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瓊琚躺下得極自然，甚至還將薄毯四下掖好。

    這方天地，僅此二人，安靜又舒適。

    她覺得她可以待上年年月月，永遠(yuǎn)都不踏出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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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晉江首發(fā)

    ◎難得天氣這般好，我想出去看看?！?/br>
    許是昨夜確實睡得尚好, 是數(shù)月來難得的一個完整覺。這會躺在榻上，謝瓊琚沒什么睡意。

    合眼嗅著身邊人身上的蘇合香氣。

    蘇合香性平氣烈，并不適合作為熏香使用。只因當(dāng)年賀蘭澤滅冀州袁氏時受傷甚重, 身子受寒, 原是用來補氣溫血調(diào)理身體所用。只是天長日久用著，便也習(xí)慣了。

    如同謝瓊琚，初時不知情，深感味道過于濃烈，如今久而久之卻是聞來安心。

    幾乎沒有人會佩這樣的香, 是故她合眼聞香，便知就是他。

    “主上如何摘了這繡囊，不隨身佩著？”謝園梅林畔，薛素有些不高興。

    “她仿若不太喜歡這個味道，左右香濃味重，隔兩日用一次也無妨?！辟R蘭澤推過繡囊。

    隨侍的醫(yī)官正色道, “此乃藥囊，非尋常香囊。”

    “的確不尋常, 一日用而數(shù)日衣衫染香?！鄙倌晖茀s道，“以后也不佩了, 且每隔三日熏一回衣袍便罷?！?/br>
    小姑娘隱在梅花深處，聞此話, 嗔了聲“傻子”。

    傻子。

    謝瓊琚睜開眼, 往他懷中鉆去。愈發(fā)清冽濕潤的甘香, 絲絲縷縷，若有若無, 如入雨后清風(fēng)徐徐的松林中, 可聞泥土明亮的芬芳。

    她嗔完。

    又伸手摸他高挺的鼻梁, 指腹滑下來點他發(fā)紅的鼻尖，再從俊逸的面龐劃去他耳垂，添一片指腹，用兩指揉捏。

    最后，她的手回歸到他左臂上，輕輕觸碰。隔著薄薄一層布帛，用兩指從肩膀一步步下滑到手腕，又從手腕攀爬回肩頭，最后重新捏回他耳垂……

    后來她也勸他將香囊重新佩戴，保重身子。

    他道是沒有不保重身子，就是尋個折中的法子。

    她往他懷里再縮進些，柔軟的發(fā)頂蹭上他胸膛脖頸，腦海中慢慢回想。

    “過在孤，于私未護住發(fā)妻，于公未識清對方敵將歹心?！?/br>
    “而罪在謝瓊瑛，乃禍之源?！?/br>
    “至于夫人，無辜至此?！?/br>
    “這泱泱天下人，都覺謝氏女若是死了，方可得貞、得潔，得榮，得烈，甚至可得人之大偉。遺憾她未死且偷生?！?/br>
    “然即是如此，一具無魂的軀殼可得，如何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反要遭受與之相悖的惡言！這是何道理！”

    身子靠踏實了，昨夜他與她說的話也一一浮現(xiàn)出來。

    “我這樣想的，就這樣說?！?/br>
    “本就是這個理，你什么錯也沒有。”

    他說得認(rèn)真又坦然。

    一如多年前，他與她坦白身份時，他說，“我一定一定要告訴你的，你該知道的，必須知道的?！?/br>
    許是這會回憶的事多了些，謝瓊琚的頭有些疼。

    但她卻在笑，長睫上掛著淚珠，晶瑩剔透。

    心跳得比尋?？?，在說“謝謝你”。

    她的腦袋輕輕蹭著，發(fā)絲纏在他頸間，一縷滑落在他下顎。手中失了力道，將他耳垂捏得重了一點。

    “還鬧！”男人退開一點，抓來她手腕細(xì)吻指骨，也沒睜眼只無奈道，“沒你這般的，自個睡足了，就不讓旁人睡……”

