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寧海的作息一直都很混亂, 他總是會在半夜回家。

    深夜的寂靜仿佛放大了寧海的聲音，他仿佛就是喧囂的代名詞。

    大力拍打防盜門的聲音，或者是進(jìn)門后沉重的關(guān)門聲, 踢掉的鞋子和鞋柜的碰撞聲, 鑰匙被扔在餐桌上的聲音。

    這些比鬧鈴更為吵鬧的聲音總是會讓萬秋從睡夢中立刻驚醒。

    “晚上，爸爸回家，會……讓我起床，有時候, 不會?！?/br>
    若是寧海叫萬秋，萬秋會立刻爬起來起來到寧海的身邊。

    但是有時候, 寧海會直接去房間睡覺, 萬秋只需要躺著。

    楚憶歸理解了。

    寧?；丶液螅瑢θf秋來說, 會發(fā)生的兩種完全隨機(jī)的走向。

    這是不能預(yù)測的事，完全只看寧海的心情。

    萬秋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對這種沒有規(guī)律的事，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判斷。

    萬秋選擇醒著，聽著寧海的聲音，等待著寧海的吩咐。

    而‘玩?！@件事，也會根據(jù)情況不同產(chǎn)生隨機(jī)的后果。

    有些家長厭惡孩子一直玩耍, 而有些人會愿意孩子玩耍，這也是和‘寧海的心情’一樣，不能被萬秋預(yù)測的事。

    萬秋對隨機(jī)的應(yīng)對方法, 是一律當(dāng)做會發(fā)生的事情, 認(rèn)真努力的防備著。

    比如說只要不睡著, 就能立刻對寧海的動作做出反應(yīng)。

    比如說只要不去沉迷玩耍, 那就不會有被家長厭惡的情況發(fā)生。

    楚憶歸沉默著, 思索著，凝視著。

    在他的眼前，脆弱的、敏感的萬秋，膽怯的觀望著不能預(yù)測的事。

    “哥哥，你喜歡吃菠蘿嗎？”楚憶歸說。

    萬秋口中勾勒出了菠蘿的味道，酸甜的、帶著nongnong的香氣，咬下去豐富的汁水流入口中……

    萬秋對水果的記憶，一直都比較清晰。

    將萬秋的反應(yīng)收入眼中，楚憶歸問：“哥哥吃菠蘿的時候，會覺得嘴里疼嗎？”

    楚憶歸的話對萬秋來說有些出其不意，回想了一下，似乎才想起來的確是有疼的感覺。

    刺刺的，不是很疼，但是不舒服，仿佛舌頭裂開了看不見的小口子，會讓人在意。

    萬秋點(diǎn)點(diǎn)頭，

    “吃菠蘿的時候，會帶來疼痛?！背洑w修長的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嘴唇，“哥哥會因?yàn)榕绿鄄辉敢獬圆ぬ}嗎？”

    萬秋搖搖頭，雖然會疼，但是疼的不厲害，又很好吃。

    “吃了菠蘿后，菠蘿會給你懲罰?！背洑w停頓著，等萬秋理解了后再說道，“如果不疼到無法忍耐，就可以繼續(xù)?。俊?/br>
    萬秋看著楚憶歸，覺得好像是這樣，又好像不是這樣。

    奇怪的比喻，可楚憶歸說的就是絕對正確的，讓萬秋茫然的點(diǎn)點(diǎn)頭，承認(rèn)楚憶歸的邏輯。

    “那多試幾次吧?！背洑w說道，“是開心更多，還是疼痛更多，就像吃菠蘿一樣?！?/br>
    萬秋眨著眼睛，眼底浮起些許畏懼的淚光，他不怕疼痛，只是不想被懲罰。

    他被懲罰的時候，所有人都是不高興的。

    “萬秋，寧海走了?！背洑w卻努力的安定著萬秋的心情，“現(xiàn)在是新的爸爸mama啊?！?/br>
    萬秋的睫毛微顫，在夜晚明亮的燈光下，被映入了亮光，卻無法深入到那漆黑的瞳孔中。

    萬秋是畏懼的。

    可是對楚憶歸信任的種子，在楚憶歸的辛勤培育下，逐漸的向著土壤中扎根，露出了嫩綠的新芽，懵懂的探知著這個世界。

    小小的葉片點(diǎn)著頭，同意了辛勤園丁的說法。

    萬秋洗了手，他吃飽了。

    可是在他的旁邊又被放下了一個剛剛切出來的蘋果。

    萬秋對水果向來有些耐不住。

    “mama今天有好好牽著你的手嗎？”楚憶歸像是已經(jīng)結(jié)束這次對話的內(nèi)容，這一次只是很純粹的在閑聊了。

    “沒有。”萬秋誠實(shí)的回答道。

    “松開的時候害怕嗎？”楚憶歸想了想，換了一種說法，“是什么感覺？”

    萬秋苦思冥想，去尋找能夠表達(dá)他當(dāng)時的想法的詞語：“灰色的……沒有聲音，看不到很多東西……動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楚憶歸知道萬秋的形容詞，都是在表達(dá)著‘害怕’。

    “但是……”萬秋不自覺的撫摸上了在手腕上的手環(huán)，寬松的手環(huán)在細(xì)弱的手腕上，有些突兀。

    萬秋微微抿唇，明亮的白熾燈下，萬秋并不明顯的笑容纖毫畢現(xiàn)。

    “你說，這個能找我，沒丟?！毙⌒〉氖汁h(huán)，給了萬秋安全感，“你說，沒有手環(huán)，你也能找到我。”

