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還未回神，只覺耳畔話語連珠落下。

    “事實都證明了！”謝瓊琚繼續(xù)追話道，“明明我們共同生的你，按你所說，以往還是阿母帶你多些，你方才得我們智慧的時候，怎就把你阿翁排在我前頭……你阿翁一肚子陰謀陽謀，你更是沒良心……”

    皚皚沒見過當年的謝五姑娘，只在她的白眼和無理也能翻作有理的話語中，落荒而逃。

    把床榻還給賀蘭澤。

    “求您去陪您夫人吧，孩兒錯了。”皚皚將睡眼朦朧的賀蘭澤推出屋外，關門的一瞬，滿月清輝下一瞥，見她生父清俊面龐根本沒有半點睡意，腳下亦無乍醒的踉蹌虛浮，根本穩(wěn)健十足。

    只合門無語，“不僅矯情，還虛偽！”

    這是隱居在隆守城的第一年。

    賀蘭澤掃清曾在大梁境中遺留的蹤跡，建起幽州城護身屏障，然后徹底開始尋常百姓的生活。

    一點點接近難能可貴的平靜。

    但謝瓊琚的記憶停留在他還要復仇行大業(yè)的那一刻，便自然問，“我的病在好轉，只是需要修養(yǎng)，為何你不回去？”

    這是無法回避的問題。

    她若不問，便不是她了。

    她忘記了八年歲月，但沒有忘記，謝氏滿門之使命 ，沒有忘記她為謝氏女該做的事。

    她說，“阿翁密訓了一支萬人軍隊，如今定是在阿弟手中。紅鹿山上他那般行徑，我要制止他?！?/br>
    她甚至問，“你放棄肩上使命，可是因為我阿弟入了定陶王麾下，恐我兩廂難做，便索性棄了一切?！?/br>
    她用她的邏輯，將前后理出這樣的局面。

    說完，便盯著他止不住掉眼淚，哭得肝腸寸斷。

    哭得他肝腸寸斷。

    薛真人和賀蘭澤說，愿意肆意笑，能夠痛快哭，不壓抑自己的心緒情感，是郁癥好轉的跡象。

    賀蘭澤滿懷欣喜，擦去她的眼淚，鄭重與她說，“我舍棄一切，要說與你的關系，大抵是跌入寒潭受了寒氣，按薛真人所言，日后斷不了湯藥，冬日見不得風雪，需要養(yǎng)著。但是這點緣故，當真只是整個原因中的極少部分，不過是加快我的決定而已?！?/br>
    賀蘭澤的話真真假假，但又尋不出破綻，“最主要的緣故，是我太累了，復仇和大業(yè)，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如今我不愿再過那樣的生活，我想要平靜?！?/br>
    “我想過平靜的生活，你愿意陪我嗎？ ”

    謝瓊琚頷首，“愿意??！”

    如此，劃入延興二十一年，他們隱居的第二個年頭。

    這一年，賀蘭澤尋到一份及靠譜的活計，惹得皚崇敬之心日益高漲，謝瓊琚卻蹙眉不滿意。

    然看著租得瓦房換了有房契的院子，看著衣衫頭面推在她眼前，謝五姑娘漂亮的丹鳳眼閃出一點光，默默閉上了嘴。

    作者有話說：

    wb上有小伙伴問會不會回去，回的，大概還有一章就回去了。今明兩章日常算是伏筆鋪墊吧。這章有紅包哈~感謝在2023-06-03 00:13:59~2023-06-04 22:48: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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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晉江首發(fā)

    ◎紅塵外：我要與阿母阿翁一道的?！?/br>
    這一年, 賀蘭澤新尋的活計是相馬。

    這份活很適合他。

    他自幼見多馬匹，自開蒙便學騎射。后來謀城池，戰(zhàn)沙場, 對馬匹的熟悉完全不輸真正的相馬人。

    且高句麗是個尚武好戰(zhàn)的名族, 奈何多山谷而少平原，如此對牛、馬這一類可作農耕、交通運輸的牲類要求便高些。

    自然，尋常百姓家也難有牛馬一類。

    在這隆守城中，也就城中全氏一族行商賈事，家業(yè)盛大, 儲備有牛羊馬。

    而賀蘭澤能得到這份活計，乃是去歲救治了兩個全府的馬夫，一個是在喂養(yǎng)時不甚被馬前蹄踩斷了小腿，雖已經注定殘疾，但好歹在賀蘭澤搶救下保全了性命。還有一個則是得了瘧疾，賀蘭澤尋了些草藥給他緩減。

