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第20節(jié)
這大約也是祁復(fù)禮如此有禮貌的原因。 其實李穗苗對葉揚書的父親印象更深刻,彼時班級里的朋友還提到過,說有一位學(xué)長的家長很有“范兒”,像明星,還是tvb中的那種典型精英男式樣貌。 彼時期末考試已經(jīng)結(jié)束,家長會開完后就放假,學(xué)生閑得無事,李穗苗好奇,被朋友拽著特意去圍觀了一下“大明星一樣的家長”。 的確挺好看,還是那種不愛講話的好看。 就像現(xiàn)在的葉揚書。 李穗苗很少去長時間注視葉揚書的臉,更不要說像現(xiàn)在這樣,面對面地吃火鍋。其實,細看,葉揚書的臉的確很好,現(xiàn)在的他甚至要比當(dāng)時的他父親還要好看,一改高中公告欄上的青澀模樣。 可若是說五官發(fā)生了多么大的變化,那倒也沒有。人還是那個人,更大的改觀還是氣質(zhì)。 以前的葉揚書像輕透蜿蜒的山間溪流,現(xiàn)在像沉靜不可測的海。 李穗苗愿意將其歸結(jié)為“成熟的大學(xué)生”。 她還沒有從“高中生”這個身份中轉(zhuǎn)變,在面對每一位大學(xué)生時都覺對方是了不得的前輩。 服務(wù)員拿了餐具過來,葉揚書請他們?nèi)×诵┍鶋K,自己用小勺子去除火鍋上飄的一層浮沫,微微皺眉,滿臉不贊成:“你前段時間剛因為腸胃炎住院,今天老祁就帶你吃火鍋——你胃還疼嗎?” 李穗苗搖頭:“不疼了,謝謝學(xué)長。” 葉揚書將撇走的浮沫倒進一個小碗中。 他早就換下了籃球場上穿的那一身,灰色長袖衛(wèi)衣,黑色運動褲,很清爽的裝扮。 冰來了。 他微微上拉衣袖,取了冰去吸附辣鍋上層紅艷艷一層辣,說:“老祁是獨生子女,從小吃喝不愁,身體也好,可能想不到這么細致,不知道生病的人不能吃火鍋。對不起啊,學(xué)妹?!?/br> 一句話讓李穗苗驚慌起來,她連連說沒有沒有,解釋自己現(xiàn)在身體已經(jīng)很好啦,胃一點兒也不疼,吃什么什么香。 葉揚書撈起幾塊兒沾了重油的冰塊兒。 火熱的紅下,包裹著冒絲絲寒氣的冰。 他脖子上有一根血管十分明顯,微微凸出,并不怪異,很像李穗苗前幾天看的某個漫畫角色的具象化。 李穗苗也注意到,葉揚書那嚴(yán)嚴(yán)實實的灰色長袖衛(wèi)衣領(lǐng)口下,有一粒黑色的痣,就在鎖骨下方不遠處。因葉揚書是小麥色,這粒小痣也便沒那么惹眼。 “不管怎么說,”葉揚書溫和地說,“老祁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這個人心好,出發(fā)點也都是好的。穗苗,萬一哪里讓你不舒服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他這樣鄭重的道歉讓李穗苗措手不及,她連連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只在心底認(rèn)證猜測。想葉揚書現(xiàn)在一定是話里有話,肯定不是單純地向一個學(xué)妹道歉——他也犯不著啊。 大約—— 還是因為葉揚書父親的那個案子。 葉學(xué)長自尊心高,肯定不會允許祁復(fù)禮提這種事;祁復(fù)禮雖然編織了善意的謊言,但謹(jǐn)慎敏感的葉學(xué)長大約也不能容忍。 所以這就是兩個學(xué)長臉上傷痕的來源嗎?他們在衛(wèi)生間互毆了一場? 李穗苗不會用語言去求證,她低頭吃東西。火鍋上層漂浮的油末被葉揚書撇過一次,不確定是真的有效,還是心理作用,李穗苗再夾涮rou吃,的確感覺到口感清爽了。 她順口稱贊了一句葉揚書,葉揚書微怔,繼而低頭,平靜開口。 “爸媽工作忙,小學(xué)初中時候,我都是被放養(yǎng)的那個;年紀(jì)小不懂事,把胃吃壞了,平時吃東西時就得注意一些。” 李穗苗說:“祁學(xué)長說你愛吃火鍋烤rou。” “是,”葉揚書想了想,“也不完全是。我和老祁口味差距大,忌口的東西也不一樣,吃其他的菜容易有矛盾,如果在一塊兒吃飯,聊天,還是這倆比較方便,都可以選自己喜歡吃的食物?!?/br> 李穗苗終于明白,喔了一聲。 吃了沒多久,李穗苗都吃飽了,祁復(fù)禮還沒來。 葉揚書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若無其事地告訴李穗苗,說祁復(fù)禮有事先走了,等會兒他送李穗苗回學(xué)校。 李穗苗沒好意思問是什么事,只想應(yīng)該是很要緊很要緊的東西。 單也是葉揚書買的,堅持不要李穗苗出一分錢。 葉揚書話不多,回去的路上,大部分時間是李穗苗找話題。她主動說,其實高中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了葉揚書,貼著他們照片的公告欄就在她們教學(xué)樓下面。 葉揚書面容平淡,李穗苗想,他肯定已經(jīng)從很多學(xué)弟學(xué)妹口中聽過這樣的話。 下一刻,葉揚書說:“其實我對你也很有印象?!?/br> 李穗苗:“啊?” 葉揚書問:“你上初中時是不是參加過數(shù)學(xué)奧賽?” 李穗苗點頭:“對啊?!?