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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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綿綿,夜色幽幽。 “但眼下既見了……”她將大氅再捧上些,見人不動,索性放入他懷臂間,“自當歸還?!?/br> 她彎了彎眉眼,正欲抬步告辭,卻被他攔了下來。 “一件衣衫罷了,孤還不至于如此吝嗇?!辟R蘭澤單手抖開大氅,披在她身上。 “那便多謝了?!敝x瓊琚頓了一瞬,福身離開。 “孤聞你孩子受了傷,需要一筆不菲的診金。你湊足銀子了?” 謝瓊琚被人阻了去路,連著稀薄月色都被遮去,除了他氅衣兩襟厚厚的風毛,和他隱約的下頜輪廓,她什么也看不清,只點頭嗯了聲。 “四十金,你怎么籌到的?”賀蘭澤給她攏緊襟口,拂去大氅上一點塵埃,“是打算把這衣裳重新?lián)Q個地方當了,還是折價賣了?” “這衣裳,前頭妾當您是借于妾的,方才便已歸還?!敝x瓊琚咬唇道,“這回重新上妾身,妾自以為是郎君所贈。所贈之物,便是妾的,妾當有權(quán)處理?!?/br> 賀蘭澤被噎住,張了張口,竟沒能吐出話。 片刻方冷嗤道,“前頭你是要將衣物還給孤嗎?以退為進,你壓根就沒想還!” “妾還了,是您自個不要。”謝瓊琚攏在大氅下的手拼命攥緊,控制著不將它脫下來,臉色漲紅,“您、親手披上來的。” “孤說的是一件衣裳嗎?”賀蘭澤簡直難以置信,“孤在乎一件衣裳嗎?” “您不在乎一件衣裳,就麻煩讓開!” “孤是說你為了一件衣裳還要算計孤!” 兩個人的吼聲交疊在一起,撕裂夜的寧靜,讓本就濃云翻滾的天空,更加陰沉。 周遭靜了一瞬。 何其難看。 謝瓊琚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低聲道,“您不是來要回衣服,貓捉老鼠半逗弄妾,看妾落魄,那您來此處作甚?” “總不會是巧合吧!” “還是說,您手下暗子傳了妾的境況,您以德報怨來給妾送銀子的?” 賀蘭澤又被噎住,他覺得回她是或否,都不對。 夜風漸大,小雨綿綿落下。 他瞥見她被風揚起的凌亂發(fā)絲,半濕的鞋面,將她拽進了馬車。 鬼使神差,他把她帶回了千山小樓。 作者有話說: 壓一壓字數(shù),明天歇一天,周五繼續(xù)。本章有紅包哈! 第9章 大雨 ◎面目全非?!?/br> 千山小樓原就在安平鎮(zhèn)東盛里,距離王氏首飾鋪不過七八里路程,與之前的西昌里東西相望,都是非富即貴的地方。 也對,大隱隱于市。 是賀蘭澤的風格。 謝瓊琚的視線有些恍惚,但神思還是清明的。 她記得,馬車一路回來,賀蘭澤一直沒有說話,神情都是淡漠的。 無聲回應(yīng),她說的對。 總不會是來給她送銀子的! 細想,也不是全無表情。 她被他拖入車廂時,掙扎想要逃開。奈何兩只手也沒有他一條臂膀力氣大,兩人一同跌在座榻上,她被壓在他身下。 咫尺的距離,她清楚看見他皺了下眉。然后順著她面龐胸膛往下看去,眉宇間愈發(fā)緊蹙,最后起身,將她身上敞開的大氅攏緊。 她往后縮了縮,他便松開衣襟,沉默坐在一旁。 謝瓊琚起初辨不出他的意思。 只是馬車空間相比外頭,到底狹小,未幾她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餿味,且隨著時間愈久,味道愈濃。 她便有些明白了,整個人難免局促。 是她身上的氣味。 她的身上,有前日被朱氏母子鮮血噴濺后的腥味,夜中被大雨淋濕又捂干的水氣味,還有因發(fā)燒逼汗后黏在身上的汗味。 