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91節(jié)
因前不久與江逾白在宮外有?過交情,此番謝愈特意派了幾個臉生的兄弟入宮,因報仇心切,卻把祁令瞻這茬給疏忽了,沒?想到他記性?那么好?,堂堂丞相竟然還會注意到幾個變戲法的雜百技。 在那匪寇的聯(lián)絡(luò)下,祁令瞻借故離開行宮幾日?,回永京與謝愈碰面?。 他這一走,照微更是肆無忌憚放開了手腳,第二日?便稱夜里受了風(fēng)寒,輪流召那群年輕俊秀的男寵為她侍藥,當(dāng)然,最頻繁召見的還是趙景庶。 趙景庶手里端著?藥碗,緩緩以勺攪拌,直到藥的溫度適宜,然后跪呈給太后,并提前準(zhǔn)備好?清口的蜜煎。 照微笑吟吟將?那碗藥喝干凈,從四方盤里揀了一顆蜜衣梅含進嘴里,也不嚼,只慢慢逗弄著?。 她問趙景庶:“你?從前也是這樣給山陽大長公主侍藥的嗎?既然這么周全,她為何不要你?了?” 聽她點破自己身份,趙景庶臉色一白,“娘娘,我沒?有?……” “本宮換個問法吧?!闭瘴?玉碗擱下,含笑問他:“倘若你?一定會死,愿不愿意為舊主換一份清白?” 第100章 樊花樓的雅間里, 祁令瞻與謝愈對桌而坐,這的確是兩人都未曾設(shè)想的情形。 滿桌精致佳肴,杜康好酒, 謝愈故作毫不在乎的姿態(tài),吃得滿嘴流油,祁令瞻卻是一口也吃不下, 擱下筷子看著他,耐心正在逐漸消失。 “你從呂光誠手里脫身以后,到?底去了哪里?” “西州?!?/br> “聽說西州更換了新城門, 門上嵌了一對銅獅頭,你見?到?了嗎?” “唔,”謝愈喝了口茶, “修得還不錯?!?/br> “我方才在騙你, 西州沒有修城門。”祁令瞻聲音微寒, “你根本就沒去西州?!?/br> 被人戳穿,謝愈面?上也毫無羞赧之?色,只是笑道:“你爹要是有你一半的心眼,當(dāng)年也不至于辦那種?蠢事?!?/br> 祁令瞻敲了敲銅酒壺, “謝回川, 我沒有時間聽你胡扯,也沒有心思與你敘舊,我今日來?是與你談條件的,你告訴我父親的下落, 我替你殺了王化吉。” 謝愈冷笑一聲,“你可知我為何要殺王化吉?二十年前西州的慘禍, 也有他在仁帝面?前進讒的一份功勞,你殺他, 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br> 祁令瞻道:“我不認(rèn)天經(jīng)地義,我只認(rèn)交易?!?/br> “豈止是不認(rèn)天經(jīng)地義,我看閣下也不想認(rèn)自己的父親,你打聽他的下落,究竟是想讓他生,還是想讓他死?” 聽出弦外音,祁令瞻壓低了聲音:“所以他果然還活著?!?/br> 謝愈點了點自己的腦門兒?,說:“人活著,但是摔壞了腦子,你和侯夫人,如今他都記不得了。我?guī)?了很多大?夫,都說腦后摸著有血塊,輕易動彈不得?!?/br> 祁令瞻默然半晌,說:“我想去見?見?他,讓他在永京安置下,我來?給他找大?夫?!?/br> “你真?想治好他?”謝愈微微傾身,若有所思地盯著祁令瞻,“侯夫人應(yīng)該已將當(dāng)年的內(nèi)情告訴你,他死了,侯府才有清白的名聲,他若是活著,難免有人誣永平侯府通匪。雖說你和當(dāng)今太后把?持朝政,但也不是沒有政敵吧?” 祁令瞻態(tài)度堅定:“這些都是后話,我要見?他?!?/br> 他說愿意孤身前往,謝愈思索后答應(yīng)了這件事,帶他前往安置祁仲沂的小別?院。 因流落在外,不比在侯府時養(yǎng)尊處優(yōu),祁仲沂瞧著比從前清癯許多,目光卻更溫和,身著粗布麻衣,正坐在屋前的臺階上費力地讀一本書。 他抬頭看見?祁令瞻,目光里流露出疑惑的意味。 “這位是你的……” 謝愈話音一頓,不知是否該透露祁令瞻的身份,卻見?祁令瞻向祁仲沂深深一揖,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案赣H,母親尚等你回家?!?/br> 祁仲沂手中的書落在地上。 他緊緊盯著祁令瞻的臉,覺得似乎有一種?熟悉,然而想得深了,只覺腦中生出一陣深深的刺痛感。他撐身站起來?,想走近些瞧,未料腳下一踉蹌,祁令瞻快速上前兩步,扶住了他。 