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在想，黎丹姝是不是也是一樣，石無月也奪走了她所有的欲求和情愛，見證她的愚蠢和癡傻方給出一絲的信任。

    從這點來看?，石無月是不是從沒有信任過她？

    她自以為是石無月的合作者，是他忠實的下屬，然?而有所思所想，懷抱私心的自己，在他的眼里，是不是和四將也沒什么區(qū)別?。

    她只是石無月用來安撫魔域、爭取時間的棋子。

    紅珠在一夕間想了很多。

    她從來都是聰明人。

    在想明白石無月很可能從沒有信任過她后，一股莫大的危機(jī)感即刻攀上了?她的后背。

    石無月從不信任她，可他現(xiàn)在卻在三月窟見了?她，還順著她的疑惑告訴了她淵骨的秘密，這意味著什么？

    要不然?是他全然?康復(fù)，可以帶領(lǐng)魔族進(jìn)攻上清天了——從淵骨的行為和他暫且仍沒有要現(xiàn)于人前的態(tài)度來看，不太可能。

    那?就只能是，她極大概率會死在這里了?。

    紅珠的心如墜冰窖。但這些年生死?邊緣的經(jīng)驗告訴她，若是在此時露怯只會死?的更快。她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的模樣，繼續(xù)問道：“您又為什么要東城主的命呢？是他背叛了?您，屬下未能及時發(fā)現(xiàn)嗎？”

    石無月居注視著低著頭的紅珠，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伸出蒼白纖長的手指，在紅珠滿是冷汗的肩上稍許一拍。

    紅珠怕得差點又跪下，是極力穩(wěn)住了心神才沒露出馬腳。

    石無月見狀哈哈笑了?一聲，他饒有興趣地看?著紅珠道：“他沒有背叛我。我只是找到了新的辦法??！?/br>
    紅珠：“……什么？”

    “戰(zhàn)神?！笔療o月毫不在意的提起這位魔域的尊神，“你們是這么稱呼他的吧？他留在上清天的殘卷，淵骨替我尋到了。那上面提及，要練就神魔體，除了?必須具備神脈外，還有別?的一條路，那就是煉魂。”

    “通過煉魂，提煉出他們的靈脈，再將之吞納擴(kuò)充靈體，這樣一來，即便沒有傳說中母神精髓所化的瓊山玉，我也能修成神魔體?！笔療o月將這樣大的秘密閑話?家長說?予紅珠聽，“畢竟淵骨和我說?，小姝失敗了。摘星真人來了圣海宮，他的分魂不敵，已然?無挽回的余地?！?/br>
    “不離城的精血沒了?，瓊山玉也沒了?，都是沒用的東西。”石無月嘆息道，“好在淵骨還是得用的，他尋回了殘卷。并且按照殘卷的要求，為我尋來了?可用之物?！?/br>
    蜃族為絲、鳥族支骨，煉陽城搭建通道，東城主才是第一個被吞下的靈脈。

    在石無月扭曲無光的身軀中?，寄紅珠好似瞧見無數(shù)冤魂翻涌。

    她不知道什么神魔體，卻清楚煉魂。

    所謂煉魂，便是將人的神魂活生生從軀體拔出，丟入魔鼎中?灼燒，煉去三魂七魄，只留靈氣?——這是比吞納他人?內(nèi)丹修煉還要為人不齒的骯臟手段。吞噬他人?內(nèi)丹，好歹給了?對手一個痛快，煉魂卻是生?生?折磨，用痛苦磨滅你的所有意識與自我，變成一抹純粹的、渾噩的力量結(jié)晶，求生?不能、求死?無門，即便被吞納了?，也依然?不算死?，只有煉魂者幾身消滅，這些被煉的神魂才?能解脫，這也是為什么煉魂強(qiáng)大的緣故。

    數(shù)千年?前，曾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妖如此干過，通過煉魂吞噬，它一度強(qiáng)到敢與瑤池叫板——結(jié)果自然?是于三界不容，被瑤池魔域合力斬落于烏河。

    “紅珠?！笔療o月指責(zé)道，“從這點來說?，淵骨乃是魔域的大功臣，你實在不該頂撞他。”

    “不過我愿意給你一個將功補(bǔ)過的機(jī)會?！笔療o月溫聲道，“北方寄氏，千年?大族。由你一支，怕能抵得四城八將。你將寄氏獻(xiàn)給我，我允你跟隨，就和從前一樣?！?/br>
    寄紅珠聽得渾身發(fā)抖，她自覺已算是心狠，卻也做不到如此折磨同族。石無月卻好像覺得這些都是小事，連拋棄同胞、用同胞進(jìn)煉獄來換一夕安穩(wěn)這樣的事，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選擇。