/br> 葉揚書低頭看她,頓了頓,說:“我也參加過?!?/br> 李穗苗努力想,對葉揚書還是毫無印象,她有些羞愧:“……但我沒有拿過獎,只是去湊數(shù)的?!?/br> 葉揚書看出她的羞慚,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笑:“其實我也沒拿過獎?!?/br> 李穗苗驚訝:“不可能吧?” “真的,”葉揚書說,“老祁倒是拿過。” 李穗苗眼睛控制不住地亮了起來,她竭力掩蓋,控制自己不要暴露,另起一行:“你和祁學(xué)長從小就認(rèn)識嗎?” 葉揚書說是。 他踩碎了一片枯黃的葉子。 李穗苗羨慕地感慨:“這樣真好啊?!?/br> 葉揚書說:“的確,不過有時也不太好。” 李穗苗問:“有時候?” 葉揚書卻轉(zhuǎn)移了話題,他還是冷冷清清的模樣,用醫(yī)生般的口吻問:“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李穗苗說:“非常好,也非常飽?!?/br> 葉揚書忍俊不禁,一兩秒,又恢復(fù)了冷靜。 他忽然問:“老祁告訴你,我愛吃火鍋和烤rou?” 李穗苗點頭:“是呀。” “這樣啊,”葉揚書微微仰臉,看著遠處的一閃一閃的紅燈,“他說的話,你記這么清楚?!?/br> 第24章 賭 小麥穗,我必須告訴你一點。 那個臺球廳已經(jīng)開了很久,但在我和朋友打完這場球后的下個月就會倒閉了。 臺球廳的光線不好,門口不遠處有一處公共的籃球場,原本隸屬于對面的一中,后來對所有人開放,現(xiàn)在出去,也能看到一些不畏懼太陽的叔叔伯伯們打球。 臺球廳老板在放一首歌,lady gaga的《judas》。 挺火的一首歌,我記得學(xué)校廣播站放過一次。那天你依靠著走廊站著,探身去聽這驟然而起的音樂,片刻后,又低頭,將懷里的《繪心》放進那年流行的星空書包。 喔。 我記得那叫原宿風(fēng)。 黑色的底,瑰麗的紫色或藍色、粉紅色星云迷霧印花,間或閃爍著耀眼的星。 那書包不是你的,屬于你的朋友。 你的書包是清清淡淡的薄荷綠,掛一只洗得白白凈凈的白色小狗崽子——對不起,掛著一只玉桂狗。 我很難分辨出這些相近的名字,小麥穗,我之前還在想,它為什么不叫rou桂狗或者桂花狗?能夠和食物牽扯上東西的名字,都會讓我很有食欲。 就像你,小麥穗。 我偶爾會幻想,咬住你的手臂,輕輕的,輕輕的用牙齒去咬你臂彎上的肌膚。 我不會用力。 不會弄痛你。 我只是…… 不知該怎么解釋,總之,我想要得到你。這種強烈的、迫切的擁有你的欲望讓我想要吃掉你。 但我想,倘若真有機會,大約…… 我也只會,用牙齒,輕輕地、輕輕地觸碰你。 你是與我截然相反的、光輝燦爛的一朵云。 就像你曾經(jīng)在這家破舊臺球廳駐足的那個下午,太陽將葉子曬得干巴巴、了無生機,臺球廳老板循環(huán)播放著lady gaga的歌曲,一個人懶洋洋地躺在樹蔭下的躺椅上,立式的風(fēng)扇上了年紀(jì),遲緩地搖晃著它那屬于遲暮老人的頭顱,你穿著粉色t恤和藍色牛仔背帶裙,在乖乖地等去臺球廳找哥哥的朋友。你微微側(cè)著臉,像好奇的小狗般打量著這個昏暗又陰沉的臺球廳,完全是對未知領(lǐng)域的好奇和困惑,以及潛在風(fēng)險的不安。 就像你那日在工廠中,撞見我朋友的父親和林棋蓉偷情般不安。 小麥穗。 我相信聰明的你會深刻地記住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臺球廳時的記憶,就像我相信你會永遠記得你撞見偷情的那個下午。 你一定會。 我也會記得。 在這個破舊的、不堪的臺球廳中,老板睡眼惺忪,音響壞了,他低下頭,去翻那些糾纏在一起的線,企圖拆開那些因種種原因聚在一起的線團。 我收起球桿,低頭看趴在球桌上瞄準(zhǔn)的朋友,回頭,聽見了電視的新聞播報。 報道的是林棋蓉選擇守護亡夫的工廠,不打算將它的股份出賣。 小地方臺的采訪報道,能看這個電視臺的,基本上也只有本地的一些老人。為了能博得觀眾的眼球和流量,好吸引更多的廣告商投放,無論是選題還是其他,都充斥著一股刻意引導(dǎo)的煽情味道。 主持人眼淚閃閃地講述著,曾經(jīng)的廠長胡文民和林棋蓉那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講胡文民和林棋蓉夫妻情深,相敬如賓數(shù)十載,將他們只有一個女兒視若珍寶,講林棋蓉生女兒時難產(chǎn),胡文民守在病房外整整一天一夜,講林棋蓉生女兒時傷了身體,胡文民立刻去做結(jié)扎手術(shù),講胡文民猝然過世,林棋蓉哭至昏倒,將林棋蓉為了完成丈夫遺愿,決心撐起工廠,放棄出售股份后能得到的一大筆錢。 多么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啊。 可惜那個時候還不流行如此的“純愛”,遠遠不如接下來播出的“第三者插足正常家庭,對著鏡頭揚言沒有挖不動的墻角”更刺激,更能博人眼球。 我看著朋友精準(zhǔn)無誤地投球。 自從那件事后,他的笑容便少了許多。 設(shè)身處地想,倘若我遇到這種狀況,也未必能有他如此表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