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時走的還是?來時的那條路，這次沈鹮特地?再朝寧軒堂內(nèi)再看一眼。霧卿已經(jīng)回屋了，圓桌尚留在原位，蓮花香插中的香被人?折斷了一截，插進(jìn)了香灰中。

    出了公?主府，沈鹮還在想霧卿，以至于孟晶已經(jīng)回去，上官清清向她道?歉時，她才略回神。

    不過短短數(shù)日，上官清清瘦得弱不禁風(fēng)，沈鹮怕她再站一會兒?就要暈過去，連忙扶住了她。

    “我聽到殿下說要你去東孚，那里若真是?瘴毒源頭，必是?危險重重，是?我害了你?！鄙瞎偾迩孱h首：“對不起，沈鹮?！?/br>
    “不要緊，我樂意去的?！鄙螓q抓著她的手道?：“先給你找個?住處，殿下答應(yīng)了會將林閱送來。”

    提起林閱，上官清清便沉默了起來。她抿嘴不再言語，只是?這些日子被噩夢摧殘，只要閉上眼睛她想的都是?自己最后喂林閱服毒那一幕。

    沈鹮沒敢?guī)咛h(yuǎn)，上官清清現(xiàn)下太疲憊脆弱了，沈鹮就近找了間客棧，又叫了大夫來。

    大夫開完藥方，她去抓藥，藥抓回來后，林閱的尸體?也被御靈衛(wèi)送到了客棧后門。

    原本應(yīng)當(dāng)在房中休息的上官清清得到消息走了出來，她沒敢離林閱太近，白?布蓋著青年的臉，竟意外得到了保護(hù)，這個?天?里也沒有散發(fā)腐臭的氣味。

    御靈衛(wèi)將尸體?送到便走了，沈鹮抓著藥包站在柴房邊上眨了眨眼，待確定?人?走遠(yuǎn)了才掀開白?布，瞧見了林閱的面容。

    他就像是?睡著了一般，臉色青白?，耳后皮下生了藍(lán)灰色的尸斑。

    沈鹮伸手朝那尸斑上按壓了一下，又湊到鼻尖來聞。

    上官清清見狀，錯愕地?問：“你干什么？！”

    沈鹮被她嚇了一跳，回想自己的行為，的確有點兒?變＼態(tài)……

    她問：“你……你給他吃了我送你的毒藥？”

    上官清清點頭，一邊抹淚一邊道?：“他當(dāng)時太痛了，一直在流血……”

    沈鹮哦了聲：“先把人?抬進(jìn)去吧?！?/br>
    第111章 辭別

    上官清清聞言便要動手來抬林閱的尸體?, 他那么人高?馬大的一個，上官清清本就嬌小，如今更加瘦弱，甚至抬不起他一只胳膊。

    沈鹮將藥塞進(jìn)了她的懷中, 擼起袖子打算自己把林閱扛進(jìn)去。不過才?抓著林閱的手腕, 霍引便突然?現(xiàn)身，叫本就體?弱的上官清清嚇得幾乎魂不附體, 扶著門?框慢慢蹲了下去。

    沈鹮力氣大, 扛一個男人對她而言算不得多難的事, 只是霍引體?貼夫人, 不讓她親自動手。

    最重要的……林閱是個半妖, 他的身上也?有妖氣。

    妖氣這種東西, 對于妖而言尤為敏＼感，霍引不喜歡沈鹮身上沾染了別的妖的氣味，自然?, 他現(xiàn)在也?能嗅得出沈鹮身上有屬于梅花妖的妖氣。

    林閱與霍引差不多高?, 被他輕輕松松背起。

    沈鹮樂得輕松, 拍了拍手對上官清清道：“走?吧?！?/br>
    上官清清之前在秘境見過霍引，她也?見過沈鹮的記憶，知道他的身份, 故而沉默著跟在沈鹮身后。她將手中藥包揉成一團(tuán)，眼看?著霍引把?林閱放在了床上, 想了許久才?對沈鹮道：“我想盡快離開隆京, 可我母親那邊我放不下，能不能拜托你幫我看?著？”

