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研制出完全抵御拔出忘仙蠱，他就能早點對慘死在百越的將士們有個交代。

    當(dāng)年那一戰(zhàn)實在是太慘了，向來冷硬如鐵的他不禁動容。

    轉(zhuǎn)而又想到元和帝，心里冷笑幾聲。

    他的好父皇這點痛算什么，怎么能比得上當(dāng)日他所受的千萬分之一。況且，自己是在幫他，又不是害他，只不過那烏丸還是半成品罷了。

    皇帝以身試藥，方能顯出仁愛之心，不是么？

    只有讓他痛得死去活來，才能對得起那一戰(zhàn)中備受折磨死去的將士們，才能對得起百越邊境遭受苦難的百姓們。

    元和帝是在贖罪，為他的昏庸無道，怠懶朝政贖罪。若不是他只想著他的長生大道，怎么會有千千萬萬本該安居樂業(yè)的百姓死于非命。

    嬴風(fēng)對他的詛咒毫不在意，只想早點回去陪顧今月。

    腳步一轉(zhuǎn)沿樓梯下閣，回到地面時已然聽不見一絲元和帝的哀嚎，倒是大殿方向的絲竹歡笑聲隱隱傳了過來。

    他勾起唇角，大步朝東宮走去。

    風(fēng)府因為男主人不在，年夜飯又?jǐn)[在中午，晚間顧今月稍稍吃了幾口便回房休息。今兒大年夜，除了必須值守的人外她都提前放了假，允許他們回家與家人團(tuán)聚，眾人跪謝。

    實際上無一人敢擅離職守，他們個個退到暗處，時刻拱衛(wèi)整座府邸。

    顧今月倚在臨床美人榻上看書，外面的雪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碧柔鋪好床過來說拔步床已經(jīng)暖好，勸她躺上去等。

    她搖搖頭，躺進(jìn)去說不準(zhǔn)一會兒就要睡著了。若是風(fēng)輕妄回來必定不忍吵醒她，她還想跟他一起守歲。

    夜色漸深，燈影幢幢，轉(zhuǎn)瞬已過亥時。顧今月變換姿勢，以手支額撐在榻中案幾上，眼皮漸漸耷拉下來，頭搖搖欲墜。

    “主子回來了，夫人?！?/br>
    顧今月聽見碧柔喚她，立刻清醒準(zhǔn)備下榻迎他。不料門先一步打開，風(fēng)輕妄匆匆從外面進(jìn)來，手搭上領(lǐng)口隨意一扯，脫了大氅扔到回紋梨花木楎架上。

    他目光灼灼盯著顧今月，見她臉上印著淡紅色睡痕，目光望向他有幾分迷離。懵懂又天真的模樣任憑再寒的心也會被融化。

    嬴風(fēng)只覺得被元和帝打入冰窟窿的心瞬間回暖，他等不及地龍熏熱身體，一個箭步走過來擁她入懷。

    “怎么了，”顧今月聞見他身上的酒味，謹(jǐn)慎道：“你不是又喝多了？”

    風(fēng)輕妄悶笑兩聲放開她，戲謔道：“夫人都開口了，我哪敢多喝，不信你問德四，他一直盯著我。”

    顧今月見他雖有酒氣，但眼神清明，略微放下心來。若是真喝多了，大年三十也不好把人趕出去睡。

    風(fēng)輕妄右手撫上她的臉頰，柔聲問：“夜里涼，怎么不去床上等我?！?/br>
    顧今月淡淡道：“我就想在這里。”

    碧柔忙補充：“回稟主子，夫人是怕在床上睡過去，她說今晚一定要等您回來呢?！?/br>
    顧今月瞪了她一眼，嘟囔道：“就你嘴快。”

    風(fēng)輕妄彎了彎眼睛，嘴角揚起：“勞夫人久等了，我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br>
    “主子跟夫人真是心有靈犀，夫人也準(zhǔn)備了東西?！北倘崦摽诙觯偷匾庾R到自己犯了大錯，立刻跪下求饒。

    風(fēng)輕妄見顧今月有惱羞成怒的趨勢，害怕自己的禮物就此沒影，板著臉教訓(xùn)碧柔。

    “主子沒開口，你做奴才的話倒是挺多，今天大年三十不宜見血，你自外面跪著?！?/br>
    顧今月沒想到他如此嚴(yán)厲，連忙替碧柔求情：“今兒過年，她說的也是實話，不如就小懲大誡，罰她明日沒有賞錢便是?！?/br>
    風(fēng)輕妄端著架子淡淡道：“那便聽夫人的，你下去吧。”

