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跳起來大叫：“老裴，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可千萬不能先生們說什么就是什么。先生說的也不一定全是對的。在某些問題上，先生們太迂腐太頑固了，做人要學(xué)會變通。所謂威武不能屈，也得看情況。如果人家要殺你，你也不屈嗎？”

    裴行儉蹙眉：“大丈夫豈能畏死？”

    這話一出，李承乾大驚，他就知道老裴肯定是被先生忽悠傻了。

    “你醒醒啊。死了就什么都沒了。別拿自己的性命不當(dāng)回事。不管怎樣，你都得先保住命才有機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說得便是這個意思?！?/br>
    裴行儉：？？？有這個俗話？你瞎編的吧？

    李承乾繼續(xù)語重心長：“老裴，先生教了《孟子》，也教了《易經(jīng)》?！兑捉?jīng)》里面說：尺蠖(huo四聲)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2這話就告訴我們要學(xué)會忍耐與退讓，大丈夫能屈能伸，沒什么丟臉的。你看這跟《孟子》所說威武不能屈是不是自相矛盾？

    “《孟子》《易經(jīng)》都是圣賢書，皆是先生所教，內(nèi)容卻并不相同。這代表什么？代表古之圣人對待同一事件都有不同的見解，誰也不能說自己就是正確的，對方就是錯誤的。所謂盡信書不如無書。我們得有自己的思考?！?/br>
    裴行儉愣住，總覺得這話聽著句句沒錯，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對。

    李世民今日本約了房玄齡與杜如晦談事，聽聞李承乾與李承道又鬧出官司，還被李淵責(zé)罰，便想來詢問清楚緣由，房玄齡和杜如晦也恐此間另有端倪，跟著一起。哪知三人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李承乾的好一通“高談闊論”。

    得，緣由差不多了解清楚了。但這性命最重要的言論讓三人紛紛皺眉。

    李世民直接走進

    去：“莫非你以為只需求得自身茍活，一切皆可拋？”

    李承乾點頭：“身外之物，有什么不能拋的？風(fēng)骨氣節(jié)有命重要？”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若是旁人用性命要挾，讓你幫他做事呢？也可？”

    “那得看是什么事。你拋卻什么都只能代表你自己。忍受屈辱也好，散盡家財也罷，都是你個人的事情，與他人無關(guān)，只要你自己愿意就行?？赡悴荒転榱嘶蠲寗e人去忍受屈辱，讓別人去散盡家財。

    “你的生命很重要，但不能建立在犧牲他人、傷害他人的基礎(chǔ)上。國家利益就更不行了。有國才有家，有家才有你?！?/br>
    這點李承乾還是分得清的，夢里他陪家人一起看電視劇，里面就有主角配角被人綁架威逼的場景，父母就是這么教他的。

    他們希望若遇上危難，他能懂得保全自身。但這個保全不能以犧牲他人為代價，更不可有違家國大義。

    這是李承乾夢里一直接受的教育，早已深入骨髓，幾乎是脫口而出，全然不覺得這有什么大不了。卻不知已讓李世民渾身一震，房玄齡杜如晦同時頓住，仔細(xì)回味與思量。

    裴行儉言道：“今日我攔著安陸郡王就是不想讓他帶走扶風(fēng)跟扶雨。若我退讓，扶風(fēng)扶雨被抓走，只怕就活不成了。他們伺候我兩年，很是盡心，從未出錯。我做的跟你說的是一樣的。我不能犧牲他們來保全自己。所以我退不得的。”

    李承乾撇嘴：“你傻啊。我是說讓你不要跟李承道硬扛，沒說不讓你想別的辦法。我們在哪？在長安。長安有府衙。李承道既然說扶風(fēng)扶雨誆騙他。那就依他唄。

    “誆騙郡王是大罪，你直接把人往府衙送，就說愿意讓官府來定罪，不論得到什么懲處都認(rèn)。見到長安令再表明身份，報我或阿耶的名號。

    “長安令能傻得直接把我們的人給治罪了？他不得先問清楚緣由，再跟李承道你來我往一番？這么一耽擱，我們不就有時間有機會撈人了？”

    裴行儉：……

    李世民：……

    杜如晦失笑：“小郎君總是這么與眾不同。”

    李承乾萬分訝異：“與眾不同？這不是常識嗎？只有傻子才想不到吧?！?/br>
    眾人：……

    神他媽常識。就是同仁之間有點什么事，也多是私下解決。更別說這是太子家小郎君親自上門來要人，要不硬扛，要不服軟，再不就是想別的轍，但再想別的，誰又能想到府衙上頭去？什么傻子不傻子的，他們絕不承認(rèn)。

