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看向場中恣意奔跑的高寶珠：“圣人歷經(jīng)風雨，閱美無數(shù)，宮中妃嬪不算少，縱有得寵者也不過爾爾，誰也越不過皇后去。高寶珍即便入宮，亦只是其中一員，自困于后宮，所能發(fā)揮之地有限。

    “太子不同。太子尚且年少，若成為他情竇初開之際瞧中的第一人，即便做不得太子妃，也定是他的心尖尖。若能令太子捧在手心，可發(fā)揮的作用更大，能為高句麗爭取的利益也更多?！?/br>
    少年眼中帶笑：“meimei聰慧?！?/br>
    少女眸光閃了閃，壓下心頭思緒，又看向李?。骸皬淖蛉詹璺槐娙说恼勗捴衼砜?，蜀王蹴鞠技術似乎比太子要強一些，可今日瞧來好像不是這般?！?/br>
    少年也有些疑惑：“茶坊眾人都這么說，且這點還是長安百姓的公共認知。那么想來蜀王殿下在蹴鞠一道上確實是不錯的。今日這般定有緣由?！?/br>
    那廂，李承乾等人也都察覺到了問題，上半場賽事結束，中間休息。李承乾便跑到李恪跟前：“你怎么了？”

    原以為只是有點緊張，但顯然不太像。

    李恪臉色微變又瞬間恢復：“沒事，許是昨夜受寒了，有些不舒服?！?/br>
    “不舒服？可找醫(yī)正瞧過了？”

    “沒……沒有。我自己感覺還行，應該問題不大，就想等蹴鞠比賽結束再說。”

    李承乾蹙眉，一把拉過他的手腕三指搭在脈關之上。李恪心頭一驚，下意識想把手縮回來，好懸忍住了。

    李承乾跟孫思邈學了幾年，深層的東西沒學會，但稍微把個脈看個小感冒還是能的。

    “確實是風寒之癥，雖說目前確實不嚴重，但也得注意。舉凡大病，多是小病拖出來的。這樣吧。你別上場了，讓候補上。你歇歇，回頭就讓太醫(yī)署開方早些喝藥?！?/br>
    李恪緩緩將手收回來，回想起自己昨夜睡不著在窗口站了一夜，當是那會兒受寒的。他松了口氣，點頭應下李承乾的話。

    李承乾轉頭重新安排上場之人，又囑咐李泰，讓其頂替李恪隊長的位子，與高寶珠這個副隊長配合協(xié)商。

    另一邊。

    李元方站在李元亨身邊。眼見不論是李承乾李恪，還是李元景等，人人身邊都圍著一群人為其吶喊助威，噓寒問暖，唯獨他們周邊空闊，略顯寂寥。

    李元方眼中本因賽事而燃起的熱血一點點冷卻，眸光逐漸暗淡。

    李元亨安慰道：“沒關系，你喜歡蹴鞠，哥哥陪你?！?/br>
    李元方搖頭。與其說他喜歡蹴鞠，不如說他是不想被丟下。他想要跟大家一起玩耍，他不想被人排擠，不想忍受冷落，不想格格不入。但是……

    砰。

    一個鞠球砸過來，正中李元方腦袋。李元方下意識拉住李元亨勉強站穩(wěn)，轉頭就見李元景李元昌迎面走來。

    “哎呀，九弟，你沒事吧？”李元景順勢撿起鞠球，“哥哥不是故意的，就是今日沒抽到簽，不能上場，又腳癢忍不住，便在旁邊練練，沒想到失手誤傷了你。”

    李元昌嬉笑：“六哥也是不小心，九弟又沒什么事，肯定不會生氣的，對吧?！?/br>
    李元方咬牙，李元亨怒目而視：“什么不小心，你們分明就是故意?！?/br>
    李元景聳肩，很是無所謂：“你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有本事你們跟阿耶告狀去啊。你們以前不是最喜歡找阿耶告狀嗎？屁大點事都得告一狀。去啊，現(xiàn)在就去。怎么不動了？”

    李元亨篡緊雙拳，無法言語。

    李元景嗤笑一聲，翻了個白眼，拉著李元昌離開。

    眼見李元方眼眶通紅，委屈不已。李元亨勉強把自己的眼淚逼回去：“沒事，再忍忍吧。等過幾年，我們再大些，就可以去求二哥放我們?nèi)シ獾亍５鹊搅朔獾?，遠離長安就好了。”

    李元方只是搖頭。幾年，幾年后即便真的能去封地，可這幾年他要怎么熬過去。

    “是。我承認我們曾經(jīng)多多少少欺負過他們一些，但這些年，他們也都加倍還回來了，還不夠嗎？”李元方抓住李元亨，“八哥，從前阿耶很疼我們的。為什么……為什么全都不一樣了。