    碧柔連連稱是，體貼地退下留給二人獨處的空間。實際上第二天，顧今月單獨把賞錢補給了碧柔，嬴風(fēng)也私下賞賜她不少好東西。從三把東西帶過去給碧柔時心里還納悶，不是說要罰她嗎，怎么她反而得到的東西更多了？

    “夫人給我準(zhǔn)備了什么？”風(fēng)輕妄笑意更甚，急切道：“快拿來我看看。”

    顧今月先跟他說好不許嘲笑她，風(fēng)輕妄連聲說不敢。

    扭捏半天，她紅著臉從迎枕下拿出一個霧藍(lán)色半透明方形物品遞到風(fēng)輕妄眼前，低下頭別扭道：“我看你無論是沐浴還是睡覺，右手上總是帶著個厚實的護(hù)腕。冬日還好，若是到夏天，悶著怪難受。正好我從府中庫房找了些鮫綃，它輕便透氣，遇水不濕，最主要是刀槍難入……”

    顧今月悄悄抬眼看了風(fēng)輕妄一樣，發(fā)現(xiàn)他直愣愣看著這東西，眼神充滿掙扎。

    “喂，你說了不嫌棄的。再說了，我沒怎么繡東西上去，就是裁剪成合適的大小，簡單縫合。縫合我還是會的，你放心，絕不會忽然崩了……”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堵住了嘴。

    這個吻沒有一絲情.欲，反倒是帶了幾分……虔誠，風(fēng)輕妄并沒有如往常那般糾纏到她喘不過氣，他微涼的雙唇輕柔地擦過她的唇瓣每一處，似乎是在感受什么。

    顧今月一頭霧水，掀起眼簾正好對上風(fēng)輕妄垂眸凝視她，目光中有她看不懂的深意，如烈火般炙熱。

    “我只是……”他接過護(hù)腕時指尖微微顫抖，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只是沒想到，你會送我、送我這個?！彪y怪她最近晚總趁他睡覺時握住他的手腕，剛開始他還以為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原來是在丈量尺寸。

    她不知道這處與他而言十分敏.感，每次她偷偷摸上來時他就會立刻驚醒，只是忍住不睜眼。

    顧今月臉頰酡紅，嘀咕道：“新的一年，該有個新的東西才行?！?/br>
    風(fēng)輕妄輕笑一聲，彎了彎眼睛：“夫人說的是，新的一年，新的生活?！?/br>
    往后，都會有她陪在自己身邊。

    “你快試試看，大小合不合適?！鳖櫧裨蚂`動的雙眸滿是期盼。

    風(fēng)輕妄身體倏地僵硬，眼神躲閃。

    第35章 約定

    他擅自與她約定，便是往后余生。

    顧今月沒想那么多, 自然地搭上風(fēng)輕妄手腕，正欲將他的袖口往上卷時驀地被大力甩開。

    一時不防，她被推開跌倒在榻上, 軟墊足夠厚實綿軟倒是不疼，可她腦子有點懵，半天回不過神。

    風(fēng)輕妄才驚覺自己做了什么事，呼吸一窒，立即俯身查看。指尖離她的臉還有一寸時被偏頭躲開, 他手懸在空中不動。

    氣氛一時間陷入沉寂。

    顧今月?lián)卧诤蟊车氖智那倪o拳頭, 指尖陷入rou里, 她不知究竟是哪里做錯了, 惹得風(fēng)輕妄臉色大變。

    失去記憶令她感到深深的無助和煩躁, 內(nèi)心第一次充滿了強烈渴望, 希望能夠想起一切。

    顧今月心力交瘁, 等了一晚上的期盼與喜悅蕩然無存, 垂眸盯著迎枕上的花紋, 似乎要看出個洞來。

    不知過了多久, 上方傳來一個小心的聲音：“夫人, 我……”

    “睡吧，我累了?！鳖櫧裨麓驍嗨? 聲音透出一絲疲憊。

    小心避開風(fēng)輕妄，自個兒下榻朝內(nèi)室走去, 還沒走兩步后面?zhèn)鱽硪魂囷L(fēng)聲。緊接一雙鐵臂從背后繞過手臂環(huán)上腰間, 死死箍她入懷。他的下頜抵上她的右肩，粗重的呼吸拍在頸窩讓她發(fā)癢, 炙熱的胸膛完全包裹住她的整個后背, 令她發(fā)燙。

    顧今月僵在原地不動, 她聽見他心跳得很快。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顧今月，對不起……”

    他低聲道歉，一直重復(fù)呢喃她的名字，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在懇請大人原諒，語氣可憐又脆弱。

