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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欲雪 第60節(jié)

    又或者,寥寥一句話后,趁著他病重昏迷,轉(zhuǎn)身離開,那么他醒來也會拖著病體不管不顧去追她。

    所以,她留下,不催不逼,等他歸來,等他病愈,是為了與他作一場好聚好散的離別。作一場再不聚首的訣別。

    她的意思,他能看懂。

    于是,他重新問那個當(dāng)日沒有讓她回答的問題,“至此一別,你想我做些什么?”

    朔風(fēng)呼嘯。

    謝瓊琚長睫壓下,平靜開口,“你,娶妻生子吧。”

    賀蘭澤伸手,觸到她面頰的一瞬,到底停了下來。指尖微涼,只拂開她肩上雪花。

    下雪了。

    他抬眸看陰霾天際,合眼又睜眼,“好好的?!?/br>
    把你從崖底帶回人間,原也不是讓你再受罪的。

    若注定不能同行,你一人,好好的。

    這話,在他回遼東郡后,亦如數(shù)給了他生母。

    三日暴雪,已是銀裝素裹的世界,滿園梅花綻放,再無人來看,亦無人來嗅。

    賀蘭澤對著在門口迎他的母親道,“阿母若還念母子親情,便容長意一條路,容兒一條路?!?/br>
    他拱手擦肩,經(jīng)過梅林,又回首,話語眸光和天地一樣冰寒,“別再碰她?!?/br>
    賀蘭敏站在雪地里,許久方回神。

    頭一回,心驚又心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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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晉江首發(fā)

    ◎近日雪大,莫再來了。◎

    雪還在落, 伴在一旁的薛素上來接過侍女手中的傘,恭聲道,“夫人, 風(fēng)雪甚大, 回吧?!?/br>
    賀蘭敏的目光還在賀蘭澤離去的方向上,唇口張了張到底沒說什么,只抬步往陶慶堂走去。

    “阿郎從來沒有那樣看過我?!辟R蘭敏安置在暖榻上,回憶賀蘭澤在梅林旁那一刻的回眸。孤絕凄厲,比風(fēng)雪更冷。

    許是因為在外頭站得久了, 手足有些僵麻,她接過藥膳時不太利落。

    小指劃在薛素手背。

    一點(diǎn)體溫的接觸,如雷裂,又轉(zhuǎn)瞬寂滅。

    薛素從來守禮,一下壓低了眉眼,頓了頓方道, “夫人若是實(shí)在在意主上,不若讓少夫人回來, 萬一、萬一……”薛素沒敢說下去。

    殿中出現(xiàn)了短暫的靜默。

    賀蘭敏捧著那盞藥膳,汲取上頭的熱氣。

    薛素垂首在一旁, 止住了后頭的話語。

    榻畔安嬤嬤亦是低眉順目,只緩緩揉捏主子的小腿。

    撩簾守門的幾個侍者更是從來無耳目無唇舌。

    唯有屋內(nèi)熏爐中沉香木裊裊升起, 伴著屋外呼嘯的風(fēng)聲。

    煙輕, 風(fēng)烈, 很不和諧。

    許是手中溫度上升,神思回轉(zhuǎn), 賀蘭敏眉間有了松開的弧度, 一雙略帶風(fēng)霜的杏眼重新聚起光亮, 哼聲道,“好不容易掰開了這倆,我還給請回來?”

    她緩緩飲著藥膳,眉眼愈發(fā)銳利,“紅鹿山掌山的薛真人是你薛氏旁支,雖說你們早已出了五服,又因道不同分道揚(yáng)鑣,但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字。連一盞藥,阿郎都開始防你,你說這紅鹿山上他會不防著?防萬一我插了什么人!防萬一薛真人被我籠絡(luò)了做出什么有害謝氏的事!”

    “夫人如此想,便知主上與您已然離心。”薛素坦然道,“為今之計,彌合母子裂縫乃上策。”

    “非也!他再怎么有怨氣,我都是他生身母親。十月懷胎生他出來,顛沛流離養(yǎng)他長大,時日流逝,母子間這么一丁點(diǎn)傷痕自會自愈。”賀蘭敏擱下藥膳,既慰又嘆,“但是,同樣的時日流逝,謝氏活著一日,他就絕不可能放下。當(dāng)年謝氏二嫁生子,他都能生生等她那么多年,等到她身死的消息傳出,方肯往前踏一步。何論今日不過數(shù)百里之隔,何論謝氏還給他生了個孩子……”

    賀蘭敏搖頭冷笑,“他送走她,緩兵之計罷了!”

