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柳之亂, 是在一年前平息的。

    彼時司平侯父子已被調(diào)任前線，與丘子儀、陳德光一眾將軍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手，將安崎和柳川的叛軍退擊千里。

    叛軍自后軍心不穩(wěn), 內(nèi)亂頻發(fā), 安崎被手下人刺殺身亡后，整個叛軍更是失了主心骨，散如泥沙，一瀉千里，很快便分崩離析，徹底潰敗。

    而這兩年間，因為中原內(nèi)亂, 讓北方的胡族有了可乘之機(jī), 北戎的版圖迅速擴(kuò)張, 在平城建都，成立了北朝政權(quán), 與中原成分庭抗禮之勢。

    而后北戎王呼延海莫, 又推行新政、改革變法、促進(jìn)民生，使得北戎國力日盛, 實(shí)力不容小覷。

    長安城內(nèi)。

    五華市的一處街角，開著一間不起眼的醫(yī)館，醫(yī)館門庭之上，掛著一方普普通通的木字招牌，上面寫著“春來醫(yī)館”四個大字。

    盡管此處看起來樸素?zé)o名至極，但前來看診的男女老少卻是絡(luò)繹不絕，大門前熙熙攘攘，個個耐心等待著，看完診出來的人們，更是交口稱贊著，足可見此處醫(yī)館口碑極好。

    “玉面菩薩果真名不虛傳，祖母，您的病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br>
    一名衣衫破舊的男子攙扶著身旁年過古稀的祖母，提著數(shù)包草藥，走出醫(yī)館的大門。

    他的祖母亦感慨著，“阿連，這女大夫當(dāng)真是活菩薩啊，看出咱家眼下困難，連診金和藥費(fèi)都不收?！?/br>
    男子心懷感激道：“祖母，回頭等您的病好了，咱們定要向人家好好表達(dá)謝意?！?/br>
    兩人漸行漸遠(yuǎn)——

    春來醫(yī)館到午時方得片刻冷清。

    內(nèi)間，日色澹澹、簾縵半卷，草藥香氣彌漫。

    一名面覆輕紗、身著素色衣裙的女子，正以手支頤，歪靠在長椅上午憩，她雙臂抱在身前，臂下壓著一本打開的醫(yī)書，顯然是方才看著書時，困意來席，不小心睡著的。

    女子靜躺著，盡管輕紗遮住了她的大半容顏，但僅從那雙秀美的眉眼，窈麗的身姿，便可窺見其姝麗之色。

    司露，便是如今那些百姓口中所傳的玉面菩薩。

    為了下晌看病更加得心應(yīng)手，她每日都會午憩一會來養(yǎng)精蓄銳。

    此刻，她靜靜地躺在椅榻上，閉眸安睡著，只是那道半弧形的墨色睫羽卻在不住地微微晃動，似是夢到了什么——

    夢中。

    是身墜入江后，湍急奔騰的水流，裹挾著她不斷往下游沖去的場景。

    那江流的沖力之大，所有的鳧水之能在此間都是無用，掙扎亦是徒勞，唯有隨波逐流，不斷被水流沖卷而下。

    刺骨的冷意、未知的恐懼、不安的情緒，都深深籠罩著她，讓人難以喘息。

    江濤之中，她屏息凝神，雙手死死攥著，由著丹寇嵌入皮rou，試圖用痛感喚回神識，不讓自己昏睡過去。

    也不知嗆了多少口水，就在她感到快要窒息的時候。

    終于，有一雙充滿力量的手，托住了她的身子，將她往河岸上帶去。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司露再次感受到了新鮮的空氣，頓時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宛如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她被人帶到岸上后，渾身濕透、釵發(fā)盡亂、狼狽不堪，能做的，唯有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那是求生的本能。

    因為嗆了不少水，她不住地嘔著水，那救她的漢子瞧見了，上前替她拍背順氣，一連吐出好幾口嗆著的水后，司露方覺喘息順暢了，整個人好受了許多。

    “公主！”

    朦朧之際，只聽得一聲焦急的呼喚。

    抬眸看去，不遠(yuǎn)處一道纖麗身影正匆匆忙忙朝她奔過來。

    是郭蘭兒。

    她木釵布裙、儼然一副村婦的打扮，蹲下身來將她扶起，滿眼都是關(guān)切。

    “公主，您怎么樣了？”

    “蘭兒別急，我沒事。”

    司露虛弱地?fù)u搖頭，安慰她自己沒事。

    郭蘭兒扶著她一路往村子里走，“公主，我們先去允陽哥家避避。”

    郭蘭兒口中的允陽哥，就是將司露救下來的漢子，他是整個村里水性最佳的，也是三日前司露交代郭蘭兒去尋的人。

    除了尋水性好的人相救一事，司露還托了郭蘭兒去準(zhǔn)備火石、藥頭、火筒、煙煤等物，這才有了后來漫天神火的神跡。

    也多虧了北戎人對神靈的信奉之深，近乎癡迷，所以才能這般輕易的騙過他們。

    但后來她看到呼延海莫回來了。

    以他的敏銳，恐怕不會那么輕易相信這一切，他或許會派人沿江大肆搜找她的蹤跡，所以她不能在此處做逗留，必須盡快動身。

    是以司露在村中買了馬匹，打算連夜啟程離開。

    離別前，她問郭蘭兒是否要一起去長安，郭蘭兒心念她，又覺平陽城中無甚牽掛，便做下決定，攜著母親、jiejie，追隨她一路同行……

    明晃晃的日光斑駁灑落，三月的清風(fēng)浮動，掛在檐角的風(fēng)鈴輕響，花葉旋飄進(jìn)雕花窗欞，美得宛如畫卷。

    “露露，醒醒。”

