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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欲雪 第90節(jié)

    她長嘆了聲,“阿郎不是催信你了嗎?罷了,你出兵吧,好不容易他回來,且不能再讓他走了。”

    “阿姊!”賀蘭敕回想前兩年自個貿(mào)然失利,折了不少人手,遂道,“不急,大哥且在涼州,我處兵甲乃根基所在,且待好時機?!?/br>
    便是他回來,總得上個漂亮的禮,彌補昔日不足。

    賀蘭敕心下盤算。

    就這樣被差遣,這些年且不是白費心力了。

    “行軍打仗的事,我不懂。”賀蘭敏看他一眼,“但是,你別太耽誤時辰。那孩子還在歹人手里,且早些救出來。”

    “一個養(yǎng)不熟的黃毛丫頭,眼下我們有阿梧……”賀蘭敕還欲再言,便見他口中的“阿梧”齊桓從拐角過來。

    五歲大的孩子,面色終年虛白,右足不良于行,遂坐于輪椅中。

    “祖母,舅公。”他抬手示意侍者駐足,自己把持輪椅上前,“你們可是在說阿翁的事?”

    賀蘭澤歸來之事,原也無人瞞他,賀蘭敏更與他歡悅言說,他父母很快便會回來看他。

    “子辰縣一戰(zhàn),是八月二十九阿翁帶人打下的。到如今正好半月了,怎么還未回來?”

    “你長姐被俘,自然耽擱些日子!”賀蘭敏慈和道,“待救出你長姐,他們自然救回來了?!?/br>
    水榭上清風徐徐,小小的孩童卻禁不住寒,咳了一聲。一旁的按摩嬤嬤趕緊上來給他把披風披好,“秋日起風了,小郎君可不能貪涼?!?/br>
    齊桓將披風往小腿處掖了掖,“阿翁要帶兵救長姐,阿母又無事,怎么不回來?”

    “舅公,我阿母可是也會行軍打仗?”

    阿翁阿母在他口中來來回回吐出,聽著再尋常不過,尋常到仿若只是雙親的一次尋常外出,他為人子,尋常地想念。

    然而實際上,他從未見過雙親,何倫相思。

    他不知他們模樣。

    阿翁還有圖像閱之,阿母壓根半點痕跡都沒有。

    他于他們的樣子多來都是自己的想象,模糊不清。唯有一處格外清晰,就是祖母說阿翁是因為帶母親去看病才久不歸家的。

    他有些不解,“既然是去看病,為何不把阿姊留下?如果可以帶上阿姊,那又為何把自己留下?”

    有這個疑問,是在去歲時候。

    祖母聞來,看了他許久,最后摟抱著他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一點點的人,怎就有這個腦子的?”

    再問,祖母卻搖頭,“我哪知道,不若等見到他們,你當面問問緣故!”

    于是,這個念頭便在心頭慢慢扎根,滋養(yǎng),一日大過一日。

    “一介婦人,懂什么打仗?!辟R蘭敕笑道,“她多半心懸你長姐,一時還不曾想到你?!?/br>
    “她多半心懸你長姐,一時還不曾想到你?!?/br>
    不知怎么,這句話在齊桓耳畔縈繞了許多遍,一遍響過一遍。

    最后好不容易驅散,小小的孩只輕輕點了點頭,又環(huán)顧四周,“薛大夫也半月不在這伺候了,問了他叔父,他原也去了阿翁處。這會還不回來,估計也是為了阿姊?!?/br>
    被披風掩蓋的輪椅下,他能動的左足踩過一枚石子,來回碾踏,“阿姊被歹人捋去,說不定哪里便也傷了,殘了,是得留神醫(yī)看著!”說著,他微一抬腳,將那顆石子一下踢去了河中。

    秋風拂過水面,漣漪一圈圈蕩漾開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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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晉江首發(fā)

    ◎你善虛偽,重私欲,罔人命,不會得意太久?!?/br>
    并州城內(nèi)人心不穩(wěn)、上下離心的消息能傳到數(shù)百里外的遼東郡, 如此較近的子辰縣自然更能傳到。

    和賀蘭澤推算的所差無幾,謝瓊瑛再此屯兵四萬。然因為十中七八的糧草被燒毀,如今最多還能再維持一月, 故而正向長安求援, 要求糧草供應。

    然而長安城中的新君,當年的定陶王,本就不是冒進的主,如今熬了近二十年上了天子位,面對著四分五裂的國土, 亦不想多作折騰,只想占得長安司隸處,做一方君主。

    是故這回同意謝瓊瑛東征,原也是被勉強說服,打的算盤無非是能破開東線聯(lián)盟,收復東邊半壁江山自是再好不過, 若其收復不了,且早早歸來, 守住長安即可。

    后又聞賀蘭澤歸來,新繼位的天子更是起了讓謝瓊瑛退兵的念頭, 欲要與賀蘭澤東西分治。左右都是齊家血脈,總不算太荒唐。

    故而, 面對謝瓊瑛的增援糧草之求, 并不十分愿意。這半月過去, 謝瓊瑛連派兩回八百里加急催促。

    第一回 天子并無準信,只說在與群臣商榷中。

    第二回 , 便是如今時下, 九月十六, 天子使臣來此傳召,道是讓他退兵回朝,擇日再戰(zhàn)。

    謝瓊瑛在主帳中跪聽旨意,領旨謝恩。翌日送歸天使,傳三軍拔營,緩緩而退。

    不想又兩日,才退至二十里,尚在子辰縣地界上,竟又有天子使臣入軍帳,道是長安天子處,得多處諸侯籌糧,現(xiàn)已經(jīng)從京畿運糧而來,此戰(zhàn)還望將軍重振軍心,一舉攻克東線諸州。

