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氏嘴角勾起淡淡笑意，輕聲又問:“承乾可有想過測算推演之術(shù)是真實(shí)存在，吉兇因果也是真實(shí)存在？許多事情冥冥中自有主宰？”

    “主宰？誰主宰？玉皇大帝，如來佛主，十殿閻羅？他們這么能，神通這么大，干點(diǎn)什么不好，就一個勁折騰人的命運(yùn)嗎？天下貧苦百姓那么多，他們眼瞎了看不到？還是說這些人招他們?nèi)撬麄兞?，就活該一輩子孤苦一輩子艱辛？

    “你們看，我阿翁是皇帝，是天下主宰，需得為萬民謀福祉吧？他們?nèi)羰钦麄€人類的主宰，甚至是六界主宰，不該為六界謀福祉？若不能造福人間，還一個勁折騰禍害人，他們憑什么當(dāng)主宰？”

    眾人:?。。?/br>
    李世民與長孫氏尚好，孫思邈袁天罡李淳風(fēng)有一個算一個全是習(xí)道之人，只覺得膝蓋中了一箭。李淳風(fēng)猶豫半晌，說道:“小郎君這話還是莫要對佛門道門弟子說得好?！?/br>
    李承乾笑瞇瞇點(diǎn)頭:“先生放心，我省得的。這不是在場全是自己人嗎？佛門道門弟子面前我肯定不說，絕不當(dāng)面說。畢竟信仰自由。他們信他們的，我不信我的。沒毛病。”

    道士孫思邈;道士袁天罡;道士李淳風(fēng):……

    眼見眾人神色不對勁，李承乾一頭霧水，蹙眉深思，他說錯話了？哪句說錯了？想了幾遍確定自己沒錯，突然記起阿耶阿娘前來的目的，張大嘴巴。

    “阿耶，阿娘。你們說今日是來找?guī)熜钟幸?，又說師兄算命厲害。不會吧，不會吧。你們不會信了這些吧？”

    李世民;長孫氏:……話說到這份上，他們是該信還是不該信？

    見他們不答，有默認(rèn)之勢，李承乾大為震撼。這群人怎么回事。算命就這么吸引人？先生跟師兄就是干這行的便不說了，他阿耶與阿娘居然還是推崇者？

    天哪，夭壽啦，要完。

    李承乾立時抓住李世民長孫氏:“你們別犯蠢啊。吳峰還不夠前車之鑒嗎？他的虧還沒吃夠？還要上趕著跳坑？算命這種事，你管它真的假的，看個樂子就行，可千萬別往心里去。你若往心里去，那你指定掉溝里了?！?/br>
    眾人:……

    孫思邈轉(zhuǎn)頭:“假的便罷，若是真的，為何會是坑？”

    李承乾深深嘆氣，心底感慨，大唐消息太閉塞了，連個電視劇都沒有。夢里這種道理他一個小孩都懂，但大唐這么多大人居然想不明白。心累。

    李承乾覺得自己有必要給他們掰扯掰扯，免得他們掉入天坑出不來。他想了想說:“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br>
    “從前有一戶人家，早年也是大戶，奈何家道中落，如今生活頗為窘困。但父母勤勞肯干，兒子天資聰穎，生活也算有盼頭。

    “父母攢了一筆錢又拖了關(guān)系將兒子送去求學(xué)。兒子也很努力，成績很好。有一日，一位道士路過這戶人家，得了他們一碗飯食，便提出給他們算一卦報還。

    “這戶人家請道士算一算自家兒子能否出人頭地，重振往日門庭。道士算了，說兒子日后會成為一地父母官，他們一家也能重回昔日榮光。

    “這戶人家很高興，開開心心將道士送走。自此后父母干活不那么勤快了，兒子讀書也不那么努力了?！?/br>
    李世民訝異:“為何？”

    李承乾瞥他一眼:“因?yàn)榈朗空f了，兒子以后肯定能出息，他們家肯定會好啊。既然總歸會好，那還努力干嘛？”

    眾人:……

    “結(jié)果沒幾年，兒子功課一落千丈被求學(xué)的人家趕出來，父母也因干活不勤快導(dǎo)致家中入不敷出，日子越過越慘，窮困潦倒。此時他們又遇見當(dāng)年的道士，就抓住道士質(zhì)問，不是說兒子一定能當(dāng)官，家里一定會光復(fù)門庭，重回榮光嗎？怎么他們一樣都沒實(shí)現(xiàn)。

    “道士很驚訝，說你們不努力怎么當(dāng)官怎么榮光？這家人覺得冤枉，道士明明說他們命中有富貴之相，兒子有為官之相。既然命中都有，他們才不努力的。若一切都是努力后的結(jié)果，那不是他們憑自己本事得來的嗎？與命中有沒有有什么相干？”

    袁天罡搖頭:“世間之事都有因果。道士為他們測算之時，他們尚且勤快努力，是以此為因算的果。而后因變了，果自然也就變了?！?/br>
    李承乾輕嗤:“也就是因果變幻唄。那還不是說不同的做法導(dǎo)致不同的結(jié)果，世間之事非既定，一切皆有可能？那算命又有什么用？專注自身，做好自己不就行了？要這等推演測算作甚？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一句話將袁天罡噎得無言以對。

