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第48節(jié)
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祁復禮? ——十一假期時,當李穗苗和葉揚書一起等待回鄉(xiāng)的車時。 還是說,從那日李穗苗探身、去看隔壁陽臺上懸掛的鏡子時? 祁復禮當然可以拿出很多種理由來解釋這種“巧合”,這種“偶遇”,李穗苗也可以相信。 相信他能夠一眼看出身份證上的假名字是聰慧,相信他只是無意間提到葉揚書的鞋子,相信他只是湊巧順道買了一雙一模一樣的鞋子,相信他—— 李穗苗當然可以說服自己,但人無法欺騙自己的理智,李穗苗從房東那邊軟磨硬泡終于拿到的第一任租房者手機號碼是個空號,后來房東看她可憐,又私下里給了她一個號碼,告訴她,第一個租客退租后,這房子就閑置了,在李穗苗讀高三的這一年,有一個中年人來看房子,短暫住了幾天后,又軟磨硬泡地要求退租。 因對方租住的時間太短,還未來得及在物業(yè)登記,所以物業(yè)那邊并沒有這個人的信息。 第二個手機號碼就是現(xiàn)在李穗苗嘗試撥打的這個。 手機號的主人不是祁復禮,應該是祁鈺博——如果李穗苗沒有猜錯的話。 李穗苗被人跟蹤、受傷過一次,絕不會在同一地點跌倒第二回。她不是沒有察覺到奇怪的視線,那個身材高大但滿臉陰沉的陌生中年男人,和她“偶遇”過多次。沒等李穗苗將這件事告訴李天自,她就意外地從父親掉落在地的檔案上看到這張陰沉的臉。 祁鈺博。 戶口已經(jīng)遷到鄰市,死亡現(xiàn)場也在鄰市,因而并不屬于李天自所在部門的管轄范圍中。 他的照片旁邊,寫著“長年家暴妻子、兒子”的凌亂字樣。 這本是一樁無足輕重的小事,父親很快撿起那些東西。 在幾個月后,李穗苗得知原來祁邵陵是祁復禮繼父后,她偶然地又想起這件事。 祁鈺博的死亡,也“偶然”地發(fā)生在李穗苗察覺被跟蹤之后。 李穗苗愿意將這發(fā)生的一切稱之為“偶然導致的必然”。 她看到了真相的碎片,在那彌漫著迷霧的湖水之上,在隔壁陽臺上懸掛的破碎鏡子上。 李穗苗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氣將它們拼湊完整。 她握住手機:“你好,祁學長,我是李穗苗。” 祁復禮說啊,李穗苗。 他的聲音聽不出意外,如何形容,像是一片自然熟透的葡萄,已經(jīng)做好被鳥兒吃掉的準備。 李穗苗說是的。 “怎么是你?”祁復禮用疑惑的語調詢問,微微上揚,把控得像一位優(yōu)秀的聲優(yōu),“你怎么知道這個號碼?” “手機卡是林珍寶給我的,”李穗苗說,“她說,林棋蓉每次做噩夢,都要給這個手機號打電話?!?/br> 祁復禮沉默了很久。 他說:“這是個很重要的信息,穗苗?!?/br> “是,”李穗苗說,“我也感覺到了,你父親的死亡,有極大可能性和林棋蓉有關?!?/br> 祁復禮說:“我會把這個手機交給李警官?!?/br> 李穗苗說:“謝謝你對我父親工作的支持?!?/br> 她剛想說再見,祁復禮又在手機里叫了一聲穗苗。 他語調放緩,溫溫柔柔:“還有其他想對我說的嗎?” 李穗苗想了想,說:“沒有?!?/br> “再見,”李穗苗說,“祁學長。” 通話就此結束。 李穗苗不確定警察是否能夠根據(jù)電話號碼來得到具體的通話內容,她只是一個大學生,很多公安的辦案方式,她都不清楚。她放下手機,想了想,仰臉,告訴葉揚書:“葉學長,你先回去吧,我今天還得去見林珍寶,還給她一樣東西。” 葉揚書說:“我陪你上去——對了,李警官讓你打電話給他。” 李穗苗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給父親打回電話,她腦子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去理清楚這些強勢入侵的事實。葉揚書陪著她上樓,和她一塊兒見了林珍寶,林珍寶笑著稱呼葉揚書為“葉老師”,問葉揚書,以后還會不會給她做家教補課。 葉揚書用正式的語氣拒絕了她,就像將她視作一個大人,語言和措辭都很平等,并未顧忌她只是一個孩子而有所溫和。 再度下樓的時刻,電梯中,李穗苗看著倒影,忽然說:“你看起來好像不會說善意的謊言?!?/br> 葉揚書承認:“可能因為我認為它不亞于飲鴆止渴。” 李穗苗靜默半晌。 她在出電梯時才給李天自打了電話,李天自心急如焚,卻并沒有苛責女兒,只是斟酌著語言,盡量溫柔地勸慰她,說最好不要再給林珍寶做家教。 一個合格的警察,在沒有確切的證據(jù)前并沒有指控林棋蓉是嫌疑人,他現(xiàn)在勸女兒也同樣小心翼翼。 李穗苗卻直接告訴他,說爸爸,我今天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可疑的線索,對案件可能有很大的幫助。 李天自問,是什么? 李穗苗說:“林棋蓉一直在和祁鈺博保持著聯(lián)系,現(xiàn)在,這個手機在祁復禮手上?!?/br> 李天自說:“什么!” 葉揚書站在李穗苗身側,他微微皺眉,看她。 