    “無事，我也沒傷著。”她抬起手覆上他手背，一根一根地掰開他掐在腰間的手指，卻被他翻了個身。

    兩人面對面站著，一個低頭不語，一個滿含歉意。

    “顧今月，”風(fēng)輕妄聲音艱澀，仿佛在做一個很難的決定：“我只是怕嚇著你，沒有別的意思。”

    她抬眼向上看，他在極力克制扭曲的表情，但眼眸深處的緊張難以掩藏。

    何必要逼他？

    顧今月鼻頭一酸，頓了頓輕聲道：“無妨，你不想說便不說?！?/br>
    飛快低下頭，害怕眼睛里破碎的光出賣她此刻的委屈與不安。

    下頜驀地被他握住，拇指指腹摩挲著她的唇角，她胸口瞬間激涌上驚恐與難堪。

    “別哭，”風(fēng)輕妄低聲道：“今天可是好日子，怎么能哭呢？”

    他低頭吻去她眼角將要溢出的淚花，又親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她閉上眼抗拒地?fù)u了搖頭。

    下一刻，風(fēng)輕妄打橫抱起她朝內(nèi)室走去，輕輕放在拔步床上，自己也跟著抬腿上榻，雙手撐在后頸窩，將她完全籠罩在自己身下。

    他一直盯著她臉上的表情，暗啞道：“我說過我們之間沒有秘密。但先說好，聽了后你可不許哭?！?/br>
    顧今月瞪大眼睛小幅度點點頭，風(fēng)輕妄揚起唇角，騰出一只手屈指刮了下她的鼻梁，又翻身躺在她身側(cè)，舉起右手放在她眼前動了動，示意她揭開。

    黑色護(hù)腕宛如一個黑洞，令顧今月移不開眼睛。她愣了一會兒才抬起右手，指尖碰到絲綢制成的護(hù)腕時在發(fā)顫，頓了頓，食指先伸進(jìn)里面，摸到一大塊凹凸不平的堅硬。

    是……傷疤？

    顧今月敏銳察覺到她一碰上這里，風(fēng)輕妄瞬間渾身緊繃，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又生生忍住。

    咬了咬牙，她抬起另一只手，雙手協(xié)作下很快露出護(hù)腕下的皮膚原貌。

    顧今月瞳孔一縮，手停在空中半天沒有動作。

    他不到三寸的手腕上有十幾條深深淺淺的割痕，密密麻麻交錯在一起，到最后竟連成一片，形成一整塊疤痕，十分猙獰。

    就像有人拿著燒紅的方形烙鐵印上去似的。

    這絕不是短時間形成的，必定是經(jīng)過數(shù)十次不斷的愈合，又重復(fù)割傷才會如此。

    “這是……怎么回事？”她臉色煞白，眼眶通紅，大滴大滴的眼淚無聲沿著眼尾落下，沒入枕間。

    顧今月聲音很輕，輕到害怕會不小心再一次割破這些傷口。

    風(fēng)輕妄側(cè)過身凝視她，另一只手輕柔地?fù)崦哪橆a，輕描淡寫道：“這是一樁陳年舊事，還得從我母親去世后說起……”

    “有人告訴我父親，我的血可以治好他的心疾，便每隔十五日招我去放血?！?/br>
    “身為人子，自然是要分憂的?！?/br>
    顧今月聚精會神地聽他一臉平靜敘述那些不為人知、難堪痛苦的過往。她屏住呼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像被針密密麻麻扎了一般，痛到不能呼吸。

    這世間怎么會有如此昏庸的人，僅僅是游方術(shù)士隨口說的一句話，竟能讓自己的嫡長子遭受如此劫難。

    她死死捏住身下的被褥，咬緊牙關(guān)，強逼自己保持沉默冷靜，哽咽聲在喉嚨打轉(zhuǎn)。

    大口大口地做著深呼吸，試圖咽下嘴邊的抽泣。大過年的哭出來也太不吉利了。

    “怎么哭得這么厲害，”風(fēng)輕妄手忙腳亂地抹掉顧今月怎么也止不住的淚，可惜越擦越多，她又偏偏一副倔強的模樣，他無措又茫然，只會低聲哄道：“不哭不哭，我不說了，好不好?！?/br>
    顧今月倏地抬起雙手，用力摟住他后腰，身體死死貼上他的胸前。后背的手顫抖地厲害，她將自己的臉摁在他胸口，聲音一抽一抽地：“我、我只是……心疼，風(fēng)輕妄，我的心好疼?！?/br>
    風(fēng)輕妄雙臂抱住她，大掌一下一下輕輕拍擊后背，柔聲哄著：“夫君給你揉揉，不疼了?！?/br>
    “我、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哭得語不成調(diào)，半晌才平復(fù)心情，悶著嗓子道：“你疼不疼，當(dāng)時你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