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露怯。

    “找不到理由了是不是？”太子洞若觀火。

    “不是！”洛之蘅急中生智，難以啟齒般道，“我怕……”

    “怕什么？”

    “怕阿爹找到了那位公子，卻發(fā)現(xiàn)對方已然有了妻室?！?/br>
    太子：“……”

    他沒有。

    太子氣得頭疼，口不擇言道：“他有妻室，你不是正好可以換一個人喜歡？”

    “你不知道他品行端正與否，不知道他相貌如何，更不知道他的才學(xué)可堪與你相配。既然如此，何不換一個人喜歡？”

    “可我就只喜歡他呀。”洛之蘅眼睛發(fā)亮，“阿兄相信緣分嗎？我往年都要在云間寺過了浴佛節(jié)才會回家，可偏偏今年提前下山，偏偏路遇大雨，偏偏那附近就只有一處破廟可作容身之所。但凡我不是在那個時辰下山，就絕無可能遇見他?！?/br>
    “……”

    “所以，你到底是喜歡他那個人，”太子頓了下，犀利問，“還是喜歡這份虛無縹緲的緣分？”

    “他就是我的緣分?！甭逯垦灾忚?。

    太子動了動嘴，最終沒發(fā)一言。

    房中霎時間變得異常安靜。

    連清淺的呼吸聲落在耳邊，都像是震耳欲聾的擂鼓。

    沉默無聲流淌。

    久到洛之蘅以為太子再不會說什么的時候，聽到他似茫然的啞聲：“……洛之蘅，我好看嗎？”

    這一問頗有些莫名其妙。

    洛之蘅拿捏不準(zhǔn)他的意圖，斟酌著道：“阿兄自是姿容超群。”

    “既然如此，”太子聲音艱澀，竭力壓制著什么，“你為何不喜歡我？”

    只是想問這個嗎？

    洛之蘅滿心疑惑，不待她深究，太子又壓抑地問：“……為什么？”

    他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

    洛之蘅定定神，穩(wěn)穩(wěn)出聲：“阿兄，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貌美色姝。倘若一個人只要好看，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愛，那這也太荒唐了，不是嗎？”

    “我不問世人，”太子一字一字道，“只問你?！?/br>
    洛之蘅避開他的視線，沉默良久，慢慢道：“……我不愿做只慕色相的膚淺之人。”

    “膚淺……”太子咬著這兩個字，忽而低低笑了起來。

    久遠(yuǎn)的回憶破土而出：

    ——“我超喜歡你噠！”

    ——“因為你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哥哥！”

    ——“放心啦，只要你一直這么好看，我就永遠(yuǎn)不會忘記你！”

    ……

    稚嫩的聲音堅定清脆，信誓旦旦。

    他曾把這段過往小心珍藏，半點不愿分享于人。即便是重逢時見到她陌生的眼神，相處后得知她對幼年之事的抗拒，也不曾懷疑過這段記憶的真實。

    但今時今日，此時此刻。

    他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的珍藏，早就被人湮沒在漫長的時光里，不見天日。

    太子忽然覺得呼吸不暢，素來挺拔的身形不由晃了晃。

    “阿兄——”洛之蘅手忙腳亂地沖上去扶住他。

    太子借著扶墻的力道穩(wěn)住身形。

    偏頭對上洛之蘅擔(dān)憂的眼神。

    凝視良久。

    他慢慢抽出手臂，冷靜著，一字一字道：“洛之蘅?！?/br>
    “你就是個小騙子?！?/br>
    *

    “我不是……”

    洛之蘅喃喃低語，伸手想要抓住什么，猛地向前，卻只撲到一團(tuán)空氣。

    身體無力地墜地，要摔到地面上時，倏地睜開眼。

    “……郡主？”看到洛之蘅睜開眼，平夏和半雪總算松了口氣。

    半雪急急道：“都幾日了，郡主怎么還夢魘——”

    話沒說囫圇，手臂登時被人按住，半雪不甘不愿地收聲。

    平夏細(xì)心地給她擦著額角的汗，若無其事地道：“今日主持在大殿講經(jīng)，差人來問，郡主可要去聽禪？”