    上官清清朝林閱看?去道：“他的身上都長斑了, 再不下葬我怕他會壞掉。我想他不喜歡隆京，可眼下情況, 他也?等不到?去銀地，我想就在玉中天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把?他埋了?！?/br>
    沈鹮坐在桌旁給自己倒了杯水，霍引站在她身后伸手勾了一縷她的發(fā)絲，指尖牽扯出上頭梅花妖的氣息，再蹙眉，不滿地用自己的妖氣掩蓋。

    “我建議你先別急著把?他埋了?！鄙螓q喝了一口水才?道：“否則那土若長實了，再想把?他挖出來可夠嗆?！?/br>
    “你在說什么啊？”

    上官清清瞪大了雙眼看?向沈鹮，什么挖出來？為何要挖出來？

    還有方才?沈鹮去按壓林閱身上的尸斑聞氣息……雖說現(xiàn)在上官清清也?聞不到?林閱有腐臭味，可他身上到?處都是傷口，爛起來肯定比尋常死人要快，表面看?上去好好的，也?許一按就要出腐水，沈鹮怎么敢的啊？

    沈鹮竟還能笑：“你給他吃了我送你的毒藥?！?/br>
    上官清清點頭：“你說過，那藥會讓人沒有痛苦地死去?！?/br>
    “的確，那藥入口即化?，吃了就死，快得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沈鹮又道：“但那藥雖劇毒，卻有時效，在人的身體?里運轉(zhuǎn)一周后便會從皮膚排出?！?/br>
    上官清清愣住了。

    沈鹮道：“靈谷有一種妖名為雙彘，是水生妖，遇水則隱身，出水現(xiàn)形，長相奇丑無比如一灘爛泥，卻是忍冬花香的妖氣。此妖有一特點，若將它一分為二，它便會變成兩?個，分四?則是四?個，所以它總會在它將死之時在自己身上咬一小塊rou下來扔在水里養(yǎng)著，待主體?死了，咬下的那塊rou也?就長成了。”

    上官清清不懂，也?不明白沈鹮為何要提這種妖。

    沈鹮解釋：“這是雙彘的特性，不分雌雄，它可以借此繁衍或永生。它的血液有劇毒，沾即會死，可它的血液與它有同樣的特性，會被人體?排出，重新組織后重生?！?/br>
    “我給你的毒，是由雙彘的血所煉，食血則死，血生則可活。”沈鹮道：“簡而言之，這是假死藥，以假亂真……他身上的尸斑有忍冬花的味道，所以我才?會去查探。說是尸斑，實則是雙彘的血即將從他的皮膚中溢出形成的色斑?！?/br>
    “這么說……林閱還有救？”上官清清幾乎喜極而泣，沈鹮的每一句話?都讓她心臟狂跳。

    沈鹮點頭：“還有救，但還需藥引將雙彘吸引出他的體?外?，否則便會一直沉睡下去?！?/br>
    沈鹮道：“我當(dāng)初怕你想不開，便想把?這藥給你，讓你先假死，待你的死訊傳來，我便會找個機會去尋你，把?你從墳里挖出來?！?/br>
    她讓上官清清若不是真心想死不要打開瓷瓶，是因為這藥里的雙彘血畢竟為活物，長時間見光恐會從藥蠟中爬出，就怕屆時失了藥效。