    李承乾嘆息一聲，接著說:“我再給你們講個故事吧?！?/br>
    “從前有個江湖人，乃武林世家之后，武功高強(qiáng)，在江湖上很有名望。有一天，他妻子生下麟兒，他摸了摸麟兒的根骨，發(fā)現(xiàn)根骨奇佳，是習(xí)武的天縱奇才。”

    李世民嗤聲:“剛誕下的麟兒如何能摸出什么根骨，看出什么習(xí)武的天縱奇才？還有世家便是世家，哪有什么武林世家?！?/br>
    李承乾翻了個白眼:“你別打岔，不要挑刺，一個故事而已。故事要那么嚴(yán)謹(jǐn)?shù)倪壿嬜魃?？你到底要不要聽？?/br>
    李世民啞然，行吧。你繼續(xù)說。

    “這個江湖人很高興，覺得自家武功后繼有人，說不定還能青出于藍(lán)，讓自家更上一層樓。于是他擺了三天三夜流水席，大宴賓朋，表示自己的歡喜。甚至施粥施米為孩子積福。

    “一個和尚前來化緣，領(lǐng)取到江湖人給的米粥，也在人群中看到了江湖人以及他懷中抱著的孩子。一看他們的面相，大吃一驚，想著好歹得了對方的施舍，該提醒對方一句。便想辦法與江湖人入內(nèi)詳談。

    “他告訴江湖人，這個孩子確實(shí)是天縱奇才，將來會武功蓋世。但孩子與他命格相克，日后會親手弒父，覆滅滿門。

    “江湖人大驚，思前想后，為了滿門三十余口的性命，狠心想將孩子扼殺在搖籃里，去了這個禍害。只需孩子死了，便不會出現(xiàn)滿門覆滅的命運(yùn)。

    “可妻子不允許，哭哭啼啼求情。到底是親兒子，他也心有不忍，最終下不去手，只能將孩子丟棄荒野，任他自生自滅。孩子不論是死是活，都是天意。一切皆由天意來決定。

    “但他沒想到，他離開后，他的仇人出現(xiàn)在原地，抱走了孩子，把孩子認(rèn)作自己的，告訴孩子，自己才是他親生父親，而江湖人是他們毀家滅門的大仇人。

    “孩子信以為真，日日被仇恨澆灌長大，認(rèn)賊作父。很多年后，孩子長大了，果然練就了一身好武藝。賊父便說，給全家報仇的時候到了，讓孩子去找江湖人尋仇。更提醒他，當(dāng)年江湖人殺了他們?nèi)?，如今也要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滅了江湖人滿門才行。

    “孩子聽話，果然親手弒父，滅了江湖人滿門。和尚的話至此應(yīng)驗(yàn)?！?/br>
    這個故事說完，全場靜默。

    若說上一個故事只是讓人覺得惋惜，那么這個故事便是妥妥的悲劇，慘絕人寰。

    李承乾看向袁天罡:“師兄既然會算命，那你覺得命是什么？這個故事里孩子跟江湖人的結(jié)局是宿命嗎？宿命又是怎么產(chǎn)生的呢？

    “即便所謂算命的本事全是真的，那么你們有沒有想過，正是因?yàn)槟銈兊臏y算才導(dǎo)致宿命的發(fā)生？或者說在你們開始測算的時候，測算已經(jīng)成為了命運(yùn)的一部分？”

    袁天罡神色微頓，這個角度是他從前不曾想過的。

    李承乾又說:“如果沒有和尚的測算，沒有他的批言。江湖人會丟棄孩子嗎？不會。他會將孩子留在身邊，教他家傳武學(xué)。孩子在父母身邊長大，也就不會認(rèn)賊作父，不會被賊父欺騙，不會將親生父親當(dāng)做仇人殺害。和尚的測算沒有錯。但如果沒有他的測算呢？”

    眾人陷入沉思。

    李承乾一拍手:“所以，記住一點(diǎn)，人生是自己的。日子是自己在過。我命由我不由天。什么星象推演，相面算卜?？磦€樂子就夠了，真把它往心里去的，屬實(shí)腦子有疾。”

    李世民怔愣，仔細(xì)回味這兩個故事以及李承乾的話，恍然察覺自己先前對袁天罡等人批命的好奇，似乎確實(shí)差點(diǎn)腦子有疾。

    想想，倘若袁天罡說他會成功，會登臨帝位，他就不按計(jì)劃行事不努力干等著繼位了嗎？不會。

    那倘若袁天罡說他不會成功，最終會兵敗如山倒，他便認(rèn)命什么都不干了嗎？更不會。該做的他仍然會做。

    既然如此，他的星象命理如何重要嗎？更何況倘若測算推演，命理批言也是宿命的一部分，那更不應(yīng)該讓這等“演算”出現(xiàn)在生命中，干擾自身的決定。

    正如承乾所說，我命由我不由天。

    老天想擺布他，還得看看有沒有這個能耐！

    李世民哈哈大笑，將李承乾舉起來:“不愧是我李世民的兒子，說得好！我命由我不由天，合該如此！”