    而隨此天使同來的,還有暫解燃眉之急的五千石糧草。

    五千糧草供給四萬將士,不過十數(shù)日。但聊勝于無,最重要的是可以看清京畿主戰(zhàn)的決心,以此鼓舞士氣。

    于是,大軍調(diào)轉位置,重新挺進子辰縣,占據(jù)點、立營帳。

    晚間時分,謝瓊瑛摒退左右,獨自回來主帳中,內(nèi)氈簾一掀,便看見懨懨趴在桌案上的姑娘。

    皚皚今歲十二,縱是幼時體量不足,但近些年隨雙親在隆守城中修養(yǎng),身姿已經(jīng)拔高許多。面容稚氣脫去大半,多出兩分少女的柔美。

    這一抬眸,因被喂食軟筋散之故,原本瓷白如玉的面龐少了光澤,只剩下倦態(tài)的蒼白,像極當日在上黨郡上的謝瓊琚。

    然縱是這般境地,依然擋不住她鳳眼凝出的光,眼尾攜飛的凌厲之勢,帶著桀驁和不屑,便又和當年長安城里的謝五姑娘如出一轍。

    有那樣許多年,謝瓊瑛都不知道,謝瓊琚當年在那樣的境地里,竟還能保下賀蘭澤的孩子。

    初時,她有孕,傳出是和中山王婚前暗通款曲得來。他自知曉這不過一個幌子,孩子是賀蘭澤的。

    好不容易拆散了他們,要了賀蘭澤半條命,結果他還能留一條命繼續(xù)在他阿姊身邊。

    謝瓊瑛自然動過將孩子除掉的念頭。

    奈何襁褓中的娃娃身在王府后院,頭頂翁主名號,竟是他輕易觸碰不到的千金貴體。

    后來總算有了機會。

    延興十三年早春,謝瓊琚帶著孩子前往城郊別苑養(yǎng)病。莊子上的殿室,比不得王府守

    衛(wèi)森嚴。

    他盤算著,如此有許多動手的時機。卻不想才掏空中山王府,折斷中山王的羽翼,困住他,如此騰出功夫,想要換了別苑人手,容他方便行走,他的阿姊卻以易于常人的敏銳,讓孩子假死脫身。

    溺水而亡,焚火燒盡。

    雖然不是天衣無縫,但謝瓊琚動作之快,決心之狠,讓他回神細想或許是一計策時,已經(jīng)尋不到嬰孩人影。

    尋不到也罷了,終究阿姊如金絲雀鳥,完全落入自己的囚籠。

    往后日久天長,都是他的了。

    這樣的念頭起來,他也懶得去做那無用功,翻尋孩子。

    眼不見為凈。

    卻不想,阿姊聰慧,孩子命大,竟得今日。

    至今日,當年女嬰亭亭玉立,秉承阿姊姝色容光,仙姿佚貌。

    尤記數(shù)日前,衛(wèi)恕將她扔入營帳換藥時,謝瓊瑛尚且不欲理會。蹲下翻過孩子前,還只當這人搞不定賀蘭澤,遂隨便尋來一個小女郎作他們的孩子應付他。

    不想,將人翻面,抬起下頜,竟讓他愣了片刻。

    只要長著眼睛,都能識出是阿姊的女兒。

    就是脾性,都一般無二。

    當下便惡狠狠淬了他一口。

    他在少女湛亮的眼眸中,恍惚看見阿姊容顏,心神蕩過一瞬,只一手拭去面上口水,一手將孩子扶起,扔給衛(wèi)恕半顆解藥,“剩下半顆,用我活著的阿姊,或是死去的賀蘭澤來換?!?/br>
    “如今云中城戒備森嚴,我如何還能動手?”衛(wèi)恕拿著半顆解藥,又驚又怒。

    謝瓊瑛卻是撕開袍擺一縷,將不斷掙扎的孩子手足捆住,然后抱去座榻安置,一邊給她擦拭手足面頰上的污泥血跡,一邊開口道,“誰讓你急吼吼把我外甥女扔來的,瞧瞧弄的我們一張小臉盡是擦傷。”

    孩子扭動不已,他蹙了蹙眉,眼見被布條勉強系牢的小腿處又滲出血跡,遂松開手,只坐在座榻邊緣,防她摔下。

    又示意傳醫(yī)官。

    洗了把手回頭繼續(xù)道,“你就該先讓我把解藥給你,你再把人給我。怎這般蠢的?和你那夫人當真成雙成對!你瞧瞧我阿姊,再看看我,聰明人的般配方讓人賞心悅目。”

    說這話時,他忍不住又看一眼皚皚。

    蒙塵珠玉也一樣熠熠生輝。

    阿姊生的。

    是少年時候的阿姊。

    醫(yī)官來得很快,給皚皚被箭矢擦過的小腿縫針,被地面碎石咯到的額角止血包裹。軍中麻沸散已經(jīng)不多,自然不會輕易拿出。

    皚皚疼得渾身冒汗,卻也不吭聲,只幾欲將唇瓣咬出血來。

    謝瓊瑛揉了個布團塞入她口中,不料頂著劇痛的女孩,猛地直起身,一口咬上他手背。

    這樣一掙扎,醫(yī)官縫針的手一抖,將皮rou扯開好大一道口子。

    皚皚瞳孔縮了縮,一股因疼痛刺激迸發(fā)的力氣全部推上齒口,生生將他手背咬出一道血流,兩排齒印。

    卻尤自不松口,牟足了勁繼續(xù)磨。

    謝瓊瑛已經(jīng)抬起手刀欲要一掌劈暈她,卻驀然想起阿姊咬他的時候,一時竟笑了笑,便也隨之任之,由她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