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川哪里咽的下這口氣，“我呸，什么兼任節(jié)度使，還想翻出什么浪來，有名無實的虛職罷了，整個涼州兵都聽我號令，他敢來擺什么譜？老子要是心情不好了，隨時把人給做了，那皇帝小兒又能拿老子怎樣？”

    柳川一口一個老子，不通文墨、舞刀弄槍的莽夫本性畢露。

    “柳弟息怒。皇命如天，不可兒戲，若是惹得圣怒，弄不好便是毀家棄命的事，顧相之事猶在眼前，你我不得不防。”

    安崎用一番大道理撫慰他，試圖穩(wěn)定他的情緒。

    不料適得其反，柳川反而更被激怒了，他紅著眼，怒發(fā)沖冠。

    “他敢？什么東西，當初為了登上皇位，將咱們哥幾個巴結著，討好著，求著咱們扶他上位，眼下倒好，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巴不得將咱們幾個弄死?！?/br>
    “弄死了顧臨，他又將楊仲擺上來，楊仲那狗東西，天天巴不得整倒咱們，好讓自己的人攬握兵權！”

    柳川啐了一口唾沫，罵道：“此番召咱們?nèi)雽m，哪個看不出是鴻門宴？”

    他越罵越恨，眼神兇狠，面露兇光。

    “他既然不給我們留活路，不如，咱們便反了，將那狗東西從龍椅上拉下來，回頭哥哥你來做這個皇帝！”

    一番激昂氣烈的陳詞，讓柳川徹底忘形，竟將謀反的話張口說出。

    安崎目露驚色，好一番言說才將人穩(wěn)住，不再那么激動。

    而后，他又費了好一番唇舌，好聲好氣地將柳川勸走。

    柳川走后，安崎方得片刻松懈，只是方才他所言的，要將自己推上皇位的話，卻猶如山谷回音，久久在耳畔飄蕩。

    立到桌前，一氣呵成，提筆寫下一封秘密后。

    他叫來得力的手下，派他作為來使，去一趟北戎，暗中面見北戎王，呼延海莫。

    *

    初夏的微風，淡淡襲人，帶著暖意。

    正是萬物旺盛的季節(jié)，陽光并不刺眼，碧草青青、天空蔚藍無比，純凈好似一塊透明的巨大玻璃，時不時有兩三點云絮浮游。

    如此明媚的天氣，登山正好。

    只不過，司露的身子骨有些弱，剛爬到半山腰就氣喘吁吁了。

    “呼延海莫，這阿貢山太高了，我爬不上去了?！?/br>
    風拂林動，嘩嘩作響，吹開了滿地落英。

    一樹花葉下，呼延海莫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指了指寬碩的后背，示意她跳上來。

    “來，我背你?！?/br>
    今日他穿著短打的胡服，開闊的領口露出精壯的胸膛，結實的手臂和小腿一覽無余，宛如尋常人家打獵砍柴的樵夫，少了矜貴的氣質(zhì)，反而多了幾分煙火氣，眉眼間鐫滿了英氣，俊朗非凡。

    司露自知體力不佳，爬不上山去，但又不想損了呼延海莫的興致，便唯有爬上他的背脊，著著實實做了一回嬌弱小姐。

    呼延海莫站起身時，突然的失重讓司露下意識伸手攬住他的脖頸，緊緊不放。

    呼延海莫感受到她身上甘甜芳香的氣息，他扭頭沖她笑，意氣風發(fā)、宛如少年。

    “阿貢山上有最美的日落，我?guī)闳タ??！?/br>
    司露點點頭，任憑他背著她，一步步往山上走。

    呼延海莫的背脊健碩寬廣，伏在上面，格外安穩(wěn)，他結實的長臂牢牢護著她，安全感十足。

    就這樣，兩人一路往山上行。少女的頭倚靠在男人的肩頭，素潔的衣袂宛如流紗，迤邐在空中，像是湖面上蕩漾開的水波。恬淡楚然、溫馨美好。

    碧林搖曳，日色流轉(zhuǎn)，宛如一副靜美的畫卷。

    來到山頂上，恰逢日落之時。

    盛大的落日雄渾壯美，灑下無邊的金輝，令人嘆為觀止。

    司露沉醉在其中，任由呼延海莫環(huán)抱著他，兩人相依相偎，共賞人間盛景。

    夕陽西沉后，夜色悄然降臨。

    流螢四起，兩人仰臥在山石上，觀漫天繁星。

    參商璀璨，在湛湛蒼穹上，星羅般密布，煞是動人。

    夜風中，呼延海莫突然側(cè)首望向她，瞳孔深深，說道：“想知道我為什么喜歡看星星嗎？”