    洛之蘅輕輕吐了口氣，點頭“嗯”了聲。

    服侍洛之蘅起身穿衣，將人送到大殿后，平夏拉著半雪到偏僻處，皺眉問：“你跟我說，你們在平川都發(fā)生什么事了?！?/br>
    “沒什么啊……”半雪撓著頭不明所以，“郡主被人挾持那樁事我一回來就和你說了，但那樁事過去很久了，也沒見郡主留下陰影……”

    “沒什么？”平夏半信半疑，“那郡主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平川戰(zhàn)事一定，郡主便帶著半雪匆匆回寧川。前日到的王府，只在王府住了一晚，送走趙世子后，便說要來云間寺。那時瞧她的模樣已經(jīng)很憔悴了，平夏想著來云間寺散心也好，便安排好府中諸事，跟著一道在云間寺住下。

    本以為云間寺清凈，又是佛門重地，郡主怎么也能養(yǎng)好精神。

    誰料從半夜便開始夢魘，怎么叫都叫不應(yīng)，嘴中不住地辯解著“我不是……”

    不是什么？

    平夏蹙眉沉思：“……好端端地，郡主怎么沒跟著王爺一道回來？”

    “說不定是嫌王爺走得慢，畢竟王爺?shù)拇筌姮F(xiàn)在還沒從平川拔營呢?！闭f完，半雪又很快否認(rèn)道，“但太子所率的先鋒部隊已經(jīng)過了寧川，往盛京去了——”

    話至此處，半雪“啪”地一拍腦袋：“會不會和太子有關(guān)？”

    平夏看過去。

    半雪吶吶道：“平川大捷那日，我去街上湊熱鬧，太子曾去見了郡主。”

    “然后呢？”

    半雪訕訕要頭，聲若蚊蠅：“不知道……”

    “不知道？！”平夏氣得頭暈，“你怎么能放郡主一個人和人見面，萬一出事怎么辦？”

    “可……那是太子啊……”半雪小心翼翼道。

    “太子又如何？”平夏冷哼，“太子是你的主子，還是郡主是你的主子？”

    “……郡主。”半雪哭喪著臉認(rèn)錯。

    事已至此，再追究也于事無補。

    平夏重重嘆息，恨鐵不成鋼：“你啊！”

    她長舒口氣，正想細(xì)細(xì)詢問細(xì)節(jié)，見到眼熟的沙彌過來。

    沙彌道：“女施主說要在寺中轉(zhuǎn)轉(zhuǎn)，午膳時便會回來，讓二位施主不必?fù)?dān)心?！?/br>
    說完，道了聲“阿彌陀佛”，徑直離開了。

    平夏和半雪面色一變，忙拔腿找人。

    *

    云間寺的后山荒無人煙，僻靜少人。

    洛之蘅提著裙擺拾級而上，一步一步，到峰頂?shù)男⊥ぷ樱归_拿了已久的畫軸。

    畫紙上，身形頎長的男子迎面而來，身披薄氅，著月白金絲錦袍，頭戴銀冠，身后青松蒼翠，在半明半昧的月色中大步流星地向前。

    如此精雕細(xì)琢的畫面，偏偏失了五官。

    洛之蘅拿起炭筆，閉上眼細(xì)細(xì)回憶這人的五官，明明朝夕相對，閉上眼，卻想不起分毫他的相貌。

    她渾身脫力，再拿不住炭筆。

    怎么還是不行？

    她不死心般，揀回炭筆，反復(fù)地嘗試，逼著自己不斷地回想，卻只是徒勞。

    腦海中除了模糊的黑影，一無所得。

    她望著畫像，恍惚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

    “不愿意和我回盛京，卻看著我的畫像哭?！?/br>
    “洛之蘅，你敢說自己不喜歡我?！?/br>
    第66章

    山風(fēng)獵獵作響,落入耳中的聲音被風(fēng)吹得模糊，聽起來極不真切。

    洛之蘅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遲滯地眨了下眼,半晌,才僵著身子轉(zhuǎn)身。

    涼亭入口處立著道清瘦的身影,微垂著眸子，不知在此處站了多久。

    熟悉的發(fā)冠映入眼簾,洛之蘅霎時渾身僵硬。

    “阿兄？”洛之蘅聲音恍惚,喃喃低語,“你不是已經(jīng)走了，怎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