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已經(jīng)是落水集的邊緣地帶，常年匯聚著流浪漢和乞丐，從前還有救濟(jì)站能庇護(hù)一二，現(xiàn)在環(huán)境惡化資源緊缺，這些人理所當(dāng)然的被趕了出來，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冰冷的尸體。

    老林走得飛快，他沒有穿普通的民用防輻射服，從外面進(jìn)落水集去的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貨色，不會有人來招惹他。

    楚辭安靜如貓的蹲在包里，直到老林走到了一條深巷，熒綠的霧氣在窄巷子里游走，變異昆蟲的尸體和就酒瓶碎片滿地都是，墻角歪著一桿曲面后視鏡，用來提醒走夜路的人當(dāng)心尾隨，是錫林曾經(jīng)繁盛的遺跡。

    那面斑駁的曲面鏡上爬滿了綠色的紋路，遠(yuǎn)遠(yuǎn)看去好像龜裂的豁口，將鏡子分割成不規(guī)則的小塊，每一個小塊里都模糊的晃著一條模糊黑影……楚辭立刻偏頭從包側(cè)面的可透視膜里看過去，卻只看到空蕩蕩的巷子，一堆廢棄的燃油桶旁窩著個身材瘦小的乞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怎么？”老林問。

    楚辭搖了搖頭：“沒?！?/br>
    從巷子里拐出來，老林閃身進(jìn)了一家看上去破破爛爛的酒吧。

    這酒吧里還挺寬敞，因為能源稀缺也沒有開照明，黑咕隆咚的，有人坐在吧臺前喝酒，一張嘴，迎面飄來一排潔白的牙。

    “現(xiàn)在還有人敢出來？”

    緊接著“嘣”一聲脆響，黑暗里燃起了一朵細(xì)小的火苗，照亮了吧臺后面，一個叼著煙卷，卻沒有點(diǎn)燃的光頭大漢。

    “卡爾，不要浪費(fèi)氧氣?！绷硗庖坏赖统翜喓衤曇粽f道。

    那道小火苗又撲簌了兩下滅了下去，光頭的臉隱沒在了黑暗中。

    “刺啦”。

    老林將擋在他面前的椅子拖到了旁邊，倚著吧臺，曲起手指緩慢的“咚咚”敲了兩下桌面：“羅鋒在這兒？”

    “在，”這道聲音從窗戶旁邊飛來，那人認(rèn)出了他的聲音，“老伙計，這次要什么？”

    老林道：“淡水，能量塊。”

    酒吧里只剩下幾道或輕或重的呼吸，沒有人回答。

    老林平靜的問：“能不能搞到？”

    羅鋒砸了咂嘴：“30萬因特?！?/br>
    背包里的楚辭因為這個數(shù)字倒吸一口冷氣。

    老林沒什么猶豫的道：“成交?！?/br>
    羅鋒嘀咕著，從后門進(jìn)去到倉庫里，十幾分鐘后他拎著一個手提箱出來，磕在吧臺上：“淡水明天一早送到老地方，但是錢要先付?！?/br>
    老林點(diǎn)了點(diǎn)頭，掏出通訊卡按在了多功能終端上——無限網(wǎng)絡(luò)被恒星風(fēng)干擾，他們只能采取這種古老的數(shù)據(jù)轉(zhuǎn)移支付方式。

    光頭粗暴的把叼了一整天的煙卷扔進(jìn)垃圾處理器，語氣說不出是暢快還是煩躁：“能量塊和淡水也能成大宗交易了，啊哈？政府那幫孫子都撤走了，可我們卻只能等死……”

    他話音不落，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像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驟雨。

    羅鋒皺眉，問：“誰?。俊?/br>
    門外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例行臨檢?！?/br>
    酒吧內(nèi)安靜了一瞬，然后幾乎所有人都進(jìn)入了警戒狀態(tài)——政府早就撤走了，哪里來的臨檢？

    羅鋒將一把激光機(jī)槍藏在身后，緩緩走到距離門口兩三米的地方：“先出示一下證件——”

    “砰！”

    血花一飆，他高大的身體晃蕩兩下，栽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緊接著，酒吧的門豎著從門框上脫離下來砸在地面上，將羅鋒的尸體砸的血rou模糊，門口的機(jī)槍噴射出一圈焰火樣的彈流，吧臺正對著門口，光頭的腦袋瞬間就被轟掉了半個，眼珠鮮血滴答的倒在了吧臺后。

    就在羅鋒倒地的那一刻，老林就抽出一個抓鉤樣的東西往后窗戶的方向一甩，整扇窗扇頓時破碎，老林敏捷的鉆了出去躲在矮墻背后，背包不防彈，他只能將楚辭掏出來，把裝著能量塊的手提箱扔了進(jìn)去。

    巷子里的迷霧被彈火打散，楚辭貓在老林跟前，忍不住問：“武裝襲擊？這又是哪來的？”