    紅珠頭一次懷疑起了自己的眼光。

    如此狠辣無情的領(lǐng)導(dǎo)者，對養(yǎng)育他的上清天尚且能下狠手的惡人?，她當(dāng)?初為什么會覺得到了?魔域，他就會設(shè)身處地幫扶魔修，會優(yōu)先想著帶著他們破開封??？

    他或許會破開封印。但也絕不會是為了?魔修，只會是為了?他自己。

    寄紅珠忍住了?脾性，她垂下頭，向石無月告退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只是寄氏慣來松散，若要送上，需得先讓他們回族中來，還請魔尊容我?guī)兹眨倩刈迦??！?/br>
    石無月深深看了她一眼，含笑點了?點頭，他揮手讓她離開：“好，便給你時日?！?/br>
    紅珠那?是還以為石無月是真的信了?她，連他沒給具體的時限、這么大的提示都未發(fā)現(xiàn)。紅珠從三月窟出來，第一時間便想要安排族人、甚至是全魔域避難。

    可等她出來，北方寄氏已經(jīng)滅了。

    她趕回數(shù)十年未回的家中，等著她的只有淵骨的刀刃。

    淵骨凝視著她，淡聲道：“我提醒過你，你不該去?！?/br>
    紅珠在瞧見淵骨的那一剎，便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她怒喝：“我族人?呢！？”

    淵骨深深望著她：“你真的想知道嗎？”

    紅珠捏緊了手中的刀，她的聲音在發(fā)抖，她問：“在哪兒？”

    淵骨答：“煉魂鼎，三日前?！?/br>
    三日前。

    也就是說?，在她收到奏報的那?會兒，她的家便已經(jīng)被淵骨屠盡了?。

    難怪石無月會說?那?句——北方寄氏，能抵得四城八將。原來他已經(jīng)試過了?。

    紅珠眼前發(fā)黑。

    她徹底被怒火支配了全身。

    看到這里云裳已不忍在看?，她閉上了?眼。

    黎丹姝看?完了?，她見著紅珠是如何拼命從淵骨手中逃出，又是如何運氣?極佳的尋到了?機(jī)會用小刀劃開了?洞口，沖破了封印。

    說?來也是巧合，如果不是紅珠瀕死?，那把刀劃出的裂口大概也不容她通過。

    如果黎丹姝沒有因為擔(dān)心趕去，她大概會死?在魔域封印前，或者被重新吞回去。也難怪紅珠清醒第一件事是自殺，她大概以為自己落在了?淵骨手里，寧可死?，也不愿入煉魂鼎。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

    這事黎丹姝經(jīng)歷過，上清天很多人都經(jīng)歷過。

    黎丹姝什么也沒說?，她只是伏在紅珠的膝上，將她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心口。

    她的心臟里跳動著和紅珠一樣的仇恨之火。

    時時刻刻，晝夜不熄。

    第88章

    在紅珠向黎丹姝他們講述魔域發(fā)?生的事時, 蒼竹涵也收到了來自黎丹姝的預(yù)警。

    他本是要和摘星真人一同回瓊山準(zhǔn)備瓊山宴的，卻在收到字條后，即刻向摘星真人請辭。

    蒼竹涵道：“師妹不會說無據(jù)之言, 魔域恐怕生變, 無論如何?, 我?都要親自去一趟才能放心?！?/br>
    摘星真人知道蒼竹涵的性格，決定了便不會更改。她處理圣海宮, 也尚且還用不上?蒼竹涵, 當(dāng)下?點頭就同意?了。順便還提醒了一句：“若是魔域生變, 你師妹身份畢竟尷尬，若是碰上?了，還是盡早讓她回瓊山為好?！?/br>
    蒼竹涵低聲稱是。

    黎丹姝離開圣海宮, 與晅曜告辭。蒼竹涵雖有些擔(dān)心她的狀況, 卻也明白難以強(qiáng)留。她之所以選擇告別再走，便是通過晅曜來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這次和之前不一樣，她要救朋友, 無論蒼竹涵說什么都是攔不住她的。

    蒼竹涵嘆道：“在這點上?, 她們倆倒是很?像?！?/br>
    摘星真人聞言挑眉, 她問：“誰和誰像？”

    蒼竹涵抿唇不語, 他行禮欲走。摘星真人見狀，便要招呼晅曜來幫忙, 不想蒼竹涵要走, 晅曜也要走。

    晅曜說：“我?與支玉恒約了件私事, 他剛剛傳信予我?，說是我?要的東西他有辦法做出來了, 我?得去趟醫(yī)谷?！?/br>
    摘星真人：“……”