    “可是話說回來,主上既然知曉紅鹿山與在下的牽絆,且他馬上就要聯(lián)合西征,如何還敢將謝氏放在那處?”薛素疑惑道。

    賀蘭敏眉睫壓了壓,前頭的抑郁之氣已經(jīng)慢慢揮散,只笑道,“你這人,成日泡在草藥堆里,腦子里盡是藥材塞滿了??墒寝D(zhuǎn)不起來了?”

    薛素有些報赧地笑了笑,見人繼續(xù)用著藥膳,并未回他話,便也不再多問。只譴退安嬤嬤,自個給她按揉xue道。

    然按著按著,不由回過神來,后背生出一點(diǎn)冷汗。

    他不由止住動作,望向賀蘭敏道,“主上……主上亦清楚您不會放過謝氏,所以他還同前頭一般,索性將謝氏的安全放在您手中。如此一旦謝氏出事,便是您所為。畢竟在東線上同謝氏有仇怨且能在紅鹿山動手的,只有您。而方才庭中是他的提醒,亦是警告!”

    “吾兒聰慧?!辟R蘭敏幽幽道,“但是他這些才智謀略不是我教的,便是我請人教的。我自不碰謝氏,他不是碰了嗎……我要謝氏必死,且得因他而死,才算徹底干凈,徹底讓他死心!”

    薛素已然明白賀蘭敏的意思,然半晌仍不免嘆道,“夫人莫忘,主上當(dāng)日隨謝氏同死過,萬一他不是死心,乃是心死……”

    “不會的?!辟R蘭敏自得道,“若一切如你我之計劃,屆時且讓謝氏自個開口,囑咐他活下去?!?/br>
    “那、不隨吾等之愿呢?畢竟謝氏那副身子……”薛素?fù)u首道,“幾率甚小。”

    賀蘭敏將用完的藥膳碗盞擱在桌案喪,盞落案,勺入盞,發(fā)出又脆又悶的聲響。

    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抬手示意他靠近,附耳輕聲道,“我已著蕭氏母族的人,將謝氏的行蹤撒了出去,無論是出自報復(fù)還是占有,她那個弟弟想必很想再度得到她的?!?/br>
    薛素聽得怔怔不敢言,片刻道,“若是他來,夫人勝算就更大了,乃一舉多得。”

    賀蘭敏但笑不語。

    這處閑話后,未幾賀蘭芷過來侍奉。

    賀蘭敏瞧她的這日的裝扮,自還是素日里雅致清麗的模樣,只讓她在身側(cè)坐下,目光落在她發(fā)髻上的一支紅寶石梅花賀春玳瑁簪上。

    她撫了撫上頭的流蘇,又用手背貼上姑娘面頰,問道,“阿芷,你今歲可是已至雙九?”

    “嗯,過完年就十九了?!睂τ谖闯鲩w的姑娘,十九已算年長,故而賀蘭芷應(yīng)話時候,不免有些委屈。

    “是姑母耽誤了你,不過如今好了,你表兄那處又剩你一人了?!辟R蘭敏似笑非笑道,“但是欲速則不達(dá),只能緩緩來。”

    她將那枚發(fā)簪摘下,慈和道,“還有,東施效顰不可取,亦不是這般簡單的?!?/br>
    “阿母要我努力,可是除了投其所好,阿芷想不出旁的法子?!辟R蘭芷掃過那枚發(fā)簪,其實(shí)有些灰心,連她大jiejie那般聰明的人都放棄了,轉(zhuǎn)身嫁人,她愈發(fā)不想去招惹那看著溫和好說話、實(shí)則冷漠不堪的表兄。

    但聞阿母所言,日后榮光披身,受萬人敬仰,又不免心動。

    “你有心即可,且慢慢來?!辟R蘭敏將發(fā)簪扔在一旁,“姑母會好好調(diào)教你,眼下且給你表兄送些茶點(diǎn)去。你是何模樣,便作何模樣,切莫為他人影子。”