    誰知上官清清的確隨身攜帶她送的毒藥，卻把?這毒給了林閱。

    不過倒是意外?救了林閱一命。

    沈鹮朝林閱瞥了一眼，再看?上官清清喜極而泣的表情，心中的一絲疑惑還是壓了下去。

    真是意外?？

    林閱這種人，那樣厲害的嗅覺，怕是早就嗅到?了藥中雙彘的忍冬花香，說不定假死，也?是他為上官清清和自己尋找活路的一線生機。

    管他呢。

    沈鹮讓上官清清好生休息，待身體?養(yǎng)好了準(zhǔn)備離開玉中天了再來找她，屆時她會給出藥引，不然?讓東方銀玥知道林閱是假死蒙混過去，怕是他們倆誰也?別想落好。

    上官清清連連點頭，便能放心地著手準(zhǔn)備帶林閱離開的事宜。

    見沈鹮要走?，她又問：“那我母親那邊……”

    沈鹮道：“瘴毒是在你母親的墳冢中找到?的，藏了十年，早已?侵蝕了整個南溪坡，若能找到?你母親的尸骸，我自會為她換一個風(fēng)水之地，但你要做好尸骨全無的準(zhǔn)備?！?/br>
    上官清清其實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憤然?殺了上官家上下，勢要讓他們給自己的母親陪葬。

    而今經(jīng)?歷了一回生死，仇報了，怨已?了，到?底是沒有什么比自己在意的人還活著更重要的了。

    若母親的尸骨的確不在，她便重尋一處好地方，埋下母親的衣冠，為她點燈上香，至少是要把?上官靖和貓妖母女死狀告知，讓她在地下也?能出一口惡氣。

    沈鹮本要離開，忽而想起了一樣?xùn)|西，她又折回，一邊踏入屋子一邊對上官清清道：“魏千嶼讓我將這個交給……”

    錦盒中沉甸甸的鮫珠還握在沈鹮手里，屋內(nèi)上官清清正拿著手帕，擦去林閱指尖的血污，她倒是難得認(rèn)真，藥包放在一旁，連自己也?沒顧。

    沈鹮將錦盒放在桌上道：“你自己打開看?吧。”

    而今上官清清聽到?魏千嶼已?不再動容，嗯了一聲甚至都沒朝錦盒看?一眼。如此碩大象征著情愛的鮫人淚怕是世間難尋，過去的上官清清珍而重之，如今卻不會再為不切實際的浪漫故事和承諾輕易落淚了。

    沈鹮還是離開了客棧，反正魏千嶼給她的東西她帶到?了，眼下更重要的，倒是去東孚。

    回到?紫星閣沒兩?日，上官清清便來向她辭別了。

    她在客棧里待了兩?天，林閱身上的忍冬花香越來越重，沒有哪一個死人不臭卻香的，上官清清知道他們在隆京隱瞞不了太久，干脆還是買了一輛馬車打算回去銀地。

    而今上官家被火燒盡，錢財田莊和鋪子都送給了朝廷，就連上官清清母親當(dāng)初的嫁妝也?被她為了要回林閱的尸身一并奉上，只留了一個旖屏樓。

    旖屏樓易主，是她送給沈鹮的，自不好要回，也?沒從旖屏樓提錢來用。

    沈鹮見她換了身干凈的衣裳，還是以往的粉色，不再是婦人打扮，春裙上繡著飄零的桃花瓣，宛若沈鹮回到?隆京后初次見她時一樣，是個嬌柔的美?人兒模樣。

    馬車是好馬車，馬也?是難得一見的銀馬，沈鹮沒問她錢從何來，沉默著將藥引遞給了上官清清。

    她道：“這瓶子里是一塊雙彘的rou，你只需將它倒入水杯，將杯子里裝滿水放在林閱的身邊，待到?他身上雙彘妖的血都融入杯中，再將雙彘的血與rou給他一并吃下，便可醒來了。”

    上官清清微怔：“還要吃下？”

    “自然?，血與rou混為一體?才?有起死回生之效，他是半妖，不會耐不住妖性，至多難受一段時間，但好在保住了一條命不是？”沈鹮說完，上官清清便將瓷瓶拿了過去。

    她握著瓶子許久未動，再抬眸朝沈鹮看?去，抿嘴道：“你若去東孚，也?不知何時歸來，我此去銀地亦是……”

