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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那束高嶺之花 第12節(jié)

    他突然就想起了石公公在閑暇時跟自己吹噓的事情,大體是說一些小太監(jiān)手腳不干凈,會偷偷拿皇宮里的東西變賣了去外頭快活。

    如果只是俸例和主子們賞他們的東西,已經完全夠攢錢和日常的嚼用了,若是稍微想要討好上位的人,要的錢可能就更多了。

    但這并不是多嚴重的問題,宮中的金錢流通比想象中更迅猛,那這余下的錢是花到哪里去了呢。

    “你以為我們這些沒根的人就沒任何那方面的需求了嗎,哼?!笔敃r是喝紅了臉,完全陷入醉生夢死的狀態(tài)。

    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的話就更比平時更加的多。

    朝術沒事干,就抱著酒壇子,睜著滴溜溜的一雙黑墨似的眼睛聽他說話。

    沒有什么比聽眾好奇認真聽自己講話的行為更加鼓勵說話的人,石公公腦子一熱就將宮中許多隱晦腌臜的事情說給了朝術聽。

    還是少年的小太監(jiān)聽得眼也不眨,全然不見被那些臟亂事情污了耳朵的羞赧模樣,竟是聽得津津有味。

    石公公在第二日清醒過來就后悔了,耳提面命他不要把這種事拿出去說:“畢竟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若是讓上頭的貴人們知道了,惡了你都算輕的了,可能還會發(fā)展成大事。不過我知道你小子最機靈,應該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只是小小年紀就將你帶偏了……”

    他搖搖頭,似乎在悔恨自己不應該說那些話。

    朝術眨巴眨巴黝黑的眼睛,直截了當:“可是出宮尋花娘這種事情同舍的太監(jiān)不會避著我,就算是我也多多少少地知道了許多,早就不是當年無知愚鈍的我了?!?/br>
    “嘿,你竟然還理直氣壯起來!”

    剩下的就是些插科打諢,小打小鬧,記憶漸漸從腦海中遠去,如今定在眼前的則是大仇得報的場面。

    帝王的臉在他眼前變得模糊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可以解決仇人的一柄武器。

    只需要把握得當,哪怕是會刺傷自己也無所謂了。

    “陛下,奴才沒什么想要的?!?/br>
    原本皇帝還覺得這人不識好歹,但朝術又很快地接下了一句,“但奴才想要問一個問題,求陛下為奴才解疑,也只能是陛下這位宮中之主才能解答這個疑惑?!?/br>
    他不著痕跡地拍了對方的馬屁,余光果不其然看見對方臉上微不可察的愉悅之情。

    可是下一秒,他就將皇帝心里的滿意給打碎。

    “陛下,將宮中的東西拿出去販賣,是可行的嗎?”

    此話一出,不單單只是皇帝臉上有了變化,光是在帝王后身伺候的老太監(jiān)神情就產生了巨變。

    周遭的人沒有多少,皆是都站得有一兩步之遙,朝術聲音壓得極低,只有位置近的這兩人才能聽得進。

    皇帝立刻變得威嚴起來,一對眼睛就像是鷹一樣鎖定著朝術,呼吸變得灼熱:“你是聽誰說的可行,莫不是東宮的人?”

    朝術微微一愣,為何他一說有違宮規(guī)的事,皇帝率先想到的便是太子身邊的人,不知是否為錯覺,他還隱約從帝王的語氣重聽出幾分興奮之色。

    “沒有,是以前奴才在宣春宮同舍的小太監(jiān)干的,被奴才看見了,便覺得疑惑。奴才問起,他也說這是隨意可為的事,陛下,難道不是這樣嗎?”這還是他第一次對這樣尊貴的人說謊,心中說不惶恐那是必然的。

    若是被別人逮住了,必定會治他一個欺君之罪,砍頭都是必然的。

    朝術就是在賭,賭皇帝不會因為一個小太監(jiān)降尊紆貴地去調查清楚他此言是真是假,只要確定有這一回事就行。

    這事兒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而且以前那個小太監(jiān)確實是做了那些腌臜事,皇帝聽聞之后,果然震怒,也不曾懷疑朝術膽敢欺瞞他這種情況,直接派身邊的老太監(jiān)去查。