    李承乾：夢里所有人都知道遇事找警察，大唐沒有警察，但有官差。所以有事去府衙，這就是常識，沒毛病。一群沒常識的家伙，大驚小怪。

    李世民瞧見他臉上看傻子一樣的表情，輕蔑不加掩飾，手癢又想揍人了，奈何房玄齡和杜如晦還在，到底忍住了，嗤道：“呵，別人都是傻子，就你聰明。你這么厲害，怎么還被罰了呢？”

    “閉門思過而已，也就是不能出門。阿翁一沒罵我，二沒打我，我又不少塊rou。該吃吃該睡睡，這算什么處罰？而且我薅了李承道那么多賞金，還揍了他一頓。

    “嘿嘿，論打架，李承道可打不過我。我力氣大，最近還跟宋莊頭學(xué)了幾手，直接碾壓他。我故意在地上滾幾圈，看著挺狼狽，其實半點傷都沒有。李承道就慘了，臉上掛了彩，身上也沒落下。

    “出了錢，遭頓打，還得跟我一樣被罰閉門思過。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慪死。哦，他蠢，或許壓根反應(yīng)不過來自己吃了大虧吧。說不定還當(dāng)我倆處罰一樣，他沒輸呢?！?/br>
    眾人：……

    李承乾眼珠轱轆一轉(zhuǎn)，眸中透出幾分狡黠：“阿翁現(xiàn)在是罰了我，但之后有他來跟我低頭的時候。哼。等著吧，要不了幾天的。”

    李世民

    ：？？？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房玄齡&杜如晦：？？？小郎君，你可真敢想。

    第26章

    東宮。書房。

    李元吉蹙眉：“大哥, 我去瞧過了。承道這回傷得不輕，父親卻仍是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了事。這處置可太便宜李承乾了。真要論起來，承道是你兒子, 承宗沒了, 他就是長子。倘若往后你登基, 他便……”

    “放肆！”

    聽聞怒斥, 李元吉將后頭的話咽回去, 卻不太服氣, 內(nèi)心冷嗤。

    他有說錯嗎？太子妃鄭氏日后若有嫡出便罷，如果似現(xiàn)在這般一直無嫡子, 承道或許便是繼承人。李承乾算什么？李世民縱著他與承道來爭, 乃是司馬昭之心，不說也罷。偏偏父親亦是如此，態(tài)度曖昧不明。真真惱人得很。

    見他面上慍怒不減，李建成頗覺無奈。這個四弟終是年輕了些, 脾氣爆，性子急，也就自己的話他還能聽一聽。

    他一嘆：“此事父親已有定論，不必再說?！?/br>
    李元吉蹙眉：“就這么算了？”

    “孩子間的事, 你莫非還要我出手？”

    李元吉啞然。長輩插手晚輩之事, 確實不太妥當(dāng), 有以大欺小之嫌。更何況, 一個小輩都需大哥出手，這是太看得起李承乾呢，還是太看不起大哥？

    李建成眸光忽明忽暗：“李承乾素來有幾分鬼機靈，承道過于單純又容易被激將, 自是吃虧。我會好好教他，待哪日他自己贏回來，那才是正道?！?/br>
    一句話，李承道自此陷入水深火熱，每日不但要完成先生的課業(yè)，還得聆聽李建成的教誨，只覺得日子昏暗無關(guān)。好在沒兩天，李淵就撤了閉門令。他身上的傷也好了許多，借口給李淵請安，每天多呆些時間，得幾分暢快。

    李承乾卻沒動，李淵特意派人來宣，他只說：“阿翁讓我閉門思過，如今閉門雖撤了，但我過還沒思好呢，不敢去見阿翁?！?/br>
    李淵：……

    隨后兩日，都是這番說辭。

    李淵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差點氣笑了。呵，這不就是說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甚至壓根不覺得自己有過，所以思不出來嗎？

    這孩子氣性是真大，你現(xiàn)在說不來，還能一輩子不來？就你那性子，朕還就不信了。得嘞，思過去吧。朕等著看誰拗得過誰。

    此后，李淵日日詢問，李承乾言辭不改，但第五日卻是讓人送了一車西瓜進宮。

    面圣的人道：“這是莊子上第二批成熟的西瓜，比第一批長得還好些。小郎君今兒剛得了，便讓送來給圣人。小郎君說，他沒思好過，恐圣人怪罪，不敢露面，可又惦念圣人此前的西瓜吃完了，只能讓奴代送?！?/br>
    說完，還奉上一張方子：“小郎君聽聞圣人近日略微有些咳嗽，知道宮中有醫(yī)官，必能將圣人照料好。但又覺得是藥分毒，既不嚴(yán)重，那么能不吃還是不要吃的好。

