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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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總得有個理由不是嗎。 然而,他脫口,又隨即搖頭,只一步步退開,一步步離去。 他說,“你等等我,就等一小會,容我一點點時間。” 他返身下樓,奔往陶慶堂處。 * 陶慶堂暖閣里,賀蘭敏正在烹一壺茶。 屋內(nèi)置著熏籠,很是暖和。 茶香四溢,水霧彌彌。 他站在門口,看他的母親。 賀蘭敏不避不閃,抬眸看他,笑道,“奔波勞苦,阿母給你煮了熱茶,快過來飲。” 賀蘭澤沒有動作。 “可去見過謝氏了?”賀蘭敏將茶推向一側(cè),“看樣子是去了。阿母如你愿,將她護得毫發(fā)無損,滿意否?” 賀蘭澤不說話。 賀蘭敏自己飲了一口,依舊含笑道,“溫度尚好,再涼就不好喝了?!?/br> “你說回來擇個日子娶她,阿母看了無有佳日?!彼痪o不慢將一盞茶用盡,嘆道,“你這幅樣子,多來謝氏已經(jīng)與你說了。她既然識趣,你且成全了她?!?/br> 賀蘭澤尚且雙目灼灼盯著她。 斷香一事cao之過急,賀蘭敏也不再偽裝,如實所言。 皚皚的三位老師,二死一傷。 她講得很詳細。 最后她道,“原在你提出娶她時,就想和你說阿母的計劃的。但阿母想了一下,那樣與你說,你會感切不深。與其浪費唇舌,不如讓你切膚深受,你方終身難忘。你的愛意,會溺死謝氏,累死無辜?!?/br> “明明有平坦之道可走,你何必非要尋荊棘之路,讓彼此為難!” 至此,賀蘭澤終于上前,卻也還是無話,只接過那盞已經(jīng)有些微涼的茶,仰頭飲盡。 轉(zhuǎn)身出了院子。 許是茶水灌得太急,他咳了兩聲。 后來也不知道怎么就越咳越厲害,他拐入自己主殿時,踩上第一個臺階,只覺眼前一片暈眩,一口強壓了許久的鮮血噴出,散了意識。 * 他不想醒的。 因為意識消散前,他聽到謝瓊琚的呼喚。她喊他“蘊棠”,從盡頭處向他奔來。 而在半昏半醒里,他也感受到他的母親,淚水落在他手背上,泣聲喊他“阿郎”。 他若就這樣躺著一睡不醒,她們就都在他身邊。病弱中意志難撐,生出可笑又可悲的念頭。 結(jié)果,還不到兩個時辰,他便清醒,睜開了眼。 他先同母親說得話,“我和長意待一會?!?/br> 賀蘭敏挑眉頷首,帶人離去。 謝瓊琚在他榻畔坐下。 他虛白的面容掛著一抹極淡的笑,被纏著紗布的手伸出被褥,慢慢握上她手背,將細軟的五指握在掌心。 謝瓊琚沒有拒絕。 他一直看著她,笑意忽濃忽淡,未幾合上了眼。 大約有半個時辰,暮色降臨的時候,賀蘭澤睜開了眼。 殿中點起了燭燈,榻畔的人還在,暈染在燭光下,多出兩分柔美和因久病后少見的光澤。 四目相對。 賀蘭澤坐起身靠在榻上,“長意,你……”他笑,又嘆。 他低頭,似是又笑了一聲,眼尾泛紅,問,“你想去哪?” 天下大,其實沒有太多地方是她的容身之處。 謝瓊瑛還未死,她自己一身傷病。 “妾想去紅鹿山。”她直白道,“當(dāng)日坊中作畫……” “那里有醫(yī)者,有佛堂,是個好去處。”賀蘭澤截斷她的話,又問,“皚皚……”他想問,皚皚是去是留。 然卻突然覺得無顏再問。 謝瓊琚道,“你很好,我本來不想帶她走的。