    話?無需說完，沈鹮知道她的用意，便道：“人生不是只有離別，定然?還有再見，待我平了一切，也?可與霍引去銀地找你玩兒呀?！?/br>
    對于上官清清而言，隆京是個傷心地，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值得她留戀的了。

    母親沒了，家沒了，就連過去她存在于此的印記也?在百姓的口中變成了磕死于宮門?前被丟亂葬崗的結(jié)局?；夭换貋硪?不重要，她本就不喜歡這里。

    “沈鹮，我挺喜歡你的?！鄙瞎偾迩搴龆溃骸叭蘸竽銇磴y地找我，我必去邊境相迎?！?/br>
    沈鹮心中亦有感慨，再想起她與上官清清的重逢，小姑娘拿著刀要劃破她的臉，猙獰著臉要她不許糾纏魏千嶼，再到?如今也?不過才?過去一年。

    “保重啊?！?/br>
    “你也?保重?！?/br>
    馬車漸行漸遠(yuǎn)，越過了紫星閣前的大道，直到?看?不見馬車的影子了，沈鹮才?輕嘆一聲：“出來吧?！?/br>
    紫星閣大門?內(nèi)緩慢走?出一道頎長的身影，魏千嶼負(fù)手而立，腦中還記著方才?從門?縫里看?見上官清清的面容。她與過去似乎沒什么不同，卻又哪兒都變了，在他窺見的未來里上官清清的額上是沒有疤的，想來她在銀地一定會過得很好。

    魏千嶼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沈鹮道：“上一次你沒送成她，必然?不會錯過這一次?！?/br>
    她轉(zhuǎn)身朝魏千嶼看?去，見他垂眸落魄的模樣，咂嘴搖頭道：“想知道瘴毒之人不止公主殿下一個，殿下要查，必然?有人怕她去查。上官清清假死做得并不嚴(yán)謹(jǐn)，有心之人依舊會知道她還活著，她去銀地這一路不會太平，想來魏公子一定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了？”

    魏千嶼抬頭瞪了她一眼：“太聰明的人不招人喜歡的?！?/br>
    “誰稀罕你的喜歡?！鄙螓q朝他身后看?去，沒看?到?平日里的護(hù)衛(wèi)，便問：“你把?郎擎送給上官清清了？”

    “只是護(hù)她這一路，待到?銀地，林家人會接她，也?就不需要郎擎的看?護(hù)了?！蔽呵Z說罷，揮了揮袖子，擺出一副輕松的模樣：“我要回宮了，沈御師自便。”

    沈鹮不用看?也?瞧見了他手中抓著的東西，揮袖時露出瑩潤的一角，正是那枚世間罕有的鮫珠。

    上官清清的錢原來是從這兒來的。

    魏千嶼也?必然?是發(fā)現(xiàn)了她當(dāng)?shù)趱o珠換錢，才?確定了她要離開玉中天的消息，他安排得還算妥當(dāng)，沈鹮頗為欣慰。

    好似一夕間，這兩?個人都長大了。

    但人的長大，似乎都是從失去開始的……

    與魏千嶼作?別，沈鹮便回去了紫星閣。

    長公主說會安排好她順理成章去東孚的理由，沈鹮怎么也?沒想到?，那機會來得這么快……

    月初評定每月考核，沈鹮瞧見自己在蓬萊殿的排名中，刺眼赤字的倒數(shù)第一，她咬著牙根朝站在臺上一臉冷漠的白容瞪去。

    好好的龍不做，非要做狗是吧？！

    按照紫星閣的規(guī)矩，月考核三次為赤字便要請退紫星閣，年考核兩?次為赤字也?要請退紫星閣，沈鹮是一次年考未考，一次月考墊底，顯然?到?了要被勸退的臨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