謝愈從旁解釋道:“自他蘇醒后一直是這樣,一想多了就頭疼……先進屋吧,慢慢聊?!?/br> 祁令瞻與祁仲沂聊了半個多時辰,詢問他一路上的經(jīng)歷,方知他當(dāng)初跳崖不僅傷到?了腦袋,還摔斷了腿。如今他的腿已經(jīng)養(yǎng)得差不多了,若是不疾跑,慢慢走路時也與常人無異。 祁令瞻心情復(fù)雜地離開了小院,臨走之?前對謝愈說會?請宮里的太醫(yī)來?給祁仲沂看病。 “這倒不著急,”謝愈說,“比這更重要的,是你要想好如何與令堂和太后交代,之?前你代父簽和離書的事我也聽說了,這也是我之?前猶豫著沒有帶他回永京的原因。” 祁令瞻向他一揖,感謝他這段時間的照料,“我會?盡快安排好這一切的。” 他本打算今夜回永平侯府,明日去拜訪楊敘時,請他來?給祁仲沂看病,孰料剛踏進府門,尚未坐定喝口茶,便見?平彥著急忙慌地闖了進來?,一見?他便高?聲嚷道:“不好了!公子,大?事不好了!” 祁令瞻蹙眉,“讓你在行宮守著,發(fā)生什么事了?” 平彥喘上來?一口氣,“有人給太后娘娘的藥里下毒,如今行宮已經(jīng)翻了天了!” 祁令瞻驀然站起來?,“她如今怎么樣?” “娘娘受了點影響,但是還醒著,如今正命神驍衛(wèi)在行宮里頭大?肆搜捕?!?/br> 聽見?照微沒有大?礙,祁令瞻心頭稍微緩了一緩,將止不住打顫的手掩進寬袖中,對平彥道:“你慢慢說,說仔細(xì)些?!?/br> 原來?祁令瞻離開后不久,照微便借故頭疼,宣那些俊秀的男寵們輪流侍藥,不料這藥喝了兩天,卻是越喝越身子不舒服,著太醫(yī)一查,原來?是藥里被人掉了包。 祁令瞻聽完便覺得不對勁,“且不說給太后下藥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真?得了手,又怎會?不求一擊斃命……當(dāng)然,若想擺在人前,這些都不重要,你來?的時候,太后可查出了下藥之?人?” 平彥道:“只聽說給她老?人家侍藥的那群郎君全都看守了起來?,其余的人好像還在搜查?!?/br> “侍藥的那群郎君?”祁令瞻抓住了重點,“我不過離開兩天,她身邊倒是十分熱鬧?!?/br> 平彥滿頭的汗,愕然不敢言。 之?前見?她帶著一隊郎君浩浩蕩蕩前往行宮時,祁令瞻尚是又生氣又疑慮,如今她趁他不在,在行宮里鬧了這么一出,反叫祁令瞻猜出了她的居心。 這是要對王化吉下手了,恐怕受牽連的也不止王化吉,給她塞人的那群皇親貴戚都要跟著倒霉,只是堂堂太后,使這種?不講究的手段,實在是叫他難以茍同。 他倒是忘了自己怎么把?杜思逐趕出永京的了。 他原地踱了兩圈,問平彥:“你確定她真?的沒事嗎?” “這……我也沒親眼看見?,只是聽錦秋姑姑安撫了一句。” 雖然已經(jīng)猜出了是她的手段,畢竟沒有親眼見?她安然無恙,祁令瞻心里仍然懸著。何況做戲這種?事,既然要給人看,總要有幾分逼真?,聽說她真?的喝過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總讓人不能全然放心。 思及此,他起身往外走,對跟上來?的平彥說道:“你持我的令牌去請楊敘時,讓他星夜趕往行宮,不要耽擱?!?/br> 說完便去馬廄里牽了馬,戴上鐵手藜,徑自往潯州行宮的方向離去。 他疾馳一天半的路程趕回行宮,此時的行宮里已是人人自危,噤若寒蟬。神驍衛(wèi)一半在月徊宮附近巡守,一半派出去四處拿人,如今掌管藥膳的內(nèi)侍、侍藥的郎君們皆已看押,隨著口供等“證據(jù)”的流出,開始有一些外宮的官員也被關(guān)押提審。 祁令瞻只隨口問了兩句,徑自往月徊宮里頭走。 照微正歪在榻上,隔著一座屏風(fēng),聽神驍衛(wèi)的侍衛(wèi)首領(lǐng)回稟外面?的情形。此時錦春匆匆走進來?,說祁大?人突然趕回,已經(jīng)進了院子,將照微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擱下手中的湯碗,狼狽地抱著枕頭往里一滾,扯過被子蓋到?脖子閉上眼。 只是屏風(fēng)外的侍衛(wèi)首領(lǐng)和江逾白尚未來?得及離開,被祁令瞻堵在了屋里。