    她有些頭疼地扶額：“你們倆就沒有一個把為師放在前頭對吧？處理瓊山宴不麻煩的嗎，你們誰也不留下?？”

    蒼竹涵失語, 他正想如何?才能委婉又禮貌的提醒摘星真人瓊山有很?多人，晅曜已經(jīng)很?直白地開口。

    晅曜道：“只要你提，始無一定很?樂意?替你料理了全?部，他有八個親傳呢，辦三場瓊山宴都夠了?！?/br>
    摘星真人聞言面無表情，她提點晅曜：“你也知道始無師弟的弟子最是遵從師命，乖巧能干啊？”

    晅曜只當(dāng)自己沒聽見。

    摘星真人早已習(xí)慣了晅曜的任性，考慮到晅曜的特殊性，她也不想自己給自己的找氣受。想想當(dāng)年，瓊山五子為了晅曜的教養(yǎng)問題愁破了腦袋，最后還是看中了蒼竹涵足夠耐心，為了能讓蒼竹涵教養(yǎng)，才將?晅曜塞到了她的門下?。所以說，對晅曜而言，她這個師尊多是名義，真正如他師如他父的，還是蒼竹涵。

    蒼竹涵都沒攔他去醫(yī)谷，自己攔什么。

    摘星真人揮揮手，也同意?了。

    晅曜見狀，轉(zhuǎn)頭就走。走之前，卻又被摘星真人叫住。

    摘星真人抱劍于胸，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晅曜手中的曜靈劍，說：“晅曜，你近期有回過后山嗎？”

    晅曜聞言一個激靈，他含糊道：“你問這個干什么?！?/br>
    摘星真人心里便有了點數(shù)，她也沒戳穿晅曜，只是提醒：“你的劍雖不及你，卻不同于一般的瓊山玉。它們不能落到心懷惡意?的人手上?，你明白的吧？”

    晅曜不擅長說謊，他只好實話道：“我?也就是借了一把給支玉恒研究，他是個大夫，又和掌門交好，沒什么問題吧？”

    摘星真人道：“后山是你的家，里面的東西如何?處理當(dāng)然是由?你說了算，我?只是提醒一句。”

    “晅曜?！闭钦嫒丝粗约旱男〉茏?，如母親般細(xì)細(xì)諄囑，“今后無論發(fā)?生什么，瓊山都是你的家?！?/br>
    “若是被傷了心，就回家來?！?/br>
    晅曜與摘星真人一樣抱著劍，他眨了眨眼，粲然笑道：“她才舍不得我?傷心！師尊，我?先走啦。”

    蒼竹涵同樣拜別摘星真人。

    摘星真人目送自己的弟子一左一右地離開。

    她感慨：“時光真是不等人，連晅曜都會說‘喜歡’了?！?/br>
    李萱一直在一旁候著，她聽到摘星真人自語，開口說：“丹姝姑娘是個心地柔軟的好人，她不會傷害晅曜的，與晅曜也很?相配，您完全?不必?fù)?dān)心。”

    摘星真人聞言回頭看了李萱一眼：“連你也這么夸她?！?/br>
    李萱神色不改：“您不也很?喜歡她嗎？當(dāng)年在黎門如此，如今在圣海宮也是一樣?！?/br>
    摘星真人并?沒有否認(rèn)，她說：“我?其實隱約有點感覺，這孩子變了很?多。通常來說，變化像她這么大，都不意?味好事?！?/br>
    “不過說也奇怪，以前的她也好，現(xiàn)在的她也罷，給我?的感覺倒是一樣的。”

    ——都是清風(fēng)拂澗、堅韌不屈的靈魂底色。

    晅曜往醫(yī)谷去尋支玉恒，他急著要制成?玉丹，確保黎丹姝在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中有自保的能力。

    蒼竹涵趕往魔域封印，準(zhǔn)備確認(rèn)危機(jī)到來前他們還有多少時日。

    魔域金殿內(nèi)，石無月久違地坐上?了空閑了數(shù)十年的主座。

    他一襲黑袍，袍角仿佛融進(jìn)?了地面的陰影里，像一只潛伏在暗處的怪物，隨時都會暴起、將?這殿中所有活著的東西吞吃殆盡。

    時至今日，寄紅珠叛逃，魔域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失蹤過半，剩下?的家伙們，即便腦子再不好，也猜出這些變化與石無月有關(guā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