    朝術很清楚,同舍的小太監(jiān)絕對手腳不干凈,查出來屬實之后,恐怕他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憑借侮辱他來獻媚,就得做好被毒蛇狠狠報復的心態(tài)準備啊。

    第11章

    皇上身邊的德公公要去宮中挨個查皇上失竊的御用品,登時就把所有人給震在原地。

    不知道是誰那么不要命,連帝王的東西都敢偷,真是找死啊。

    宣春宮的人倒是半點不慌張,他們心里頭非常清楚自己的膽量,是不可能敢去偷竊東西的,何況還是帝王身上的東西,所以老神在在地等著檢查。

    卻沒想到德公公的意圖根本不是這個,只是找個借口清查一遍宮中,找到那些肆無忌憚偷藏宮闈物品運出去販賣的賊子而已。

    而朝術此前作為宣春宮的人,那處自然作為重點盤查。

    當德公公從一些小太監(jiān)寢室里搜出來宮廷中特供物品時,所有人面色微變,卻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慌張。

    畢竟這是宮里頭的潛規(guī)則,即便確實是錯誤的,但討好賄賂一下搜查的人,這件事很快就能過去。

    沒料到奉旨檢查的太監(jiān)卻在這時候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這宮中的物品,也算是帝王的東西呀。你們藏著掖著是要干什么呢?”

    竟是不打算將此事輕拿輕放。

    有聰明的人聽到他這句話,立馬就領悟到是什么意思,臉色頓時就跟那窗戶紙一樣慘白。

    若是宮里頭主子手段狠厲,管控得當的,幾乎完全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狀況。

    尤其是當今皇后的宮中,手要是敢伸長一點,在那之前爪子就會被皇后給斬下來,都等不到皇帝的人搜查。

    宣春宮是最漏洞百出的,主子偏聽偏信,完全按自己的喜怒行事,導致宮人們大多欺上瞞下,用一點賄賂就能討好別人——讓自己過得更舒服的事情,為什么不去做呢。

    當以前欺辱過朝術,還利用侮辱他討好主子,越過越滋潤的小太監(jiān)在被搜查出一堆胭脂水粉還有宮中頭藏的物品時,嚇得動彈不得,松綠的太監(jiān)衣袍被打濕,在地面上匯聚一灘澄黃的液體。

    德公公不適地捂著鼻子,嫌惡道:“拖走吧?!?/br>
    對方如同一條死狗一樣被拖出宣春宮,直抵慎刑廷,凄慘哀厲的求饒聲刺破云霄,被人不悅地塞了一張酸臭的巾帕后就被迫閉嘴,涕泗橫流,丑態(tài)百出。

    大仇得報的痛快場面,朝術怎么能不在呢。

    他還特地起了個大早,跟姑姑告了假都要過來瞧仇人的凄涼模樣。

    自打他被調到太子身邊伺候,這些趨炎附勢的東西就再也不敢來招惹自己了。

    可是當初的仇恨怎么可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被洗刷干凈,它們只會堆積得越來越深,變成一塊腐rou,刮不下來剔不掉。

    同舍的太監(jiān)注意到了朝術居高臨下,輕蔑冷笑看他的視線,對方殷紅好看的唇瓣翕張,他原本癱軟的身體不知哪來了些力氣,像條蛆蟲一樣掙扎起來。

    兩個抓著他的太監(jiān)都差點止不住,掄起蒲扇大的巴掌惡狠狠地扇在他臉上,打得他眼冒金星,鼻下蜿蜒出淋漓的鮮血才停下。

    剩下的也沒什么好看的,解決一個蠢貨不算什么值得慶幸的大事,朝術的另外幾個仇人還在得意過著瀟灑日子,經過此事之后,想必他們也會安分一段時間,連頭都不敢冒一下吧。

    朝術完全不知道,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

    他搞這一出算是得罪了不少人,都是些手腳不干凈又愛貪小便宜的。

    畢竟真正得寵的人是不會給自己落下一個出賣宮人物品的把柄在身上,對他們來說無傷大雅。

    不過他不在乎,發(fā)生這些事還多虧太子提點他的,況且只有身上背了把柄,背后依靠的人只剩主子一個人,才能更加獲得對方的信任。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他永遠都忘不了太子當時隱晦地提醒他的那一幕,少年長身玉立,笑意吟吟。