兩晝夜,她連盥洗都是胡亂的,更不曾換過一件衣衫。 她往角落挪去,和先前賀蘭澤一樣的動作,攏住大氅衣襟。以減少氣味的散發(fā)。 馬停車歇。 她被他拽下車一路帶來他的寢殿凈室。 他開口道,“去沐浴?!?/br> 脫衣入內(nèi),她還再不依不饒地問,“大氅是予妾的嗎?” “不是!”他回得斬釘截鐵。 她便未再開口,聽話去沐浴。 有過舊情的孤男寡女,夜深人靜時沐浴,她自然明白意思。 謝瓊琚從浴桶中直起身子,浸在水中的腦袋緩緩探出,睜開霧氣迷蒙的雙眼。 她已經(jīng)不記得,洗了有多久。 只是一遍遍聞自己身子,反復(fù)確定是否已經(jīng)沒有味道了。 周身也沒有人,能代她聞一聞。 她迷茫地四下環(huán)顧,莫說沒有人,連衣衫也沒有。 所以洗完她要怎么出去呢? 所以他這樣折辱她! 謝瓊琚有些聊賴地靠回桶沿上,被熱氣醺出紅暈的面龐,騰起幾分自嘲的笑意。 低頭又嗅了嗅自己。 其實,是她自個多慮了。 縱是她依舊吐氣如蘭,脂滑體香,又如何? 早在很久前,她就已經(jīng)污穢不堪。 城郊別苑里兩年,世人看不見的屈辱,烙印在她身上,是她終其一生跨不去的檻。 * 賀蘭澤的寢殿,是他從長安回來后重新修葺的。因他左臂筋脈受損,受不得寒,故而墻壁以花椒和泥壘砌,終年保持著四五月份的舒適溫度。 眼下早春料峭時節(jié),更是成日輔以熏爐加溫,地上另鋪蜀褥,入內(nèi)只需單衣木屐,很是輕便。 譬如此刻,賀蘭澤便脫了狐裘,只著一身雪緞中衣,外面搭著一件家常竹紋直裾,對著熏爐烘烤前日從嚴府拿回的謝瓊琚的衣衫。 千山小樓中侍奉他的奴仆皆是男子,這會又宵禁閉市了,一時尋不到女子衣衫。司膳和兩個繡娘倒是女子,但總沒有讓她穿侍女衣裳的道理。 賀蘭澤原也干不了熨衣熏裳的活,他就想著將這衣裳烘熱些。也不知放在那陰暗的地方多久,摸上去總覺沒有干透。又是粗麻,吸足了水汽。 看著手里的衣裳,原先因被她算計而激起的那點怒意也沒了。 前兩日在嚴府門前遇見她,他捂上她脖頸的一瞬,只覺是衣衫單薄。而今日,在馬車內(nèi)不慎壓倒她的那一刻,他才驚覺更加單薄的是她的身體。 看得見的兩頰凹陷。 看不見的胸膛肋骨咯人。 她臥在他身下,半面大氅便可以攏住她。 外頭響起敲門聲。 賀蘭澤擱下衣衫去開門,見來人不是他的掌事李廷,而是薛靈樞,不由蹙眉壓笑。 “姜湯哪有在下的驅(qū)寒湯好用!”薛靈樞雖好奇,卻也只是站在門口,將藥盞遞給他,方從腰間抽出扇子,指了指一旁案幾上紅布蓋著的托盤,“四十金,李掌事給您備好了。” “多謝!”賀蘭澤接過藥盞,合上門。 “等等——”薛靈樞用扇子抵在門上,好心道,“按理說,主上收個人納房妾,再自然不過。但您今個帶回的這位,若是老夫人知道……” 薛靈樞挑眉道,“我阿翁還沒回青州呢,你這廂動靜小些!” “勞您掛心!” 賀蘭澤合了門,將藥盞放在案上。 不由笑了笑。 他今日帶她回來,不過是看她衣衫起皺,鞋襪濡濕,容她沐浴緩個神罷了。 收人納妾,讓她跟著自己? 賀蘭澤低嗤。 她想跟便跟,不想跟就不跟,天底下哪來這么便宜的事! 恍神間,連臥的凈室內(nèi),門扉開啟。 賀蘭澤下意識拿起衣衫,抬眸卻見到人已經(jīng)出來。 她身上繚繞著未散的水汽,只是難抵杏眸蕩漾的濕漉漣漪。 長發(fā)絞干披散在背上,擋了后背裸面玉石便難遮身前璀璨春光。 赤足踩在厚厚的蜀褥上,一步步向他走來。偶有發(fā)梢滴下水珠,同潮濕足印湮成一片,步步生蓮。 到他面前駐足時,她微揚的眼尾已經(jīng)赤紅,頰生媚態(tài),長睫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