    似是意識到什么，賀蘭澤緩緩睜了眼，垂眸看她睡的地方，迎上一雙抬起的水霧鳳眸。

    竟是閃著許久不見的光。

    他將身子一點點重新靠回去，伸出手嘗試著環(huán)入她腰間，見她沒有躲閃，便一寸寸抱緊，再抱緊。

    她當(dāng)真沒有抗拒，順從地貼在他身上。

    從夢魘到安眠。

    從避在屋內(nèi)到試著走出殿外。

    從那日他治傷榻畔擁抱到今日床幃間相擁……

    “長意，你好些了，是不是？”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又輕又緩。

    “謝謝你，郎君?！彼抻饓合?，珠淚滾落，滴在緊貼的兩幅胸膛夾縫里，殷入衣衫，濕在心口的位置。

    明明是冰涼的淚漬，卻將心點得灼熱。

    男人翻身將人壓下。

    四目相對。

    望見彼此。

    清晨淺金色的光暈從簾帳縫隙里跌進來，細(xì)小的塵埃浮游在交纏在視線里，周遭的溫度慢慢升起來。

    謝瓊琚有過一瞬的瑟縮，終是在賀蘭澤化雪脈脈的眸光中緩緩闔了眼。

    這是晨曦化金烏的時刻，從睡夢中醒來的男人，身體有一處本能的灼燙，此時更是蔓延至全身，如烙鐵精鋼熔著她。

    然即是在這樣的境地里，他尚且留出理智，捕捉到她片刻前一閃而過的顫動，于是靜下心細(xì)望身下人。尋見她微微輕顫的眉睫，欲曲未曲的五指，和依舊并不是自然歡好的身體。于是也只是低頭吻干了她殘留的淚痕，然后翻過身，安靜與她平躺于榻。

    他的貪心，也只是扣住了她一只手。

    指骨有力，指尖圓潤，同她作十指交握狀。

    最后閉眼溫聲道，“不急的，我們慢慢來?！?/br>
    謝瓊琚掌心的薄汗慢慢干透，后背一層輕顫的顆粒也消散無蹤，唯有面龐容色漸亮，雙頰浮上一層如煙淡攏的朝霞色。

    回應(yīng)他一樣用力握緊的五指。

    *

    這一日取消了書房的早會，是這以后，男人發(fā)出酣沉的呼吸聲，謝瓊琚掀開簾帳，讓竹青去傳的話。

    早會換作了午后議事堂論政。

    賀蘭澤離開寢殿時，是謝瓊琚午后歇晌的時辰，她破天荒沒有多睡，同他一道起來的。

    本想喚皚皚過來，給她查會課業(yè)。

    前兩日說近來先生教授的課業(yè)從誦讀到了釋義，她稍有困難。卻不想侍者回話，她見這日頭正好，又有風(fēng)，纏著師父策馬去了。

    “她才能翻馬背，不會去城郊馬場的。左右是在南苑小林子里，你可要去看看？”賀蘭澤道，“馬廄有溫順的馬，盡著你挑?！?/br>
    謝瓊琚往外望去。

    天高氣爽，浮云滾金，是個好天氣。

    她頓了頓，“還是算了?！闭f著，便讓竹青備了茶點瓜果給皚皚一行送去。自個靠在榻上，搖著團扇和郭玉閑話。

    賀蘭澤也不勉強她，只笑笑去了前頭議事。

    議事堂中論的自然是昨日之事。

    如杜攸所慮，賀蘭澤的話并非無懈可擊。這日幾位大儒都來了，雖不曾言語，然同來的門下子弟接而連三地論述。

    開始是單純地講婦人德容言工。

    往后是男女天地陰陽調(diào)和。

    最后論及君與后，后亦是君，君者當(dāng)清正，無瑕疵，為天下表率也。

    共五人，前后論有一個時辰。

    賀蘭澤耐心尚好，一字不落地聽著。最后問，“還有哪位要言語？”

    殿中無應(yīng)答。

    賀蘭澤便又問，“昨夜孤之論，不贊不順欲要離去者，可有？可上卷宗?！?/br>
    自然是有的。

    原在今早本該舉行的早會上便有五位文官，兩位武將提了出來，將各自將辭呈卷宗交個了杜攸。

    幸得賀蘭澤今日貪睡，取消了早會。

    趁著這半日空檔，被杜攸勸說留下的有一位，自個想通的有三位。是故這會整理好的卷宗奉給賀蘭澤，一共還剩三位。

    “多謝老師?！辟R蘭澤接過卷宗時，眼風(fēng)同杜攸接上，挑起的劍眉下，清亮目光釀出一分自得。

    杜攸面龐板正，舉止莊肅，襯得青年少了穩(wěn)重。

    賀蘭澤下意識理過衣襟，輕咳了聲，低眸認(rèn)真閱過。

    杜攸如常轉(zhuǎn)身，容色卻柔和起來，心中甚是滿意。

    溫柔鄉(xiāng)里半日，是賀蘭澤給昨日自己激進舉措的緩沖，他亦清楚如今用人的重要性，尚未到大刀闊斧清人的時候；同時也是給情緒上頭之人的退路，天下諸侯雖多，明主卻當(dāng)真無有多少。

    是故，這廂共一位武將洪飛，兩位文官百里允、戴超上了辭呈。

    “如此，方才駁孤之意的五位講郎可是一樣遞來辭呈？”

    五人彼此觀望，不約而同望向各自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