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張嘴去喊老林，又怕喝到風(fēng)油精水，湍急的水流很快將他沖出去老遠，不留神腦袋撞在一塊硬物上。

    他揉著腦門回頭，卻正對上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

    水流逐漸緩慢了下來，成了潺潺的溪流，老林不知所蹤，楚辭跌坐在一堆水管碎片里，不知所措。

    “不要動?！背謽尩娜巳缡钦f道，聲音低沉悅耳，仿佛風(fēng)吟。

    楚辭慢吞吞的舉手投降，但是那人明顯不懂這個手勢的意思，槍口愈發(fā)迫近，緊逼著他的太陽xue。

    因為可燃氣體泄漏，周圍的水面上起了細碎的火，青碧的水里燃燒著熒光幽藍的火焰，搖曳出大片迷幻的光幕漣漪，水火交融，光怪陸離，竟然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借著忽明忽暗的光線，楚辭這才看清，方才從空中掉下來的，竟然是一架輕型星艦！

    “這里的坐標(biāo)是多少？”那人接著問。

    楚辭立刻胡亂道：“β象限22＇36,72＇45 。”

    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這個坐標(biāo)的準(zhǔn)確性。槍口挪動，擱在了楚辭的脖頸上，楚辭微微偏頭，余光里瞥到一大片猩紅的血跡，蔓延在殘破星艦白色的單翼上。

    “不要亂動，”那人命令道，“槍沒有長眼睛。”

    “站起來，往前走——”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感覺后頸一痛，然后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意識模糊，“噗通”一聲栽在冰冷的積水里。

    老林從水管背后走出來，居高臨下的“嘖”了一下。

    他拍拍手，原地等了半天沒動靜，回頭招呼楚辭：“還不走，愣在那干嘛？”

    楚辭撿起地上的一截鋼管，正直的道：“補刀?！?/br>
    老林：“……”

    他頭疼的把楚辭提到自己跟前，呵斥：“少看點星網(wǎng)上那些爛七八糟的小說和視頻，不利于兒童身心健康……”

    “他會是誰？”楚辭問。

    老林彎腰撿起掉落在一旁的電磁脈沖槍：“n-7521二代，憲歷19年產(chǎn)，有軍方制式編碼，卡斯特拉沒有這么先進的槍……領(lǐng)銜不低，獨立駕駛星艦完成躍遷說明基因優(yōu)秀，精神力等級至少是e，中央星圈來的?！?/br>
    “他剛才問我坐標(biāo)，”楚辭猜測，“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是躍遷的途中出了意外？”

    “如果真的有人在借用二廠的水動能躍遷，他們要干什么？”

    面對他這一長串的問題，老林忍無可忍：“你知道的太多了！”

    楚辭吸了吸鼻子，指著地上昏迷的人：“那就把他留在這？”

    “兩分鐘后會醒?！彼鹗种冈诔o腦殼上彈了個腦瓜崩：“雖然不怕麻煩，但是也不要惹太多麻煩，懂了嗎？”

    “行吧，”楚辭爬上他的肩膀，看著一片狼藉的地面，埋著頭道，“本來就沒多少儲備水，這下又損失了一個水箱。”

    “還有哦，領(lǐng)銜是什么？”

    老林道：“先回去?！?/br>
    老林背著楚辭很快離開了。

    腳步聲漸行漸遠，這里只剩下坍塌水箱里細微孱弱的水流聲。

    忽然，一只帶血的手從黑暗里伸出來，扣住了淺水洼里的電磁脈沖槍。

    手的主人用槍管支撐著地面緩緩爬了起來，動作略有勉強。地上積水潭里，幽微火苗掠過他的腳面，照亮了沾著硝煙和血跡的黑色制服、鍍銀領(lǐng)章。

    幸而卡在耳廓上的耳機沒有掉，但是通訊頻道只剩下一些嘈亂的雜音，無意義的重復(fù)著他的星艦墜毀前艦隊指揮官的最后一句話，喊得頗為歇斯底里——

    “上校！情報有偏差，立刻撤退！西澤爾，立刻撤退——”

