝瓊琚給他穿戴齊整,“明日阿母過來,帶你練習(xí)。”

    謝瓊琚回想阿梧的變化,便是臘月二十四那日回去后開始的。

    臘月二十五晌午,她如常去給賀蘭敏請(qǐng)安。

    陶慶堂的院子里,寧氏、蕭桐、賀蘭芷都在,還有和阿梧平輩的兩個(gè)孩子,賀蘭敦的孫子賀蘭幸,和賀蘭敕的孫子賀蘭壑。

    賀蘭壑和阿梧一樣的年歲,白胖一團(tuán),粘著阿梧玩。

    賀蘭幸今歲已經(jīng)十四,是賀蘭敦嫡次孫。他生母范氏去得早,嫡親的祖母王氏亦不再了。便一直由賀蘭敏養(yǎng)著。后來阿梧出生,賀蘭敏念他一人寂寞,亦時(shí)不時(shí)將其接來遼東郡,可以說阿梧自小便是與他作伴。

    表兄弟間感情甚篤。

    謝瓊琚來時(shí),在正堂與諸人持禮見過。皆是一派祥和,唯有賀蘭芷喜怒于色,面容有些僵硬。

    謝瓊琚聞過當(dāng)年事,對(duì)她憐恨交雜。

    然如今亦算得有緣人,且是自個(gè)挑選的,不該這幅不虞神色。謝瓊琚轉(zhuǎn)念想起,竹青在婢子間聽來的閑話。

    賀蘭芷與新夫婿成婚至今已是第三年,一直無所出。為此其夫婿徐良被她強(qiáng)硬留下,只說充作保護(hù)此地的預(yù)備軍。實(shí)則是讓薛素調(diào)理身子。

    只是到如今也有半年了,還是沒有動(dòng)靜,便也難怪她臉色不好看。倒是那徐良,瞧著是一副有溫和有耐心、隨遇而安的性子。

    因阿梧除了近身的幾個(gè)侍者,一貫不喜太多人跟著,如今徐良無事便也時(shí)不時(shí)陪著他,引弓搭箭,講解騎射。

    謝瓊琚在這處院里碰過兩回,雖心中不欲有更多的賀蘭氏人接觸阿梧,但也沒有好的說辭推拒,只盼著早日挪他出院子。

    侍者的竹骨傘揚(yáng)起一點(diǎn),謝瓊琚站在外院遙遙看見,阿梧趴在案桌上,對(duì)面趴著的是已經(jīng)少年模樣的賀蘭幸,而徐良則站在窗邊一處。

    念起阿梧喜靜,謝瓊琚從侍者手里接了傘,示意她退下,自己從廊下走過去。

    “就算姑婆和你阿母都催促著你,但是安嬤嬤不是說了嗎,這冰天雪地的,還是少練的好。你阿母就是急于求成,討你的好呢!”

    “她還好,并沒有太急?!卑⑽嗷氐馈?/br>
    “你瞧,心都偏過去了吧!”少年屈指彈過阿梧額頭。

    安嬤嬤上來,給他們添了些茶水,“六公子說得對(duì),小郎君可瞧見您祖母了,兩日未見您,滿眼的血絲……您忘了,當(dāng)初你阿翁是怎么一走五年的,可就剩您祖母同您相依為命!”如今放著好好的薛大夫,她不用,還專門請(qǐng)來另外一個(gè),可不是……”安嬤嬤搖首未再言語。

    “就是為了把你從我們賀蘭氏這處挖出去?!鄙倌曛毖裕D(zhuǎn)而又蹙眉道,“也不是,除非——”他趴過桌子,對(duì)著阿梧耳語。

    阿梧聽完,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后面是阿梧低低的話語,謝瓊琚在掀起氈簾一角的門外,風(fēng)雪呼嘯,已經(jīng)聽不清。

    緩了片刻,她方重新掀簾入內(nèi)。

    “……您、來幾時(shí)了?”縱是方才的話題已經(jīng)過去,屋內(nèi)的人難免一怔,最后還是阿梧開了口。

    “阿母才到的?!敝x瓊琚自己脫了披風(fēng),對(duì)著其他人道,“你們先下去歇著吧,我陪阿梧便好?!?/br>
    掀簾出來,賀蘭幸和安嬤嬤不由往后掃了一眼。

    賀蘭幸沖著徐良道,“不是您說,你能聽聲辨位,隔墻聽音嗎?怎沒發(fā)現(xiàn)她來的。”

    徐良有些報(bào)赧道,“許是風(fēng)雪聲混雜,一時(shí)疏忽了。”

    “怕甚,六公子又沒說錯(cuò)什么?!卑矉邒呋仡^朝前走去,“且看翁主對(duì)您的態(tài)度,可不是就是同我們賀蘭氏要?jiǎng)澢褰缦薜囊馑紗幔课讨鞑哦罐⒛耆A的小女郎,若無人攛掇,怎會(huì)拒著您?”

    “先不可下判斷,本公子再等等?!辟R蘭幸想著姑婆承諾他的除夕晚宴。

    *

    “你阿姊既不喜六公子便算了,雖說他們都到了說親的年紀(jì),但到底還小,無甚可急?!?/br>
    對(duì)于皚皚的婚事,賀蘭敏原在八月中秋宴上提出來過。說是擇了賀蘭敦的孫子,親上加親。

    謝瓊琚并未表態(tài),一來她不知賀蘭敏到底是真心還是旁的用心,二來不知那孩子品性。然對(duì)她而言,最重要的還是皚皚自己的意愿。

    便只道,“姻緣事,還是兩廂情愿的好?!?/br>
    賀蘭敏道她荒唐,姻緣二字,從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謝瓊琚還欲開口,皚皚便已經(jīng)先她一步道,“阿翁說了,我的婚事他會(huì)回來親自給我做主的?!?/br>
    為著皚皚這句話,蕭桐、寧氏接連跳出。

    一個(gè)明晃晃指責(zé)皚皚宴上插話,目無尊長(zhǎng);一個(gè)暗幽幽含沙射影謝瓊琚教女無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