    這兩句話，成為了安定萬秋情緒的鎮(zhèn)定劑。

    不會再被拋棄的想法，穩(wěn)定著萬秋在被拋棄這件事上岌岌可危的神經(jīng)。

    會被找到。

    有人會找到他。

    這樣想法，對萬秋而言無比珍貴。

    樸素的難以被捕捉到花開瞬間的曇花，在深夜之中突然在楚憶歸的眼前綻放，轉(zhuǎn)瞬即逝，卻留下了剎那驚艷。

    楚憶歸看著，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

    也因此，被細(xì)節(jié)所吸引。

    他教了萬秋要露出微笑，卻沒想到會在這一個普通的晚上，突然收到了學(xué)生的優(yōu)秀作業(yè)。

    楚憶歸有意識單手捂住了半張臉，移開了眼神。

    優(yōu)秀的學(xué)生會讓老師有成就感，也有時候會給予老師壓力。

    比如現(xiàn)在。

    楚憶歸的心情，終究還是沒能再繼續(xù)保持著習(xí)以為常的穩(wěn)當(dāng)，泄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起伏。

    ——

    從書房出來準(zhǔn)備回到臥室的楚建樹，看到了廚房突然關(guān)閉的燈。

    他在陰暗處，看到了萬秋從廚房中出來，從轉(zhuǎn)角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楚建樹低下頭，能看到楚憶歸并沒有急著離開。

    他回到了客廳中，將那本厚重的外文書籍重新拿起，然而卻只是僵立在那里。

    楚建樹只能看到楚憶歸的后背，卻看不到他的表情。

    楚建樹猜不到這兩個孩子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楚憶歸似乎察覺到了動靜，楚憶歸回過頭，依舊是楚建樹熟悉的優(yōu)秀又處變不驚的孩子。

    “憶歸?！贝蟾攀且?yàn)橐呀?jīng)深夜，也因?yàn)楣ぷ饔袔讉€小時沒有說話，楚建樹的聲音比平日里要更加低沉，“有興趣談?wù)剢?？?/br>
    時間太晚了，楚建樹并沒有穿著白天正式的服裝，絲質(zhì)的黑色家居服在夜晚的光芒下倒是顯現(xiàn)出幾分柔和之色來，讓楚建樹少了很多白日的僵硬。

    楚憶歸去了一趟廚房，給楚建樹倒了一杯茶，溫和的茶香在客廳中四溢開來，舒緩了黑暗的溫度。

    “最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忙碌萬秋的事，我一直沒能找到機(jī)會和你好好談?wù)?。”楚建樹在昏暗的光芒下，去看楚憶歸，“謝謝你這段時間一直都在盡心盡力的幫助?！?/br>
    “幫助爸爸mama本來就是我應(yīng)該做的事?！背洑w回答道。

    楚建樹也知道會得到楚憶歸什么樣的回答，對這樣禮貌的回應(yīng)并沒有太在意。

    “憶歸，你來這個家里是第幾年了？”

    “今年是第七年了。”楚憶歸說道。

    “這么久了嗎？”楚建樹倒是有些感慨，“你雖然是養(yǎng)子，但是你卻更像是我的孩子，你優(yōu)秀、上進(jìn)，符合我對孩子的每一個要求，真是無可挑剔?！?/br>
    雖然楚建樹停了下來，可楚憶歸沒有立刻回答。

    楚建樹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大概是年紀(jì)大了，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了，接回了萬秋之后，我卻覺得也許我對你們過于苛刻了?！?/br>
    楚憶歸露出笑容：“爸爸現(xiàn)在能這么想，對我和哥哥們來說就已經(jīng)很好了?！?/br>
    楚建樹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了茶杯，入口的香氣彌漫，讓楚建樹的情緒更加舒緩了些。

    這是安神茶，是楚憶歸特地選擇的茶葉。

    “憶歸，我將你領(lǐng)養(yǎng)回來的時候，就沒有對你隱瞞，給你取了憶歸這個名字，你是不是也有很多委屈?！背溥@一次并不想聽到楚憶歸客套的話，所以直視了楚憶歸的眼睛。

    楚憶歸接收到了認(rèn)真的信號，思索了片刻：“一開始的確有些不適應(yīng)。”

    楚建樹卻沉默了，楚憶歸的話并沒有說的太滿，似乎是在說‘現(xiàn)在不在意了’，又似乎是在表達(dá)‘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但是到了現(xiàn)在，你對我們而言不是一個替代品?！背湔f道。

    此時楚建樹抬眸，楚憶歸在笑，很柔和，似乎也有些開心，在昏暗的燈光下倒是比起白天要真實(shí)了很多。

    “不管我是不是不適應(yīng)，我卻是真的很感謝爸爸mama能收養(yǎng)我?！背洑w說道。

    楚建樹放下了茶杯，輕微的玻璃和瓷器的碰撞聲讓緩慢流動的氛圍中，擊碎了一點(diǎn)點(diǎn)粘稠。

    “憶歸，你是我們的孩子，你有表達(dá)不滿的資格。”楚建樹認(rèn)真的，希望能好好的看一看楚憶歸真正的心中的想法，“你對我們有不滿嗎？”

    楚憶歸搖搖頭，沒有任何遲疑：“爸爸，我并沒有在欺騙你。”

    楚建樹很清楚，楚憶歸對他們是親近的，或者說比楚章和楊則要更為親近一些。

    這種親近，比起作為兒子，楚憶歸作為對楊瀟雨的安慰，起了很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