李穗苗說:“我覺得,您去查查祁復禮手上的那個手機,可能能得到更有價值的東西?!?/br> ……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李穗苗埋頭寫作業(yè),聽前排的關武和周圍的人聊天,說祁學長請了假,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昨夜和今天都沒來學校;清晨的時候,葉揚書也莫名失聯(lián)了,關武打電話,也聯(lián)系不到,真奇怪。 李穗苗默不作聲,她低頭,寫錯一個字,劃掉,慢慢地涂上黑點,又在旁邊,工工整整,一筆一畫地寫一個新的。 她在中午時分去了父親暫時在的警察局,給父親送盒飯。李天自幾乎一夜沒睡,胡茬都出來了,接過飯盒大口吃,不忘擔心女兒的學習,催促著她快點回學校。 “小祁,小葉啊,”李天自說,“麻煩你們了,送苗苗回去,謝謝了。” 葉揚書平和地說不麻煩。 祁復禮看起來也是一夜沒睡,原本是懶懶散散的一個人,現(xiàn)在眼皮下都起了淡淡的烏青,快睜不開似的,還是點頭,說李叔叔您放心。 三個人出了警察局,冬天風冷,嗖嗖的,地上一層積雪,沾染了泥土,有著清透的骯臟。 祁復禮含笑問李穗苗:“下午還有幾節(jié)課——唔——” “啪——” 清脆的一巴掌打散了祁復禮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微微怔住,潔白的臉上是清晰的指痕。 這一下猝不及防,就連旁邊的葉揚書都驚住了,沒攔住。 半晌,他在寂靜中轉過臉,愕然地看李穗苗。 李穗苗的手握成拳,指尖按在掌心,大拇指憤怒向下,一上一下。南轅北轍,她如此捏著自己靈活的手,盯著他。 “祁復禮,”李穗苗叫他的名字,一字一頓,“你這個大騙子。” 說完這句話,她扭頭就走,掌心發(fā)燙,不知是氣,還是打的。 祁復禮摸了摸臉,忽而笑了。 他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葉揚書:“想什么?怎么?羨慕?jīng)]落在你臉上?” 葉揚書靜默兩秒,搖頭:“不是這個?!?/br> “我在想,”他說,“你頂著這個巴掌印,下午該怎么向老師同學、和我們未來的岳父解釋?!?/br> 第58章 但我愛你 祁復禮說:“葉揚書你瘋了?” 葉揚書只是淡淡地看著祁復禮,那表情好似勝利者對戰(zhàn)敗者的惋惜。 他們之間曾經(jīng)有過身后的友誼,有一些默契的共事。無論是之前或以后,這些東西都將永遠地被埋在地下。 擁有共同秘密的人,最容易結下牢不可破的關系。 如果不是李穗苗,他們之間的同盟大約仍舊會無堅不摧。 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 葉揚書微微抬頭,看天邊漸漸偏移的云。 他說:“祁復禮,你知道,李穗苗最喜歡什么樣類型的男性?!?/br> 他們都知道。 每個人都有著固定的擇偶觀和長相偏好,李穗苗微博關注的幾個男明星都擁有相同的特質,微微小麥色、健康緊致的皮膚,勻稱漂亮的肌rou,深色濃密、黑漆漆的頭發(fā),五官漂亮、立體深邃,英俊而并不女相,是很端正的帥氣。 她轉發(fā)過的影視劇、動漫角色,無一例外,都是開朗熱情,真誠、健康向上的鄰家大哥哥形象。 就像—— 得知父親出軌前的葉揚書。 他就是李穗苗所注意、偏好的男性模板具像化。 祁復禮遺傳他的母親,頭發(fā)天生的微微發(fā)卷,這點沒有辦法糾正,他皮膚白,發(fā)色也淺,不能曬,天生對紫外線過敏,稍稍嚴重就會發(fā)紅發(fā)熱發(fā)癢。卷發(fā)也是, 和葉揚書相比,他又是能用“漂亮”稱呼的相貌,桃花眼薄嘴唇,小時候因精致的長相被同班同學嘲笑,祁復禮一聲不吭,拿起凳子往同學頭上砸。 成為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健全人”并不容易。 祁復禮也只是笑:“揚書,你也知道,穗苗喜歡的是以前的你。” 他看向葉揚書那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手臂,意有所指:“別做傻事了,老葉,你以前勸過我,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呢?” ——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呢? 警察局中,李天自一口喝掉杯子里的水,謝過了千里迢迢趕來的鐘威,和他一塊兒整理著今天收繳的物證。 祁復禮主動上交了那塊手機,經(jīng)過負責技術的同事努力,很快就將所有的通話記錄和一些其他信息都調取成功。 正如李天自所預料的那樣,在廠長胡文民和祁鈺博兩人死亡的死亡期間,祁鈺博和林棋蓉一直緊密地保持著電話聯(lián)系。 而在祁鈺博死亡的那日,兩個人也有五次通話記錄。 最后一次通話發(fā)生在祁鈺博死亡前六個小時。 而葉揚書也提供了一條十分有用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