    她理了理姑娘的衣襟,手按在她肩頭,“本真,方是最好的?!?/br>
    賀蘭芷聽話頷首。

    于是,之后每日皆按照賀蘭敏的囑咐,給賀蘭澤送湯,閑話,侍奉筆墨,卻也不多留,兩三柱香的時間便已經(jīng)算久,更不多叨擾,十分有分寸。

    如此,靜默了五日的賀蘭澤,在飲湯時,與她問起賀蘭敏,道是讓她傳話,待他抽空便去請安。

    第九日的時候,賀蘭澤恢復(fù)了晨昏定省,雖然除此之外并沒有和賀蘭敏有太多交流。

    第十五日,賀蘭澤飲湯畢,隔窗觀雪,賀蘭芷飲了句“梅雪爭春未肯降”,賀蘭澤道,“雪天路滑,表妹飲盞茶再回去吧。”

    第二十日,天下大雪,賀蘭芷過來時跌了一跤,賀蘭澤給她傳醫(yī)官,然后在暖閣休息了半日。

    第二十三日,三日未來的賀蘭芷除了送湯外,帶了一壺藥酒。賀蘭澤道,“既然補(bǔ)身,表妹也飲一盞。”

    二人對飲,溫室旖旎,不為旁的,乃賀蘭澤道,“表妹年華正好,已至婚嫁的年紀(jì),尋個鐘意之人,好好嫁了。莫去思量旁的?!?/br>
    賀蘭芷面色陀紅,低眉不語。

    賀蘭澤又道,“近日雪大,莫再來了?!?/br>
    陶慶堂里,蕭氏認(rèn)為好不容易能夠自由出入主殿,當(dāng)一鼓作氣。又道,“殿下所謂尋個鐘意之人嫁了,那眼下阿芷鐘意他,豈不正好!”

    “容他緩緩,這般逼他反而逆反?!辟R蘭敏嘆了口氣,嗓音提高了兩分,對著賀蘭芷道,“聽你表兄的話,這兩日且莫去擾他。以后自有你好的時候?!?/br>
    賀蘭芷遂未再來前往。

    直到四日后,小年夜的家宴上,兩人方再次見面。

    這日說是宴會,卻還有數(shù)日前私服來此的公孫纓。

    賀蘭敏待她一貫熱情,又因退婚一事抱歉,這廂直拉著她坐在自己身側(cè),讓賀蘭芷上來斟酒。

    公孫纓謝過,舉杯敬賀蘭敏,仰頭飲盡。

    賀蘭芷又持壺敬賀蘭澤。

    原本霍律在一旁,擋了一下的,因為薛靈樞交代過,除了他的藥酒,主上盡量不飲旁人旁處的酒。

    賀蘭澤笑了笑推開他,“無妨,表妹的酒?!毖粤T,以起身一道向賀蘭敏祝賀新春,酒盡杯干。

    “這么些日子,就想搏出你表兄的好感,那自是妄想。但是看如今情形,得個表面的信任不拒絕,當(dāng)還是可以的。將酒喂給公孫纓和你表兄,且讓公孫纓給你破開你表兄的殿門,床榻,有一便有二,難道不比你自個飲了這酒,如此難堪躺去君榻更好嗎?這日后想起,且把這糟心疙瘩讓公孫纓給你擔(dān)著?這樣與你解釋,可想明白了?”

    賀蘭芷回想今日來時姑母的話語,又看面前豐神俊朗的青年,余光掃過側(cè)首邊的少女,面上騰起細(xì)小的歡愉。

    “表妹?”

    “嗯?”她在一聲叫喚中回神。

    “想什么呢?”賀蘭澤端了一盞酒給她,“表兄單獨(dú)敬你一盞,謝你這月來在孤與姑母間周旋,往來遞話,若非你……”

    賀蘭澤笑了笑,也未再多言,“罷了,感激之言都在酒中?!彼志票K與她相碰,將酒飲盡。

    賀蘭芷回首看了眼自己的母親和姑母,見她們神色如常,遂也將酒水飲下。

    “公孫姑娘在阿母處,你就莫擠上去了,且在這邊坐下吧?!毖粤T,著人為她另設(shè)一案。

    “謝表兄!”賀蘭芷喜出外望。

    觥籌交錯,歌舞聲聲。

    最先離席的是公孫纓,道是酒酣體熱,要去凈面更衣。然后是賀蘭澤,道是不勝酒力。所有人都曉得他不勝酒力,自無人會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