    他面無表情關(guān)上耳機，摘下刻有他名字的鍍銀領(lǐng)章塞進制服口袋，往墜毀的星艦走去。

    ==

    楚辭和老林離開二廠已經(jīng)過去了快半個小時。

    一路上陰風(fēng)呼嘯，輻射雨云似乎又匯聚了起來，滔滔翻滾著，醞釀著下一場暴雨。

    將要走到第三街區(qū)的時候，地上積水的水面忽然開始蕩起細微的波紋，路面也開始震動，緊接著，是轟然一聲巨響！

    整個星球仿佛都顫了顫。

    “那是……”老林停下腳步，不可置信道，“二廠的方向？！”

    “二廠怎么了？”

    空氣中輻射和污染的刺鼻味似乎更濃，巨大的倒塌毀滅聲還沒有停止，街道上逐漸混進來些其他的聲音，因為躲避輻射雨而許久不出門戶錫林人，因為這場事故，終于在窗邊匯聚。

    “好像是……水塔塌了。”老林極目遠眺，似乎想要捕捉到一點微弱的光，“指明燈滅了。”

    “啊，”楚辭無精打采的叫了一聲，“這下好了，什么都沒有了，白忙活一晚上?！?/br>
    他瞇眼眺向遠處滔天的爆炸火焰，沉著語氣自言自語：“別讓我知道是哪個鱉孫兒搞塌了水塔……”

    老林問：“知道了你能干嘛？”

    楚辭說：“弄死他?。?！”

    老林道：“有志氣?！?/br>
    楚辭不依不饒：“你為什么這么敷衍，我看著不像個干大事的人嗎？”

    老林沉默了一下，道：“小林小朋友，在你干大事之前，你的父親想問問你，他之前讓你的書你看完了嗎？”

    楚辭沉默了許久，才道：“還沒有。”

    老林慈愛的拍了拍他的腦袋：“那你看完再說吧。”

    楚辭：“……哦?！?/br>
    作者有話要說：

    楚辭：我曾經(jīng)是個王者，直到我爸問我作業(yè)寫完了沒有。

    第2章 落水集的乞丐

    二號工廠的水塔離奇倒塌的當(dāng)晚，整個錫林都陷入了一種沉默的恐慌?？只诺牟粌H是政府一手把控的項目工廠就這么莫名其妙的被毀了；更是因為，凈化水循壞系統(tǒng)徹底毀去。如果說此前還心存一絲僥幸，那么從這一刻起，錫林星真的走在了完犢子的康莊大道上。

    如果挨不過輻射雨，或者輻射雨過后等不來救援，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早上楚辭還縮在被窩里，睡意模糊之際聽見有人敲門，接著一陣響動之后好像有誰說話，但是他又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色依舊漆黑，一種末日降臨的荒謬感充斥在他腦海里，他總感覺不太真實，但是事實又就是如此。

    他垂頭喪氣的走出來，老林正坐在窗戶前擺弄一個奇怪的機器。儲備能源不夠用，他們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開過照明了，老林借助著窗戶口那點微弱的光線，高挺的鼻梁都快和零件挨在一起了。

    “拿口徑三毫米的液壓管給我?！崩狭终f道。

    楚辭在工具箱里一陣翻找，薅出來一截細小的管子扔了過去，問：“剛剛誰來了？”

    “你馬克叔，”老林道，“水塔塌了，他家里沒有儲備水，來借一點。”

    “哎！”楚辭老氣橫秋的嘆了一聲，如果馬克的家里已經(jīng)沒有儲備水可用，那么自己家估計也堅持不了多久。

    老林“廳里哐啷”的敲打著機器，問：“小孩嘆什么氣？”

    楚辭認真的道：“我覺得我們要完蛋了?！?/br>
    老林頭也不抬的說：“那可不，我說了多少遍你非不信……”

    “……”

    要完蛋了，你這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是怎么回事??！

    楚辭撇嘴：“可我還不想死?！?/br>
    “死？”老林終于抬起來頭，道，“哪有那么容易。”

    老林隨手將那個零件裝進箱子，從儲物間里的扯出焊接鉗，在帶上防護罩之前對楚辭道：“玩去吧。”