    “只要順著父皇的心意,萬般事都好解決。朝術,好好抓住機會。”

    他腦子轉的很快,立刻領悟到對方的弦外之音,所以在之前就放任了自己旺盛燃燒的野心,踏出了那不該踏出的一步。

    朝術望著太子一身月白背對著他的身影,依然覺得對方如同大慈大悲的菩薩,是來普度他的。

    對方為他指引了一條嶄新的道路,助他浴火重生,是他永世都夠不著的白月光。

    哪怕最后他走入了地獄,也是自己愚鈍,走岔了路。

    令朝術沒想到的是,之后居然并未有人在宮里提及這件事,尤其是造成搜查事件發(fā)生的他,完全是隱于幕后的狀態(tài)。

    既然沒有聽見跟自己相關的消息,朝術也就不用再為此而擔憂了。

    只是某天在皇帝來時,他對上了那被安排行事的老太監(jiān)德公公的眼神,心中一驚。

    對方眸光閃爍了一兩下,朝術心中多了幾分揣測。

    也不知是夏日殿內的冰盆放得太多還是怎么的,他竟然從脊背爬出強烈的寒意,仿佛渾身的白毛都要豎起來了。

    這時候他才深刻地領會到石公公之前說過的,在宮里頭最好做個不聞不問的人是什么意思了。

    有時候人太聰明了,反倒提心吊膽,不如愚蠢一點,反倒活得沒心沒肺。

    應該把這件事完全從自己的腦子里剔除了。

    朝術原本以為之前那事就算是掀過去翻篇了,不會有人再知曉,可沒想到石公公光憑宮中的發(fā)生的大事就直接將罪魁禍首鎖定在他身上了。

    “你是當真不怕死啊,朝術!”石公公擰著他的耳朵,尖細的指甲抓得他生疼。

    “嘶,痛痛痛!”小太監(jiān)委屈巴巴,不解道:“石公公,我究竟怎么了嘛,我不過是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已!下令的是皇帝,做事的是德公公,與我有什么關系?!”

    “你倒是真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哼?!笔凵駨碗s地看著朝術,他心里是不大相信對方真能有這樣好運,居然完全置身事外。

    這事兒啊,多半還是背后有人在cao縱,不過還是不要讓這孩子曉得了。

    以對方八百個心眼子的性子,怕是又得整宿整宿地睡不著,就得琢磨死這事兒。

    石公公在心里下了決定,也沒想著要把此事輕拿輕放,如果不給朝術一個深刻的教訓,這個膽大包天的臭小子指不定下次還沖動地干出什么事來。

    他冷哼一聲:“你可別忘了,閻王易見,小鬼難纏。朝術,你可給我記好了,在宮中不可太天真,你若還認我這個師傅,趁早打消利用貴人的這個念頭,否則以后有你好果子吃的?!?/br>
    朝術不甘心地咬咬唇,卻還是說:“好。”

    “今日你便去那井里頭提十桶水,小懲大誡?!?/br>
    那木桶本就沉重,從偏殿提過來費勁兒極了,又耗費力氣又磨損肩膀,是東宮最不受歡迎的活計。

    朝術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在看見石公公臉上不容改變的表情,還是不情不愿地同意:“……是?!?/br>
    不曾想,在接受懲罰時,竟然還叫他碰上了太子蕭謙行。

    第12章

    石公公并未親自來監(jiān)督他,但朝術完全不敢生出半點偷懶的心思。

    偏殿的院子陰森森的,完全不似正殿那般巍峨高大金碧輝煌,那口井立在正中央,周圍還種了不少柳樹。

    朝術咽了一口唾沫,忽然就想起宮中的某些傳聞——據說宮里頭有不少跳井身亡,或是被人暗害拋尸在井里,這些人都非壽終正寢,怨氣橫生,于是便化為了厲鬼。

    而這些柳樹,便是風水大師經過精心測量布置,栽種于此處鎮(zhèn)壓厲鬼的。

    朝術握著桶的雙手緊了緊,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渾身發(fā)顫。

    就算他心機再深重,說到底也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少年,還有幾分稚嫩在身上。

    但懲罰是必須接受的,朝術即便是再如何不情愿,也得壯著膽子去那井里頭提水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