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們村的人看到我會中邪?！?/br>
    雷狗給他解開絲巾，“胡說八道，我?guī)闳ゴ謇镒咦?。?/br>
    雷狗跟母親說了聲，便推著輪椅走進(jìn)胡同。村路坑坑洼洼的，還要繞開亂停的三輪車，震得丘平屁股發(fā)麻。偏偏這里誰都是熟人，一路打著招呼，半個小時才來到村里最熱鬧的土地廟。

    土地廟是指大樹下半人高的神龕，豎立在一塊三角形的空地，村人沒事就聚在“幸福萬家小賣部”前，一邊喝茶一邊打屁。

    兩人一到，小武便從樹后露出臉來。雷狗驚道：“你咋穿成這樣？”小武長袖長褲，脖子掛著佛牌金鏈，戴了比丘平還要夸張的墨鏡。見到丘平，小武分外不自在，摟著雷狗在耳邊說：“哥，我被煞住了。”

    雷狗皺眉：“什么意思？”

    “我昨晚睡不著，閉著眼就覺得有個什么玩意兒從我肚臍眼鉆進(jìn)鉆出，我大姨說，這叫小人煞，小人晚上來鬧我！”

    雷狗糟心道：“小人為什么鬧你？”

    小武不言語，只是隔著墨鏡瞪著丘平。他們的對話村民都聽見了，幸福萬家的老板抽著煙說：“戩彀啊，我看你還是找小武大姨看看去，讓大姨給沖沖煞，沒壞處?！?/br>
    雷狗忍不住道：“小武有事，我去看個啥啊?！?/br>
    老板指了指丘平，“帶你大學(xué)同學(xué)去看看。一個人好端端的，怎么就遭了災(zāi)，要我說，那定是沖撞了大仙啥的。說不定大姨能給斬草除根呢?！彼f話慢悠悠的，事不關(guān)己的語氣。這話顯然是指丘平身上帶著“臟東西”。丘平也不反駁，把墨鏡掏出來，在鏡片上呵了一口氣，擦一擦，戴在了臉上。

    雷狗不愿丘平聽見村民議論，推著丘平道：“我們?nèi)ズ??！?/br>
    小武要跟著去，剛邁步，丘平突然瞪著他道：“咦，你肚皮上有什么在動？小老鼠嗎？滿身的毛，一半綠一半紅，兩手各有三根手指，指甲是曲著的，有八只眼呢。不對我算錯了，其中兩只是鼻孔?！?/br>
    小武吃了一驚，趕緊看向肚子?！八Ｎ夷兀裁炊紱]有。”

    “不是，我真看到?！?/br>
    小武認(rèn)定丘平在戲弄他，但心下惴惴，忍不住撣了撣平坦的肚子。

    兩人慢慢走向湖邊時，丘平嘴角揚(yáng)起：“以后我在你們村口擺個攤兒，起名算命，婚喪嫁娶，趨吉避兇，我瞎子掐指一算，準(zhǔn)能指條明路，500塊一次咨詢費(fèi)，不打折！你們村這么多神棍，怎么就沒飛黃騰達(dá)，可見封建迷信不可取?！?/br>
    雷狗不安道：“你真看見小人了？”

    丘平駭笑，勾勾手。雷狗湊到他臉邊，丘平抓住他耳垂道：“小人沒看見，我看見一堆奇葩！你好歹是個大學(xué)生，能不能有點(diǎn)科學(xué)精神！”

    雷狗耳朵發(fā)癢，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聽到“科學(xué)精神”他很高興，因?yàn)檫@是嘎樂會說的話。

    丘平的屁股繼續(xù)震震顫顫往前行，沒過十分鐘他就感到無聊。這村不臟也不破落，就是單調(diào)。一戶門口的涼棚下，停放著輛鐵銹斑斑的三輪車，上面疊著發(fā)黃的報(bào)紙。丘平掃了一眼標(biāo)題：北京奧運(yùn)場館落成，民眾戲稱“鳥巢”。是10年前報(bào)紙。這偏僻村莊恐怕半世紀(jì)都沒怎么變過。

    三輪車的車座罩了個鉤織的罩子，朵朵梅花色彩斑斕，是農(nóng)村常見的土艷，但配色和造型都不俗氣，丘平覺得很眼熟，不覺多看了幾眼。雷狗說：“聾婆婆織的，她的手最巧，什么都能給罩層好看的皮?！?/br>
    丘平驀然想起在哪里見過：“鞋墊！哈哈，難怪那么眼熟，你記得你送我的禮物嗎？我們出柜那次？”

    雷狗臉色沉了下來，腦子浮起不堪回首的畫面，“誰跟你出柜了？”

    “不對，是你跟丘平出柜?！?/br>
    “你怎么知道的？”

    “當(dāng)然是丘平告訴我的，”丘平想起當(dāng)時雷狗狼狽的樣子，就覺得好笑極了，“每年過年過節(jié)，我們都拿出來講一遍?！?/br>
    “丘平這大嘴巴！”

    丘平樂著、樂著……回憶褪去，心情漸漸郁悶起來。陽光照著家家同款的磚房，整個村子都浸在土黃色的色調(diào)里，連艷麗的車座罩都逃脫不了。他確定自己的臉也一樣，平和又無聊。

    那不過是四年前的事，或者五年——當(dāng)時周圍有那么多顏色。

    銀色圣誕樹纏著燈泡，禮物包裝紙是紅色和金色的，桌布是藍(lán)白格子，墻上掛著綠色的氣球，拼成“2014 happy new year”。橘色的北冰洋、紅色的可樂、黃色的科羅娜。女孩兒們紫色的圍脖，暗紅色的指甲，紙杯蛋糕上的藍(lán)莓和三色堇。白色的嘎樂，黑色的雷狗。

    丘平自己呢，他喜歡穿亮色的衣飾，那天戴了頂橙藍(lán)色的毛線帽。圣誕已經(jīng)過去了，圣誕樹還物盡其用地發(fā)著光，他們聚在餐廳慶祝新年。

    先是丘平從實(shí)驗(yàn)室把嘎樂拉出來，然后他們倆去球館把雷狗拉出來。丘平道：“有事明年再干！今晚吃飯喝酒，醉生夢死，誰都不準(zhǔn)回宿舍。”

    嘎樂問：“我們跟誰吃飯？”

    丘平一笑：“周青組的聯(lián)誼會，女生主要是留學(xué)生，男生……男生不重要，反正都他媽一群狼?！?/br>
    雷狗：“我不去了?！?/br>
    嘎樂：“聯(lián)誼會是哪個年代的遺風(fēng)？大家不認(rèn)識，聊不到一起?！?/br>
    “咱去蹭飯蹭酒，蹭完開溜。對了，別忘了要交換禮物，有什么帶什么，不用買什么貴重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