    如此全氏漏出兩個馬夫的位置, 二人為感謝他便推了他去。

    若說得來馬夫的位置，是他行善積德的回饋。那么從馬夫到馴馬師, 則是他故意設計的

    全氏主君前來馬廄選馬，在馬場與妻妾賽馬。半日歸來, 賀蘭澤便暗中以石子驚馬蹄，以此降服烈馬以露面。

    原本見它受驚, 主君勒韁繩便欲要制服, 奈何賀蘭澤彈石準頭極好, 乃在馬匹xue位上，惹的馬酸疼難忍, 仰天長嘶。

    周遭人近身不得, 主君一時控不得, 正要拔刀捅馬腹。

    賀蘭澤趁機抽過馬廄麻鞭，勾其后蹄使之伏低，又墊身主君身下護他安好。

    如此，馬與人皆安。唯賀蘭澤受了點皮外傷。

    主君看他一眼，“訓馬功夫不錯！”

    束袖麻衣的人恭敬低首，“主君夸贊了。一點粗鄙功夫，不過是小人見這百色馬，知它后肢多曲飛，如此纏它后肢?？勺o主君安全，亦不傷馬匹?！?/br>
    “你還懂馬？”主君觀他神色，“抬起頭來?！?/br>
    賀蘭澤從命抬頭，面容清癯白皙，雖因先前之故沾了些灰塵，但依舊難當風姿英氣。與生俱來的姿容和天長日久養(yǎng)成的氣質，原是心機謀略掩蓋不住的。

    但貴在賀蘭澤清楚這一點，只垂下眼瞼道，“家族斗亂，小人從西邊逃奔而來，還望主君賞口飯吃。”

    “西邊？”主君上下打量他，心道算是實誠，直接承認了大梁人士，遂問道，“如此

    馬術，給我訓馬如何？”

    賀蘭澤依舊低垂著眸光，溫聲道，“小人花拳繡腿，然卻讀過兩本書，主君不棄，小人可相馬?！?/br>
    訓馬師乃末流的行當，相馬卻有伯樂之名。

    全氏主君再看一眼面前人，心中的三分賞識散去，多出一分不屑。

    當真是長在富貴窩中的迂腐公子，貪伯樂之名，卻不知在他們高句麗處，馴馬師有更多實惠之物，單論金銀、布帛就是相馬人數倍。

    然到底未曾多言，看在救了自己和馬匹無恙的份上，準了賀蘭澤的要求。

    *

    這日賀蘭澤因受了點傷，又換了份差事，管事的便許他早些回來。

    彼時，竹青和謝瓊琚正在做晚膳，皚皚在院中劈柴。賀蘭澤將買來的一袋腌李子遞給皚皚，從她手中接了砍刀劈柴。

    “阿翁今日如何回來得這般早？”皚皚邊凈手邊看了眼將將偏西的日頭，捏過一個腌李子先喂給他。

    “是啊，本來還想蒸一個五香rou糜羹給你加餐，給你這個驚喜，這下沒戲了！”謝瓊琚正攪拌雞蛋液，走到門口撞見皚皚，遂俯下身來，銜住皚皚送上的腌李子，“還有你青姨！”

    “我曉得?！卑}皚走進去，喂完竹青后，方出來一道與母親坐在父親旁，聽他講這日的事。

    如今在三月里，白晝慢慢長了，天色尚亮。

    晚霞落在人面上，人面桃花相映紅。

    母女二人聽賀蘭澤講完，謝瓊琚一時沒有說話，只將手中碗盞由竹青接了過去，目光靜靜落在對面人身上。

    皚皚出了聲，疑惑道，“阿翁不是說需趕緊積攢銀錢，給我們換處屋舍嗎？那如何……”

    話說一半，小姑娘也意識到聲譽問題，遂又頷首，“相馬也挺好的，至少是個美名，慢慢來?！?/br>
    謝瓊琚始終沒有出聲，只待入夜沐浴，見他身上擦傷，青紫，方伏在他背脊掉眼淚。