他往屏風(fēng)處望了一眼,冷聲叫他們都出去。 侍衛(wèi)首領(lǐng)好說,江逾白卻不好商量,只是站著不動,充耳不聞。 祁令瞻對他說道:“你近身侍奉太后,出了這樣大?的簍子,你理應(yīng)脫簪待罪,為何還敢在此狐假虎威?” 江逾白說:“娘娘若要治我的罪,我絕無怨言,但在此之?前,我仍要守好娘娘。” 祁令瞻嗤然,“你若真?守得好她,何至于出今日的事情?!?/br> 聽見?外面?兩人僵持不下,照微沒病也被吵出病來?了,她實在聽不下去,只好輕輕咳了兩聲。 這兩聲是咳給江逾白聽的,他并不情愿地垂了垂眼,卻仍是向屏風(fēng)處一揖,輕聲說道:“奴婢先告退了?!?/br> 屋里只剩下兩人,祁令瞻繞過屏風(fēng),手探進被子里,抓著照微的胳膊將她拖了起來?。 “哎哎哎,有沒有王法了!”照微忙睜開眼,扯過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團,瞪了祁令瞻一眼,旋即又頗有些心虛地垂下眼睫。 祁令瞻問她:“到?底是什么藥,你喝了多少?” “我只喝了——”話到?嘴邊轉(zhuǎn)了個彎,照微暗道險些被他詐出來?,“是有人要害我,我怎么知道是什么藥?你聽聽你這語氣,不像是來?關(guān)心我的,倒像是來?興師問罪的?!?/br> 祁令瞻掰過她的下頜仔細(xì)觀察她的臉色,見?她眼下發(fā)青、嘴唇泛白,聲調(diào)雖然高?昂,聲音卻顯得有些無力,狠狠斂起了眉。 “好,就當(dāng)是有人要害你?!逼盍钫跋炔慌c她計較這個,“所以你真?喝了那有毒的藥?” 照微眨眨眼,“我也是不小心……” 為了不被他覺察,照微此番特意沒有帶楊敘時來?行宮,隨行的其他醫(yī)官不敢亂說話,只含混說了些“并無大?礙”、“尚在查驗”的話來?敷衍他。 幸而平彥腿腳麻利,第二天就帶著楊敘時來?了行宮。 照微剛與江逾白密談了一番,正暗自得意沒有被祁令瞻抓到?把?柄,轉(zhuǎn)頭看見?一臉疲憊的楊敘時背著醫(yī)箱走進來?,霎時臉都綠了。 照微瞪他:“誰準(zhǔn)你到?行宮來?的?!” “回娘娘,臣也不想來?,”楊敘時打了個哈欠,指了指祁令瞻,“臣是被這匪徒硬綁來?的?!?/br> 他打開醫(yī)箱,拿出脈枕,“臣先給您把?個脈,請吧娘娘?!?/br> 診過脈,又檢查了藥物?殘渣,楊敘時臉上露出些許玩味神色,“呦,原來?是老?朋友了。” 祁令瞻說:“別?繞彎子。” 楊敘時便說道:“這藥里有一種?極寒的藥物?寒石脂,這東西想必丞相?也不陌生,當(dāng)年姚貴妃指使人給襄儀皇后下藥那樁公案里,不也出現(xiàn)了這種?東西嗎?” 當(dāng)年姚貴妃指使祁憑枝將祁窈寧平常喝的藥換成劣品,意圖拖累她的病情,為了將這件事捅出去,祁窈寧將計就計,往藥碗里加了寒石脂這種?東西,讓當(dāng)時年僅四歲的李遂喝下。 她情知自己久病,有什么癥狀也不會?引人注意,然而李遂是太子,是國本,若能咬住姚貴妃陷害太子,這件事才能發(fā)揮它的意義。 當(dāng)年照微目睹了這件事的過程,提到?寒石脂,在場的幾個人都對其十分熟悉。 祁令瞻聲音淡淡:“原來?是寒石脂,我知道了?!?/br> 楊敘時診完,說她身體雖然受了影響,但是調(diào)養(yǎng)一段時間倒無大?礙。祁令瞻將他送出門后折回來?,反手將門鎖住。 他緩步走到?圍屏旁看著她,目光沉沉。 “這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br> 照微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卻見?他像是早有準(zhǔn)備似的,從袖間掏出了一把?檀木戒尺。 第101章 “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你堂堂太后,為了處置內(nèi)侍宵小,竟敢親嘗毒藥, 你數(shù)數(shù)是這朝中忤逆你的人多,還是你能喝的毒藥多?” “下次我還有別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