    “他得了一張食補的方子，可做甜湯，據(jù)說對咳疾甚是有效，特意命奴一道進獻上來，請圣人交給醫(yī)官瞧瞧，若無不妥，還望斟酌著使用。”

    李淵神色復(fù)雜。承乾便是跟他置氣，還念著他，偏自己非要拗。這一刻，李淵只覺得自己這個阿翁做得不太地道，居然同孫子計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于是李淵一聲令下，擺駕宏義宮。李世民帶著眾人接駕，李承乾行禮后便問：“阿翁咳疾好些了嗎？”

    聽李淵回復(fù)無礙，又見他面色不錯，李承乾點點頭站一邊不再開口，也不動彈，神情委屈巴巴。

    李淵但覺好笑：“這是怎么了？”

    李承乾聲音悶悶地：“阿翁不喜歡我了。”

    李淵輕呵：“不是你自己不肯進宮來見朕的嗎？怎么反倒怪起朕來了？”

    李承乾張開嘴又閉上，低頭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紅：“阿翁?！?/br>
    音色中帶了幾分哭腔。

    李淵一愣，想到他送來上的西瓜與食補方子，思及其剛剛開口第一句問的也是自己身體，到底心軟，將他拉到跟前：“莫哭，阿翁同你玩笑呢。承乾事事都念著阿翁，阿翁怎會不喜歡你?！?/br>
    “阿翁讓我思過。”

    感情還惦著這個呢，李淵哭笑不得：“也不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還好意思說?！?/br>
    “我做什么了？”李承乾不服，“是承道先惹事，他非要在我辦事處對面再辦一個，還跟我搶胡商。我打他也是因為他先打我?！?/br>
    李淵無奈：“那你也不能下那么重的手吧?！?/br>
    李承乾小聲嘀咕：“打架的時候誰顧得上啊。我們明明一樣大，誰知道他……算了。阿翁說是我錯，便是我錯好了?！?/br>
    李淵：……

    雖覺無奈，轉(zhuǎn)念想想這話也對。兩個人生辰也就隔了幾天，李承乾力氣大，可年紀(jì)小啊，控制不住力道是正常的。前年他去摘柿子，因為太用力，還把樹枝給弄斷了砸傷自己呢。

    大人爭執(zhí)起來都會口不擇言，孩子打架時不管不顧，也在情理之中。承乾如何想得到承道這么不經(jīng)打。畢竟他自己上樹下塘，鬧騰得很，受傷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不都笑笑就過去了，皮實著呢。

    這么一思量，李淵也覺得承道似乎嬌氣了些。男孩子摔摔打打可太平常了。這般姿態(tài)，往后習(xí)武怎么辦？

    習(xí)武……

    承乾似乎也還沒開始習(xí)武。

    李淵看向李承乾：“莫氣了，阿翁知道承乾不是故意的。此事便罷了，別再說什么錯不錯的話，可好？”

    李承乾低頭不語。

    李淵嘆息：“你不是喜歡阿翁上回賜給你八叔的九連環(huán)嗎？阿翁讓人又尋了一個，比那個還漂亮還精細(xì)，給你可好？”

    李承乾仍舊不說話。

    “記得你之前說，先生提議秋后教你學(xué)棋。阿翁庫里有一副暖玉棋盤，還有與之成套的棋子，也給你。”

    李承乾撇撇嘴。

    李淵頓了下，無奈道：“你不是說長安城你都逛遍了嗎？阿翁帶你出去玩？”

    李承乾終于有了反應(yīng)：“出去玩？”

    “對。仁智宮修好了，你的莊子也修好了，這莊子可還附帶百畝良田呢。都是你的。你就不想去看看？”

    “想啊?？墒恰崩畛星壑楣锹德缔D(zhuǎn)悠，“阿翁不帶承道？”

    李淵一滯。

    李承乾嘟嘴：“若承道去，我就不去了。我跟他天生不對盤，到時候鬧起來，又讓阿翁不得安寧。既他去，我還是省省吧，免得阿翁心煩?！?/br>
    李淵：……

    話雖不客氣了點，卻是事實。想到兩個孫子過往的種種“壯舉”，李淵腦仁又疼了，立時拍板：“行，不帶他。”

    大不了以后找機會再帶承道去別處玩便好。李淵如是想。

    李承乾終于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