    “從前阿耶那么喜歡阿娘，現(xiàn)在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從前他那么疼我寵我，現(xiàn)在也是說不疼就不疼了。他好狠心。”

    李元亨趕緊伸手捂住他的嘴，瞧了眼四周無人才放心：“別胡說，有些話不能出口的。阿耶始終是阿耶。是阿娘她們做錯了事，與阿耶無關。我們不能對阿耶心生怨懟。”

    李元方咬緊下唇：“八哥，我不想過現(xiàn)在的日子。不說那些兄弟，連個下人都看不起我。八哥，我好難過，我好懷念從前。你說，我們還有機會回到從前嗎？”

    李元亨啞然。

    李元方眸中希望熄滅。

    他知道，其實他都知道的，不可能了。但他仍舊會存著一線希望，不，準確來說，是一線幻想。

    可是幻想是成不了真的。李元方深吸一口氣，緩緩放開李元亨，轉身離去。

    李元亨微訝：“你去哪？”

    “我不想在這里看著屬于他們的熱鬧。”

    “那我陪你回去。”

    李元方搖頭：“不，八哥，我想靜靜，想一個人靜靜。你讓我一個人靜靜好不好？”

    望著李元方眸中的哀求，李元亨抿抿唇，終是點頭。

    中場休息結束，賽事重新開始，場上又沸騰起來。

    李元亨看著李元方孤寂離開的背影，耳邊聽著身后喧鬧的聲響，突然覺得兩者對比是如此強烈。李元方難過，他又何曾好過呢?？沙巳?，他還能做什么？忍到長大，忍到去封地，或許是他們所能期待最好的結果。

    但這個最好的結果真的能實現(xiàn)嗎？

    李元亨呆呆置身于滿場與自己無關的熱鬧之中，很是迷茫。

    他到底該何去何從？

    可沒有人關注他的心情他的舉動他的狀態(tài)，大家的目光都放在賽事之上。

    很快，下半場結束，賽果出來，李承乾隊獲勝。

    眾人紛紛前來道喜。

    李承乾擺手：“若不是三弟病了，狀態(tài)不佳，上半場幾次失誤，讓我們輕松拿下兩球，單憑下半場的勢均力敵，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這場委實算不得數(shù)。改日三弟病好了，咱們再來一次。”

    杜荷第一個支持：“殿下說得對。今日確實有些勝之不武了。咱們改日再戰(zhàn)，不論輸贏，都得公平公正，明明白白。不如下回還用今日的分隊，咱們重新比過？”

    李承乾同意，其他人也沒意見。唯剩李恪不在，未曾發(fā)言。

    “三弟呢？”

    李承乾掃視一圈，都沒瞧見，正要派人去找找，便聽內(nèi)侍慌慌張張跑過來稟報：“不好了，蜀王殿下與周王殿下一起落水了?！?/br>
    李承乾：？？？

    蜀王李恪，周王李元方，這倆怎么碰一塊的，還一起落水？怎么回事！

    第124章 李元方之死。

    李世民與李淵都驚住了, 眾人匆匆趕往現(xiàn)場。

    彼時，李恪已經(jīng)被救上來，渾身濕透, 頭發(fā)凌亂還滴著水。臘月的天氣本就寒冷, 湖水更是冰涼透骨。李恪小臉慘白，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瑟瑟發(fā)抖, 神色驚惶不定。

    楊妘唬了大跳，直奔過去抱住他：“恪兒，你怎么樣？你沒事吧。你如何會落水？”

    她一邊問著, 一邊把自己暖手爐遞到李恪懷里, 解下身上的披風給李恪裹上。李恪呆呆地，仿佛受了驚嚇，整個人有點傻愣愣的，口中呢喃呼喚著：“九叔, 九叔……”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出事的還有一個李元方。轉頭看去, 另一側，宋清已經(jīng)將人從湖中拖上了岸?？衫钤教稍诓莸厣?，人事不省。李元亨拼命呼喚、搖晃、叫喊，都沒有反應, 頓時神色大變, 慌慌張張跑到李淵身邊跪下：“阿耶, 你救救九弟，你救救他?！?/br>
    李淵微微蹙眉,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即便過往寵愛不在，李淵也不會希望對方死, 剛要開口。長孫氏早已在第一時間做出決斷。一邊讓人去請隨行醫(yī)官，一邊讓人將李恪李元方挪到室內(nèi)。沁園各館都有供主子小歇之處，皆可使用。

    室內(nèi)，挪被褥，添炭火，燒熱水。

    李恪洗了個熱水澡，換好衣服，擦干頭發(fā)，抱著暖爐縮在被窩里，一系列cao作過后，情況終于好了些，雖然人還是呆呆地，但面上的血色逐漸恢復。楊妘一顆心緩緩回落。李世民剛要松口氣，便見內(nèi)侍急匆匆過來稟報：李元方?jīng)]能救回來，已然去了。