    清甜的嗓音傳入耳中。

    司露從夢中醒來，長睫撲朔翻卷，緩緩睜開了清冽似水的杏眸。

    映入眼簾的，是郭蘭兒一張秀雅端麗的面龐，她烏發(fā)擾擾，簪了一根花釵，尾端有瓔珞垂下，光下生輝。

    她朱唇輕啟，笑意盈盈。

    “露露，你看看是誰來啦？”

    司露坐起身，循著她說的方向望去，只見隔簾輕動，風(fēng)鈴響動。

    身形修挺的男子走了進(jìn)來，如玉錦袍、腰佩長劍，眉眼俊秀風(fēng)流，含著淺淺的笑意，滿身的英姿勃發(fā)、少年意氣。

    宛如旭日朝陽，霞光萬丈，給人無限可親之感。

    “兄長。”

    司露瞧見他，激動地一下子從座上站起來。

    沒想到兄長此番出征，這么快就回來了，如何能讓人不欣喜？

    司露提起裙子朝他沖過去，像兒時那般帶著依戀，伸出雙手，牢牢抱住了他。

    軟滑的青絲蹭在司楠的脖頸處，弄得他有些癢，對于小妹的熱情，他自然是心悅至極，臉上的笑意加深了許多，還不自主地伸手撫摸了一把她的柔滑的秀發(fā)。

    “好了，都多大的人了，還對兄長這么依賴？”

    司露仰脖，撒嬌一般，笑意清甜。

    “怎么，先前還說要養(yǎng)我一輩子，現(xiàn)在就不想要我賴著你了？”

    司楠笑得眉眼俱彎，滿臉都是寵溺，還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小沒良心的，我本該先去宮中面圣述職的，家都沒回就先來這兒看你了，你還有什么不稱心的？”

    司露促狹起來，烏黑的瞳孔狡黠地微轉(zhuǎn)，意有所指道：

    “你是為了看我，還是為了看別人？”

    前陣子，兄長與春草常常走在一處的事，她可沒有眼瞎，通通都看在眼中，只覺兩人宛如珠聯(lián)璧合、倒是相配得很。

    司楠不知道，她早已在暗中悄悄撮合他二人，對春草說了不少他的好話了。沒人比司露更想讓這樁婚事成了，春草祖上曾是詩書名門，詩賦了得，才情過人，才女配少將，足可堪一段人間佳話，想想都是美的，她自是第一個舉手贊成。

    司楠被她揶揄，竟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提及春熙，原本大大咧咧一條漢子，竟是不自覺地耳根都泛了紅，生怕她再追問下去什么，撒腿便要開溜。

    “得得得，不與你說了，父親還在等我，我得先走一步了。”

    “慢著。”

    司露見他要走，喚住了他，從書案的抽屜里取出一件東西送給他。

    “這個香包你帶著，春日蚊蟲多，你長期在外，帶著這個能驅(qū)蚊避蟲?！?/br>
    見自家小妹如此貼心，司楠眉開眼笑接過香包，只見淡朱色的錦緞上頭，用粗陋的針腳繡著個“楠”字，背面，又用金線繡了歪歪扭扭“平安”兩個字。

    司楠受寵若驚，從不喜女紅的小妹竟為他動起了針線，足可見司露對他的用心了。

    他高興地合不攏嘴，“到底是我的小妹，對兄長最是關(guān)心?！?/br>
    明明是做工粗陋的一個香囊，卻被他當(dāng)成寶貝似的捧在手中，他絲毫沒有嘲笑司露女紅的不足，而是志得意滿地將香包掛在身上，反復(fù)翻看，滿心歡喜，抬腳出去了。

    第61章 唯一

    司楠從司露處出來后, 并未立刻進(jìn)宮面圣，他從郭蘭兒處打聽到春草去了溪邊涿洗草藥，便急匆匆尋來了。

    春草、春熙、郭蘭兒如今都與司露在一處, 經(jīng)營著春來醫(yī)館。

    司楠找到春草的時候, 她正蹲在溪邊，浣洗盆中草藥，纖纖麗影，皓腕素手, 佳人如玉。她潔白的裙擺迤地, 不留心沾染了溪水，洇濕了一片。

    司楠走上前，替她掖裙。

    “小心濕了裙?！?/br>
    春草扭頭瞧見他, 滿是驚喜。

    “司楠, 你回來了？”

    司楠笑得張揚(yáng)，眉眼間鐫著少年風(fēng)流之氣。

    “叫我司楠多生分，叫聲阿楠哥來聽聽？”

    春草臉紅啐他，嗓音卻是柔柔的。

    “你就知道打趣我。”

    司楠收斂了不羈，變得認(rèn)真起來，目光灼灼看著她道：“芃芃，你給我寫的信, 我都收到了?！?/br>
    憶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東流無歇時。1

    他想起這兩句, 不禁深情道：“芃芃，你的心意, 我懂得的。”

    聽著他口口聲聲喚著她的小字, 又說著那些rou麻的情話，春草耳根發(fā)燙, 起身便要走，“誰對你有心意了？”

    司楠上前攔住她去路，俯身促狹道：“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