    “無妨的，過兩日就好了?！?/br>
    上榻，她收住眼淚，扯開了他褻衣衣襟，用兩排貝齒深深淺淺地吻過傷痕，“下次不可以了。”

    “嗯！”他將她攬入懷中，心中甜蜜又酸澀。

    甜蜜，他終于單靠一雙手，亦能養(yǎng)活她們母女。即便疲乏，回來時有現成膳食，有她溫柔笑靨。

    酸澀于多年前，她獨自帶著孩子討生活，該是怎樣的艱辛！

    他在那個風雪夜中重遇她，她持著破敗的燈籠，跌在冰冷的泥潭里，不說一句話。

    “你哭什么？”婦人從他懷里探出腦袋，摸過自己被堙濕額角，“可是太累了？”

    男人搖首，“在想你。你、太好了……”

    *

    倒也沒有如皚皚說言慢慢來，未過太久，這一年十月的時候，賀蘭澤便攢夠了六金，在隆守城東頭置辦了一個二進出庭院。

    雖是半新轉手的，但是房契齊全。

    主要是兩間臥室，一間書房，全都朝南采樣，庭院中落英萋萋，陽光充沛，格外適合賀蘭澤和謝瓊琚冬日養(yǎng)病。

    這日，是十月中旬的一天，亦是賀蘭澤相馬差事在這一年里最后一日上工。故而回來得邊有些晚。

    謝瓊琚看了眼外頭天色，對鏡將簪釵都卸下了，然后又換了窄袖束腰的衣裳，在堂屋挑選泡浴的中藥。

    皚皚由竹青接了下學回來，見狀奔過來幫忙。

    “阿母，這些都是給阿翁準備的嗎？”皚皚好學，記憶力尤勝常人，譬如這竹簍中的草藥，前頭她對著醫(yī)書翻過一遍后，療效作用基本便能記全。

    這會便好奇道，“前一陣，我就想問了，阿翁相馬不是一個文職嗎？如何隔三差五便累成得不行。尤其是前兩月酷暑日，回來身上都汗透了?！?/br>
    “你阿翁相馬是輔，訓馬才是真?！敝x瓊琚將幾味藥挑選出來，用紗布包裹，細線記牢。

    “阿翁不是拒了訓馬師一職嗎？”皚皚蹙眉道，“難不成阿翁兼了兩份活，明面上為相馬人留個好聲譽，實則干著訓馬師的活……”

    話至此處，她不由四下環(huán)顧，頷首道，“怪不得阿翁能這么快累到銀錢！”

    “是這樣嗎，阿母？”

    謝瓊琚手下未停，繼續(xù)挑揀包裹草藥，唇角揚起一點笑意，“也能這樣說吧。”

    “阿母具體說說?！?/br>
    謝瓊琚抬眸看她，笑了笑道，“你阿翁故意的。我們中原才覺得聲譽高過一切，然高句麗處，開化地慢些，莫說底層民眾，便是如全氏這般，亦還是以溫飽為天，尚且覺得金銀錢財更為重要。故而訓馬師一職自比相馬更金貴，更能攢錢。但也因為如此，你阿翁不能過分出頭去相爭。他在全氏主君處露面，便已是冒著風險，但這點沒法避免。所以露面之后，你阿翁需要藏拙，一來讓主君放下戒心，二來讓府中已有的訓馬師不敵對他。而他行相馬事，其實屬于閑差，閑差之余訓馬，與主君而言乃是一份工錢讓人干了兩份活；于其他馴馬師而言，你阿翁也沒有當他們財路，回回都是掛他們的名。你阿翁所賺之銀錢，不過是那些馴馬師第二手分成給他的！”

    皚皚認真聽著，越道后頭愈發(fā)敬佩自己阿翁，不由道，“那我猜一猜，是不是等阿翁慢慢立穩(wěn)之后，他就會再尋機會要求調去做馴馬師。而做了馴馬師之后，以阿翁的能力便可以統領其他的馴馬師，然后阿翁步步登高，亦可成為主君之左膀右臂，甚至更久之后控制他，踢開他，然后自立……”

    謝瓊琚看著面前的女兒，手中的活慢慢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