    哐當。

    李恪手中暖爐摔在床邊，臉上倏然重回煞白，滿目驚愕。李世民急匆匆出門，來到幾步之外的另一間房。

    此刻，房內(nèi)的氣氛十分壓抑。李元亨伏在李元方床邊，低聲哭泣。李淵坐在一側，面露些許哀傷。

    發(fā)生這么大的事，還鬧出人命，這人命還是皇室，自然不可能不了了之。該查的要查，該審的也要審。

    殿內(nèi)。李淵李世民長孫氏三大巨頭居于上方，在場所有侍衛(wèi)與宋清跪在下面，就連李恪也被請過來，不同的是，他不需要跪，可以裹著厚厚的衣服坐在旁邊聽。

    最先開口的是宋清：“微臣到時，周王殿下與蜀王殿下已然在水中。微臣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發(fā)生的，只想著先救人要緊，便跳下水。

    “原是想兩個一起救，但后來微臣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能力根本做不到。尤其周王殿下，不知是不是因為落水太過慌亂，抓著微臣手腳并用一直在亂動?！?/br>
    眾人眉宇一蹙，都明白其中關鍵。落水之人恐慌下的舉動不可控，甚至可能因為想要求生將施救者當成活命稻草，不斷抓緊攀附。可他越是用力，越是動彈，越會影響施救者的行為，甚至可能將施救者一起拖下水底。

    “微臣另一只手還托著蜀王殿下，恐僵持下去我們?nèi)硕紩嵘砗祝瑹o奈之下只能放開周王殿下，想著先救一個再救一個。

    “微臣水性算不得上佳，加之自己鳧水與救人鳧水差距巨大。微臣從前并未在水下救過人，沒有經(jīng)驗，又在周王殿下身上耗費了太多精力，因而救助蜀王殿下時已有些吃力。

    “微臣只能努力將蜀王殿下的頭托出水面以便呼吸，一邊往岸上游，一邊試圖呼救。微臣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侍衛(wèi)趕來。微臣見侍衛(wèi)游過來抱住了蜀王殿下，便將蜀王殿下交托給他，轉身游回去救周王?？上н€是晚了一步?！?/br>
    李恪低著頭，聽著宋清的供詞，神色晦暗不明。正在此時，李世民看過來：“恪兒，是這樣嗎？你為何會去湖邊？”

    李恪渾身一震，整個人開始繃緊。

    楊妘以為他死里逃生仍處于慌亂之中，心疼地抱著他：“別怕，你阿耶只是想問清楚情況，畢竟你九叔……事情到底如何，你如實說便好?！?/br>
    如實說……

    可他怎么能如實說！

    李恪深吸一口氣，雙手藏在厚實披風里篡緊拳頭，余暉瞄了宋清一眼，立即收回來。

    “我……我有些不舒服，蹴鞠場太鬧了，吵得我腦仁疼，讓我更不舒服，便想出去走走緩一緩?！?/br>
    楊妘蹙眉：“你想出去走走，為何不讓人跟著？”

    “我讓人跟著的。有婢子跟著我。但外頭風大，她怕我吹了風不好受，便回去給我取披風了。”

    宋清適時道：“微臣正是聽聞蜀王殿下不適，連蹴鞠都不上場了，有些擔心，想問問殿下的情況，得知殿下嫌場內(nèi)鬧騰出去了，恐殿下在外頭吹了風更難受，便出去找人。半路遇上殿下身邊的婢女。婢女為微臣指明方向。微臣趕到時就看到殿下與周王在水里。”

    這點婢女亦可作證。她是在回去取披風的時候碰見宋清的。

    眾人又看向李恪。

    李恪咬咬牙：“我走到湖邊，就見九叔坐在涼亭的欄桿上。那里太危險了，我急忙沖過去想抓住他，結果沒抓住，反而自己被帶下去了?！?/br>
    楊妘緊緊抱著他，一遍遍輕撫著他的背以示安慰。

    這一層說清楚了，還有侍衛(wèi)。

    侍衛(wèi)統(tǒng)領言道：“今日沁園的主場在蹴鞠場，其余場館并不開放。太上皇圣人皇后并各宮所有主子都在蹴鞠場，因而蹴鞠場是重中之重，微臣將大部分兵力都集中于此，以保主子們安全。其余各處另派了幾組小隊進行巡防。”

    李世民微微點頭，這方面他是知道的。侍衛(wèi)安防方案在此之前就向他報備過，也經(jīng)由了他的同意。這樣的布置在情理之中。他們都在蹴鞠場，兵力不集中蹴鞠場，想放去哪？

    最先到場的侍衛(wèi)說：“臣被安排在蹴鞠場外圍，是聽到求救的聲響才趕過去的?！?/br>
    李世民蹙眉：“一聽到聲音便趕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