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第3節(jié)
班長關武笑著讓買水、上廁所的同學都等一等——說是學長學姐等會兒過來送西瓜和冰激淋,現(xiàn)在走了,等會兒要是發(fā)亂,可就沒份了。 李穗苗想起葉揚書的話,扭頭問身旁的舍友洛森澤,小小聲:“學長學姐慰問我們是傳統(tǒng)嗎?” 洛森澤低頭綁緊鞋帶:“以前是,這次不是?!?/br> 李穗苗問:“為什么?” 洛森澤一板一眼地說:“黎學長說這次是葉學長自費?!?/br> 李穗苗遲鈍地一聲啊。 葉揚書自費買西瓜慰問的消息擴散得極快,比他帶的西瓜更早抵達cao場。 盡管工作群里調侃的學姐很快得到了葉揚書的否決,但這句話還是火速點燃了被枯燥太陽曬成干草的新生們。 楊唐江唱完了紅歌,喝完了水,抬起頭,她環(huán)顧四周,臉頰被太陽曬得紅撲撲,奇怪地問周圍人:“你們看我干嘛?” 一陣善意的笑,沒有具體的回答。 細細碎碎的交流,烈日當空,一水的迷彩服,一水兒被曬紅的、健康又疲憊的臉。 還能看什么呢? 如果說葉揚書在追學妹的話,那么,傳聞中的女主角一定是和他接觸最多的楊唐江了。 李穗苗也這樣想。 她和洛森澤坐在被太陽曬燙的草坪上,摘下帽子,捋了一把被汗水打濕的頭發(fā)末端,將被帽子壓扁的頭發(fā)短暫放出來透透氣,聽到說話聲漸漸地起了。 耳朵聽洛森澤驚訝的一聲“祁學長”,李穗苗終于抬起頭,手撐著草皮站起。 cao場鋪設著綠油油的塑料草皮,夾雜著些細細碎碎的綠色小碎片和黑色、灰色的小顆粒。過大的鞋子不小心溜了些塑料小顆粒和小砂石進去,狡猾地磨著她顫抖的腳掌心和不安腳趾。李穗苗努力忽略掉這些不適,拍拍迷彩褲上沾著的東西,沾了汗水的手掌下意識又摩擦兩下,清晰地看到太陽下推著一箱礦泉水走來的葉揚書。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端正面龐,不同的是含了一絲淡淡的笑。 視線向左。 李穗苗看到祁復禮。 桃花眼彎彎。 李穗苗握了下口袋中的手機,手機亮了亮,鎖屏壁紙很普通,白底,只有一句格言,黑色毛筆字,行書。 「立身以至誠為本,讀書以明理為先?!?/br> -------------------- 更!新!啦?。?!嗷嗚~(化身狼人對月嚎叫)補充立身以至誠為本,讀書以明理為先。這句出自于故宮上書房的對聯(lián),原作者雍正。 第4章 past lives 父親頭七那日,我沒有去拜祭,而是和朋友打了一下午籃球。 這種“不孝”的舉動,放在老家中,我大約會被那些老人痛心疾首地罵一頓。 我非常感謝父親從來都不曾做人事,也感激他從他的童年一直爛到死去。 出軌,酗酒,家暴。 我無比感恩父親從不曾給我半點期望。 沾著煤灰的苕帚落在臉頰,微微燒焦的塑料條劃過眼皮,揚起的灰塵刺著眼珠。 母親趴在地上,手掌壓在瓷碗碎片上,大喊出聲,企圖用身體阻止父親毆打我。她做了一天的工,又被醉酒的父親推搡——她像一支塑料的風箏被推倒在火爐旁,沾著血液的手掌重重地壓在火爐上。我聽見母親凄厲的叫喊聲,父親猙獰地笑著,解開皮帶,拖著母親的腿往臥室里走。 我永遠都不愿去記住接下來的聲音。 就像空氣中皮膚被燙傷的氣味,地板上滴滴答答、綿延不絕的血,斷掉的腿,手臂上被一刀又一刀割出的傷口,還有那時不足十二歲、即使握住水果刀也無法捅死父親的我。 它們在我記憶中不停產卵繁衍。 于母親而言,喪偶是比離婚更徹底的一種解脫。 她是傳統(tǒng)電視劇中不停歌頌的那種女性形象,堅韌、堅強,大地般的包容與智慧。這種智慧,在面對警察的例行傳喚時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她充分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人,以及無懈可擊的話術。 在拒絕為父親守靈這件事上,母親同我做了同樣的選擇。她無視那些人無禮的請求,冷靜處理著父親的遺產,牢牢攥在手中。 