    他看上去相當(dāng)舉足若輕，楚辭覺得人間迷惑，但是都這個時候，他除了選擇相信，似乎也沒有別的什么辦法。

    老林不是楚辭的親爹，楚辭對于他的了解也僅限于知道他叫老林，曾經(jīng)是個半吊子工程師，現(xiàn)在是個星際無限網(wǎng)絡(luò)修理工。但是一個合格的網(wǎng)修工，肯定不會修凈化水循環(huán)系統(tǒng)，更不會編寫系統(tǒng)算法，老林是個很神秘的人。

    他吹牛的時候總喜歡說自己這輩子經(jīng)歷的大風(fēng)大浪能錫林的礦山掀平，現(xiàn)在只想安心養(yǎng)老。可這個時代人均壽命在一百五十歲以上，楚辭淡漠的目光在他蓄的亂七八糟的胡子和幾乎不怎么打理的頭發(fā)上一掃而過，覺得不管從哪方面來說，他都到不了“老年人”這個層次，所以大抵是在裝逼。

    裝逼實乃人類種族一大愛好，即使到了大星際時代也不外除之，但是魯迅曾經(jīng)說過，裝逼遭雷劈，也是真理。楚辭想，要不是他為了觀摩一場斷指再植手術(shù)，非得冒著雷雨天去實習(xí)醫(yī)院，想必也不至于被劈到這里來。

    大星際時代很多精準(zhǔn)型的小手術(shù)都由機器人完成，他大學(xué)五年，竟然毫無用武之地，還是魯迅說的好，學(xué)醫(yī)救不了聯(lián)邦人。

    他又長長的嘆了一聲，老林在外面喊：“別嘆氣了，天黑了跟我出去溜達溜達？”

    楚辭默默地看著窗外陰慘慘的霾云綠雨，蕭索的道：“這個天氣，不太好吧？”

    “指不定我們以后只能看到這個天氣，”老林把維護過的防輻射服扔給他，語氣比他還要蕭索，“沒見過藍天，是一輩子的遺憾吶……”

    之前哪怕是錫林的人工大氣層還能正常運作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過星網(wǎng)上那種純粹的蔚藍天空，這種接近于自然的景象，只有在生態(tài)環(huán)境極好的星球才能見到，中央星圈那幾顆星球或許可以，但是錫林不行。

    楚辭想起早年在帝都念書時被霧霾支配的恐懼，跟著感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愿歲月不回頭，敬往事一杯苦酒……”

    老林：“……”

    “說了讓你少看點星網(wǎng)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老林說著，從壁柜里拿出一個巨大的背包往地上一杵，楚辭就知道他剛才說的溜達，是要去什么地方了。

    落水集。

    錫林星有七個街區(qū)，政府、法院和空軌管理局都在第四街區(qū)，因此那里是中心街區(qū)。而在第六和第七街區(qū)交錯的地方，有一片三不管地，叫落水集，這里什么人都有，什么東西都交易，是個絕妙的好地方。

    “去那里干什么？”楚辭問。

    “水廠毀了，”老林低頭道，“但是我們還得活，現(xiàn)在只有落水集能買到淡水和能量塊?！?/br>
    他把包抖開了，拎起楚辭就往包里放，落水集很危險，像楚辭這么大的小孩在那里，屬于商品。

    包搞的頗為人性化，還有一氣孔和一小塊透明可視薄膜，楚辭蹲在包里心想，這包安全是安全，就是有點像之前他大學(xué)室友帶貓出去洗澡的打針的貓包，人待在里頭，總覺得失去了種族的尊嚴(yán)。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還是性命比較重要，尊嚴(yán)暫時放一下也是無大礙的。

    街上沒有人。

    除了雨水嘩啦的橫流，也沒有其余的聲音。這顆垂死的星球陷入沉寂多時，不會有誰再想起它了。

    可是越往第六街區(qū)走，就會時不時的看到一兩人影。輻射雨沒有停，他們也沒有穿防輻射服，皮膚因為長時間暴露在輻射之中而呈現(xiàn)出枯敗的灰黃，隱隱還泛著慘青，像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