    老林目光有些凝重的往外看了一眼，道：“這個時候，我勸你閉嘴?！?/br>
    槍聲停止了，霧氣和硝煙混在一起安靜的流淌著，楚辭隱約聽見有人說道：“他不在這。”

    “出去看看。”

    顯然是在找人。

    巷子尾油桶前那個小乞丐終于被驚醒，他茫然的環(huán)顧著四周，想爬起來卻又力氣不夠，碰得地上半個酒瓶子骨碌碌滾了出去，碎得更徹底。

    “在那！”

    槍火聲接著就響了起來，老林立刻矮身躲在了矮墻背后。

    子彈乒乓的亂飛，將他腳下的地磚炸成碎片，忽然一聲凄厲慘叫，楚辭忍不住探頭過去，從瓦礫縫隙里看見一道鐵塔似的壯碩背影，掐著小乞丐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

    壯漢身旁還有兩個人，但是身形都要比他細(xì)瘦很多，三個人看上去極其不成比例。

    小乞丐細(xì)骨伶仃的小腿像是撲水似的拼命掙扎，他瘦的離奇，可是脊背上不知怎的鼓起了臃腫的一大塊，像個龜殼。

    楚辭輕微的“咦”了一聲，老林卻沒什么反應(yīng)，他注視那個被挾制的小乞丐，眼神瞇了瞇。

    壯漢并沒有直接掐死小乞丐，而是四處走了兩步，像是拎著一個破布袋子般。他朝著某個方向高聲道：“我知道你在這！”

    他炫耀似的道：“你們不是宣誓‘捍衛(wèi)生命’嗎？我現(xiàn)在就殺了他！”

    其余兩個人哈哈大笑。

    楚辭看著掙扎動作逐漸微弱的小乞丐，有些不忍?？删驮谶@時，不遠(yuǎn)處閃過一道并不明顯的白光，那壯漢的手臂像是忽然被閃電擊中了一般開始劇烈抽搐，小乞丐跌落在地上，蝦米似的蜷縮成一團(tuán)劇烈咳嗽起來。

    他的咳嗽聲那樣的痛苦，甚至仿佛驚動了硝煙迷霧，詭譎的霾霧散開些許，勾勒出一個人的身影，修長挺拔，手臂持槍平舉正對著壯漢的腦袋，姿勢恒定的仿佛已經(jīng)在那里佇立了許久。

    “上校，沒有必要再這樣逃下去，”壯漢緩緩轉(zhuǎn)過身來，“你說是嗎？”

    看到他的正臉，楚辭吃了一驚。

    這個人……或許他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人”。他的臉頰有絕大部分都覆上了金屬的甲殼，閃著冰冷詭異的幽光。只有一只眼珠，且沒有眼白，巨大恐怖的黑色瞳仁填滿了整個眼眶，而他方才掐著小乞丐的手，是一截比蜘蛛腿還要靈活的機(jī)械爪，此刻正一開一合的活動著，像是某種陰森的食人花。

    老林喃喃道：“改造人……”

    壯漢咧開嘴，對著那位上校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機(jī)械爪忽然“咔咔”的組合重裝，變成了一管漆黑的輕型炮筒！

    他抬起機(jī)械臂，與此同時那位上校也開了槍，但是子彈打在他肩部的護(hù)甲上，只留下了淺淺的印痕。亮白的沖擊波噴射而出，波及巷子尾的油桶半個深巷瞬間被點(diǎn)亮。

    “轟隆”一聲，硝煙、塵埃、霧氣亂七八糟攪作一團(tuán)，火焰一下子竄了起來，迎風(fēng)而漲，音爆聲接踵而來。

    矮墻倒塌，老林只來得及轉(zhuǎn)身彎腰，堪堪將楚辭往旁邊一推——

    混沌里看不清那位上校和他們到底如何交鋒，而這個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剛剛還蜷縮在地上咳嗽的小乞丐，不見了。

    可是迷霧里忽然傳出來一聲慘烈的嚎叫！

    緊接著又是一聲慘叫，卻明顯和前一聲不是同一個人！

    什么東西被撕碎的拉扯聲，液體潑濺開的流淌聲，詭異的咀嚼聲和研磨聲，以及“哐啷”一下，一截扭曲的、黑漆漆的機(jī)械炮管砸在了楚辭跟前，沾著黏膩的血。

    楚辭僵硬的抬起頭，看見一個怪物緩緩從迷霧里走出來。

    “它”的身軀碩大臃腫，背上像背著一個龜殼，可是支撐這座身軀的腿卻細(xì)的離奇。腦袋上，眼睛的位置生出一顆一顆透明的rou瘤，擠的眼珠爆裂開來，膿水橫流，而失去了嘴唇的口腔里，伸出長短不一的獠牙，上頭纏繞著猩紅的、新鮮的rou絲兒。