    司露想了想，道：“放松、恣意，可以忘卻一切人間煩惱?！?/br>
    呼延海莫輕笑，“這是其一，還有其二?！?/br>
    司露不解：“什么？”

    呼延海莫坐起來，目光深遠，回憶往昔。

    “年少時，在斷離崖下，隨狼群一起生活，食不果腹，饑不擇食，閑時唯一能做的，就是觀日出日落，數(shù)滿天繁星?！?/br>
    湛湛星光下，他牽動了一下唇角，帶著自嘲。

    “而我的父親，那些兄弟手足們，卻在王宮里，穿金戴銀、錦衣玉食，多么可笑?！?/br>
    司露看著他，突然生出了同情，明明不是他的錯，厄運卻偏偏找上他，要他承受這么多常人無法想象的苦難。

    許是悲憫，她坐起身，目光認真地看著他，道：“呼延海莫，那些往日的殘忍，或許也是使你強大的武器，忘記過往那些不愉快的，珍惜現(xiàn)在擁有的美好，好嗎？”

    善良如她，自然是因為同情，所以安慰他，呼延海莫如何不明白。

    而他眼下的美好，就是她。

    他微微挑起唇線，目光深深，鄭重開口問她：

    “既然你同情我，那么，你能不能愛我？”

    他卑微到了極點，試圖用她的同情，來博得一份愛。

    哪怕一點點也好。

    這些日子，他如何看不出她對他只是妥協(xié)和交換。

    卻不是出于心底的愛意。

    而他無疑是貪婪的，不滿足于她的陪伴，還希望得到她的愛。

    司露愣住了。

    夜風浮動她的墨發(fā)，耳畔玉珠琳瑯。

    呼延海莫將姿態(tài)放低到了塵埃中，說起悲慘往昔，竟然只是為了博得她的同情，憐愛。

    那一刻，堅如磐石的心，似有些動搖。

    可她不想欺騙他，說違心的謊言。

    清輝月影下，她目光爍爍，陷入了沉默。

    久久無言后，她開口，讓一切落回冰冷的現(xiàn)實。

    “呼延海莫，我不想騙你，我只能說，我可以陪著你一輩子?！?/br>
    “但是，我必須老老實實告訴你，因為過往的一些事，我這顆心早已封閉了，此生都不會接受任何人。”

    如此說完，司露方才覺得內(nèi)心平靜了。

    因為她認認真真，告訴了他事實真相，沒有欺瞞、哄騙。

    本以為呼延海莫會追問是什么事，但他卻像是知道她不愿提及過往，所以一絲一毫都沒有問。

    他只是平靜地、溫和地，對她說：“我知道你現(xiàn)在還不能接受我，這沒有關系，既然你答應一輩子陪在我身邊，我便會用一輩子的耐心來等你。”

    一輩子嗎？

    清冽的話音宛如山泉，沖刷在人的心田，讓一切變得純凈。

    司露的目光閃爍起來，微微仰頭，星子繚亂，月輝迷離，宛如夢境。

    這一瞬，她陷入了迷惘——

    恰在此時，呼延海莫溫軟的唇貼了過來，帶著淡淡的芳草氣息，純冽似甘泉，唇齒相依，細細輾轉(zhuǎn)，將她徹底帶入了另一方世界……

    *

    呼延海莫背著司露回到營地時，已是夜深人靜之時。

    涔涔夜色中，他回眸，只見少女伏在他肩頭，睡顏安穩(wěn)靜謐，長睫隨著呼吸舞動，這份安寧，足以讓人身心都要融化。

    耳畔傳來窸窣嘈雜的腳步聲，抬眸看去，一條黑影徐徐走近。

    是巴魯。

    他面色謹慎，似有要緊事。

    “何事？”

    巴魯看了眼趴在他肩頭沉睡的少女，壓低了嗓音、隱秘道：“可汗，幽州的使者求見?！?/br>
    此話一出，呼延海莫眸中頓生驚警，幾乎是下意識地撇頭去看司露。

    好在，肩頭少女已經(jīng)在沉睡，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

    他的目光稍稍放松下來。

    第50章 讖語

    呼延海莫將司露背回營帳, 將人輕放在榻上，替她掖好被角，又吻了吻她的鼻尖, 見她睡顏恬淡、靜臥安然, 才放心離去。

    來到主帳，安崎的使者已經(jīng)等候多時。

    帳內(nèi)燭火煌煌，使者戴氈帽、穿胡服、著皮靴，刻意偽裝成北戎男子的模樣, 掩人耳目。

    見到呼延海莫進來, 他當即站起身，深躬行禮，表示尊敬。

    “參見北戎王。”

    呼延海莫微微一笑, 客氣讓他起身, “使者不必多禮?！?/br>
    使者滿臉堆笑，將袖中信件呈現(xiàn)。

    “可汗，這是將軍給您的信，還請您過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