倘若真有七日回魂夜,父親七日回魂,一定能看到非但不披麻戴孝、還滿面笑容的我們。 我為痛苦的他感到由衷的開心。 從三點鐘打球到了六點,我聽朋友聊新生群中的事。 初中相識,高中時你追我趕地奪第一名,報考時不約而同選擇同一所大學,同時受邀回校參加活動,同時成為了——小麥穗的學長。 我并不知小麥穗也咨詢了他。 我也不知,那天下午和我打了一下午籃球的朋友,中途休息,是在面帶笑容地給誰回消息。 我不想知道。 無論如何,父親的頭七都是值得我慶祝的節(jié)日。 六點鐘,和朋友一起去吃燒烤。 我開了啤酒,拆開一次性筷子,兩根筷子交錯著去刮它們彼此的毛刺。 朋友坐在我的對面,放在桌上的手機一直在“滴——”“滴——”作響。 店主上了鹽水毛豆和花生拼盤,我擺在桌子的正中間,問他在看什么。 他笑著說,在給一個學妹解答專業(yè)疑惑。 一個月后的我才知道,原來他口中的學妹就是小麥穗。 高考結束后,小麥穗所咨詢的學長,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她同時詢問了多位學長學姐。 好。 這也不是壞事。 證明小麥穗很謹慎,又聰明,知道多方面、多渠道獲取想要的信息。 很好。 正式出現(xiàn)在小麥穗面前,還是火車站,迎新的牌子下面。 每年開學季,各大高校都會派出學生去火車站、飛機站等交通運輸站迎接新生。不同學校的牌子整整齊齊地按照規(guī)劃在廣場上排成默契的一排,烈日當空,曬得人汗流浹背。這是一項苦差事,大部分同學都不愿意做,因而不得不輪流換班—— 我是自愿來的。 朋友也是。 他笑瞇瞇地說,他這叫和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我調侃他不要臉上貼金,他其實是對學弟學妹們“盡職盡責”。 彼時我自然沒有想太多。 朋友沒有同我提起小麥穗。 當然,我也沒有向他說過。 酷暑的余威不減盛時,我在熾盛的烈日下迎來提著笨重行李箱的小麥穗。 她帶了一個26寸的大行李箱,箱體不厚,薄薄的,看得出塞了很多東西,以至于拉行李箱桿的手腕都在微微發(fā)顫,好像這東西令她完全受不住。太陽曬亂了她可愛的頭發(fā),牛仔背帶褲的肩帶都掉了一邊,小麥穗看起來很為此憂愁,吃力地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憋著氣往前沖。實在沖不動了,她暫時停下腳步,伸手扶一把滑落的肩帶,扭頭看后面,重重地、再重重地嘆口氣。 她的眼神中全是迷茫。 我一直在觀察她。 從小麥穗出站,我就在看她。 看著她拖著行李箱緩慢地靠近我,就像下雨天撐著傘站在雨里,等著被淋濕的流浪貓勇敢地趟過泥濘、緩緩地向我靠近。 她是被太陽曬蔫了的小綿羊。 在小麥穗第二次休息的時候,我將圓珠筆放下,站起來,靠近她。 那是我醞釀許久的開場白,和對著鏡子練習過的、沒有任何異樣的禮貌微笑。 “同學,請問有什么需要我?guī)椭膯???/br> 我看著小麥穗。 啊。 她真的好嬌小玲瓏,就連矮個子也如此可愛。 被汗水打濕、緊緊貼著額頭的亂發(fā)可愛,因熱氣蒸騰而浮現(xiàn)出一抹紅的臉頰可愛,就連因為忽然被搭話而有的吃驚神態(tài)也如此可愛。 小麥穗遲鈍了幾秒,我看著她不安地攥緊行李箱的拉桿。 她在看我身上的校園文化衫,上面有著學校的名字。 我知道她有一些近視,她應當在努力辨認那些字。 “請問你是理工大——” “小麥穗?” 一雙手搭上我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朋友站在我身側,脫口而出的,是我心中為她取的昵稱。 “小麥穗?小麥穗苗?不,”朋友笑,“還是小穗麥苗?” 他的橫插一腳,令小麥穗的視線徹底偏向他。 太陽真曬,曬得過度。 “李穗苗,”小麥穗不看我,微微仰臉,望著他,解釋自己的名字,“我是李穗苗,你是——哪位學長?” ——是無關緊要的一個學長。 小麥穗。 你不必理他。 你最好不要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