    第3章 小糖豆

    這種場景并不多見。

    楚辭不畏懼鮮血和尸體，他上學(xué)的時候經(jīng)常因為沒有大體老師解剖而倍感苦惱，但是倘若把異形從電影里揪出來血糊撕拉擺在他面前，那他還是要符合社會共性地驚嚇一下的。

    但也就是這么一下，時間距離短到不夠宇宙塵埃移動幾微米，但是落實(shí)在某些人頭上，就是要命的呼喚——怪物的獠牙險之又險的從他腦門上擦了過去，掛掉了防輻射服頭盔，在他白皙的臉頰上擦出一道幾厘米長的血口。

    他的腦袋毫無保護(hù)的暴露在輻射之中。

    昨天監(jiān)測的輻射指數(shù)在79左右，人體毫無防護(hù)的暴露其中，最多能存活兩個太陽日，也就是48小時。

    但是和輻射相比，更催命的顯然是面前這位牙很長的朋友。

    楚辭轉(zhuǎn)身就開始狂奔。

    冰冷的輻射雨在他臉上胡亂的拍，刺激得眼皮幾乎睜不開，視線一片模糊。但卻感覺到后頸上汗毛倒立，毛孔都像是擁有了嗅覺，粘稠的鐵銹般血腥味鉆進(jìn)去刺激著神經(jīng)，仿佛無處不在。

    跑的太急，他被什么東西絆倒在地，情急之下掙扎著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行動力……低頭，他看到自己腰部纏繞上一圈黏糊糊的觸手，上頭的吸盤分泌出腐蝕性粘液，正在蝕透他的防輻射服。

    楚辭開始大力掙扎，但是觸手越收越緊，他馬上就要窒息了——

    就在這時候，耳邊忽然擦過去一道勁風(fēng)，緊接著是“嘶啦”一下，像是什么東西被強(qiáng)行扯斷。

    觸手松動脫離，他張大了嘴開始劇烈喘息。

    然后有人一把將他攬在懷里，就地順勢往旁邊一滾！

    楚辭的頭磕在他胸口，這個人身形相對單薄一些，明顯不是老林，那就是只能是……改造人口中那位上校。

    “閉嘴，”上校對他說，“會呼吸衰竭?！?/br>
    楚辭趕緊閉上了嘴，卻又莫名覺得，這人聲音有點(diǎn)熟？

    這念頭尚未轉(zhuǎn)完，那種血腥味填滿毛孔的奇怪恐懼感又來了，他下意識喊：“快跑！”

    上校比他的反應(yīng)還要快一些，兩步助跑，動作迅捷的翻過了矮墻。而他們剛才的位置，一截蠕動的觸手收回去，縮在了迷霧之后。

    巷子里的爆炸還沒有完全停止，彤紅火焰纏繞著肆虐的灰煙，以及隨時都有可能從濃煙里竄出來的詭異觸手，讓楚辭的心臟幾乎吊在了嗓子眼。

    刷！

    這一次上校也來不及察覺，黏膩的觸手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劈了出來，浮現(xiàn)于半空之中，前端伸出半個手臂那么長的骨刺，速度之快，根本無法躲避。

    骨刺正對著楚辭的后背，然而就在它即將刺過來的那一刻，上校忽然側(cè)身過去！

    白色的骨刺貫穿了他的肩膀，一陣讓人牙酸的的“咔咔”聲響起，模糊的余光里，楚辭看到上校一只手抱著他，另一只手抓住插在自己肩膀上的骨刺，使勁往出一拽！

    血液成股噴射，他脫力倒地，卻仍然借此機(jī)會翻滾到另一個方向，留下了一路被雨流稀釋的淡紅血水。

    楚辭想按住他的傷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手太小，竟然捂不住上校肩膀上那個巨大的血洞，血流順著他的手縫奔涌出去，熱的燙手。

    他著急的在自己口袋里到處亂翻，企圖找出那么一兩個對止血有用的東西。亂七八糟諸如彈簧筆的小玩意灑了一地，但就是沒有能補(bǔ)救傷口的。而這時，楚辭耳邊忽然“砰”一聲炸響，嚇得他一個機(jī)靈。

    循聲望過去，原來是上校往某個方向里開了一槍。

    他竟然還意識清醒著，還能開槍！

    迷霧中傳來怪物的低號，像是下水道的陰風(fēng)。

    接著，一段染血的骨刺滾了過來，楚辭以為是剛才那一槍起了作用，然而很快，更多的觸手?jǐn)喑闪藃ou塊到處亂滾，一道黑色的人影從迷霧中勾勒出來，楚辭愣了一下，欣喜道：“老林！”

    ……

    老林用一顆止血凝膠封住了上校傷口的時候，他已經(jīng)處于昏迷狀態(tài)，血幾乎將他的上衣染透，看上去分外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