    長孫氏面上一點(diǎn)點(diǎn)浮現(xiàn)笑意，懸著的心慢慢回落，如釋重負(fù)。

    她知道，有今日這兩則故事在前，有這些話語在前，從此以后，不論何種批言再不會成為這對父子的隔閡。

    如此，甚好。

    第59章

    待得一家三口離去, 幾人再未提及這個話題，原本好奇有意想要問問袁天罡的李世民更沒有開口。袁天罡等人自是很識趣地不曾主動說。

    因?yàn)樵趫霰娙硕贾恍枰恕?/br>
    這場由長孫氏發(fā)起的會面就這樣在李承乾的一通saocao作之下落下帷幕。

    看著一家三口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 孫思邈捋了捋胡子:“這小娃娃可真是個妙人。有趣有趣，老頭我走南闖北這么多年, 見識不少人，還真沒碰上這樣的?！?/br>
    李淳風(fēng)點(diǎn)頭:“小郎君確實(shí)心性難得，總有些讓人意想不到的想法, 語出驚人?！?/br>
    孫思邈眼睛微瞇:“哦, 他常常這般？”

    “是?！崩畲撅L(fēng)將李承乾以往懟陸德明等人的趣事一一說出, 孫思邈拍手叫好:“這徒弟不錯, 合我心意?！?/br>
    袁天罡側(cè)目:這么快就是徒弟了？你不是沒認(rèn)嗎？

    孫思邈挑眉:誰說我沒認(rèn), 那小娃娃一口一個師父叫得那么歡, 你見我什么時候阻止過？我若是真心抗拒會不發(fā)一言？呵。

    “你不是說長安非你久留之地，你云游天下, 走遍河山的夢想還沒實(shí)現(xiàn)，會繼續(xù)前行嗎？你留下不過是顧慮著被小娃娃擋了路沒走成，消息會不脛而走?？肿约嘿Q(mào)然離開反而給小娃娃惹來禍患。

    “如今瞧來這隱患小娃娃自己便能應(yīng)付自如, 你這擔(dān)憂算是多此一舉。至于龍座上的那位，有他老子護(hù)著, 也用不著你。你還呆在這作甚？”

    袁天罡:？？？

    這是催他走？一刻都等不得了？

    “孫師父可要與我一起？”

    “我？”孫思邈瞪眼，“我當(dāng)然是留下了。剛收的徒弟，還什么都沒教呢就一走了之多不負(fù)責(zé)任。我是那種人嗎？

    “再說了，看到?jīng)], 這藥莊可是小徒弟專門為我準(zhǔn)備的, 就為了讓我能一心研制藥草藥方。他一片赤誠, 我怎能置之不理？更何況這也是惠利天下之舉。你該干嘛干嘛去, 別管我！”

    袁天罡:……你還能對我再嫌棄點(diǎn)嗎？

    李淳風(fēng)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扭頭吃瓜果，對二人的官司半點(diǎn)不摻和。其實(shí)他與孫老都明白，師兄早晚要走的。

    玄門一道，不論是相卜星象，還是測算推演，哪里是光靠照本宣科能精通？當(dāng)年智仁法師為何要行遍大江南北，一走就是十幾年？吳峰為何再艱難也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因?yàn)樾T一途在于入世與觀世，自天地萬物中得窺大道，于人生百態(tài)間修煉己心。

    孫老也曾走過這條路，但如今他年歲漸長，該走的已經(jīng)走過，該看的已經(jīng)看遍，目標(biāo)早就轉(zhuǎn)移至醫(yī)藥上，也便不需要了。

    而自己呢？

    李淳風(fēng)眼角帶笑，他雖與師兄一同修道，但彼此的道又有不同。秦王會是個好皇帝，小郎君更是個難得的繼承人。或許他日入住太史局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就像小郎君說的那般。他善于算學(xué)，精通天文，可在這兩項(xiàng)上成就大家。

    其實(shí)師兄也是擅長天文觀測，歷法數(shù)算的。

    他看向袁天罡:“師兄之志可有改變？”

    “不曾。”袁天罡搖頭，“我的路還未走完?！?/br>
    李淳風(fēng)了然，這表明他的向道之心不變?；蛟S有一日他會停下來，會歇一歇，可能也會回來長安，但絕不是現(xiàn)在。

    他與袁天罡互視一眼，從各自的眼眸中看出彼此的選擇，微微頷首。

    袁天罡望向天際，長長一嘆。

    長安之事已了，是時候啟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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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一。李淵壽誕，于宮中大擺宴席。此次的宴席與以往不同，既是為了給李淵賀壽，也是為了慶祝土豆良種出世。

    群臣濟(jì)濟(jì)一堂，觥籌交錯。

    酒過三巡，便有朝臣進(jìn)言為李承乾請功。李淵也覺如此，轉(zhuǎn)頭就看到旁邊星星眼瞧著他滿是期待就差沒把“阿翁，我要大賞，大賞！”幾個子寫在臉上了。

    李淵失笑，順勢應(yīng)下:“是該賞，那你們覺得該如何賞？”

    “論功行賞，加封晉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