但她被嚇倒了,要跟我走?!?/br> 賀蘭澤整雙眼睛都紅了,只深吸了口氣,繼續(xù)問,“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你這般離開,想我做些什么?”賀蘭澤重新道。 謝瓊琚怔了怔,努力平和了數(shù)日的心境,重新亂了節(jié)奏。 這個問題,該是她主動和他說的。主動說,就能顯得干脆決絕些。 不想,竟是他先問了出來! 謝瓊琚緩緩抬眸,將話滾到唇邊。 然而一張口,便被賭住了。 賀蘭澤一把將她撈上床榻,以口封口。 “別說……”他紅脹的眼中滾下熱淚,澆在彼此灼燙的胸口,“你愛我的是不是,如同我愛你,從未斷絕過……” “是!從未斷絕,從未停歇……”被箍在身下的婦人如實承認,“但是,不能再愛,放我、放你試著走另一條路……” 話語破碎,唇口同身體的另一處被一起堵住。 人被攜帶上云巔,又墜入煙波浩渺的海洋。 天涯海角里,這一刻唯剩彼此的刻骨、融血,密不可分。 風(fēng)雨驟些,他額角的汗和小臂碎裂傷口的鮮血一起淌下…… 這日過去,又是一日。 日復(fù)一日。 賀蘭澤那日問那么多,卻沒有一句實質(zhì)的話語許她離開。 他不讓她走,她其實寸步難行。 但是謝瓊琚沒有催逼,只自己如常用藥,盡力養(yǎng)好身子。又接來他補身的藥給他,他不肯自己喝,她便喂他喝。 如同她的藥,他要喂,她便聽話張口。 入夜,他們?nèi)鐚こ7蚱?,床幃間歡好,有情人做快樂事。 只是,她向薛靈樞要了避子湯,腰間掛著避孕香囊。 即便很久前,薛靈樞就說過,她根基太弱,氣血兩虧,以后難有子嗣。 但是,她說,以防萬一。 薛靈樞嘆,到底難相守。 話說著,調(diào)出最溫和的湯藥,給她喝。 薛素瞧過那藥兩回,亦是長嘆息。 自斷香一事后,薛靈樞受賀蘭澤之意,有關(guān)謝瓊琚全部醫(yī)藥,只有他一人過目,不許旁人插手。遂將湯藥拿來,推開叔父。 薛素搖首,“這要是做坐胎藥,你得防著些,避子湯老夫人大抵求之不得。” 左右也沒喝幾回,賀蘭澤聞避孕之物寒涼,多來傷身,便未再碰過她。 十一月底時,皚皚問,“阿母,是不是我們不走了?” “阿翁他傷好了,還帶我去騎馬,讓我繡了荷包給他,我……”她伸出足和手,“阿母看,阿翁獵的鹿,給我做的小靴子。還有這個紅豆,做的手釧。” 鹿皮養(yǎng)氣血,紅豆生相思。 謝瓊琚忍不住伸手撫摸,這該是給她的。 他也在努力想要不再愛她。 謝瓊琚道,“你想和誰在一起,都無妨。阿母和阿翁永遠都愛你的。” 十二月初二平旦,一夜梅花開。 東院里紅梅勝火,白梅似雪。 賀蘭澤同謝瓊琚并肩站在二樓,賞梅烹茶。 這是他們年少,最喜歡的事。約了以后每年冬日都要圍爐煮茶,臨窗裳梅。 細想,其實只有過一個冬天是如此。 因為他們,成婚只一年。 入夜,謝瓊琚宿在問天館,與皚皚同榻。 翌日,賀蘭澤來尋她們。 他穿著二月初那件玄色大氅,立在門邊,說,“……都安排好了。我來,送你們?nèi)ゼt鹿山。” 紅鹿山在冀并兩州交接處,路行三日。 十二月初五,抵達山腳。 竹青帶著皚皚在一邊休息,賀蘭澤同謝瓊琚話別。 天氣一直很陰霾,雪欲落為落。 她想走。 若是在他沒回來前就走,大抵他會不甘不愿,上天入地將她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