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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注定要位極人臣的女人 第157節(jié)

    這的確是個問題, 說實?話, 她也想過?,但難度著實?很大。

    齊慕先從容不?迫地?落子, 一邊下棋, 一邊替她道:“你是聰明人, 天?子忌憚武將和?軍隊這種人人都知道的事,我就?不?與你多費口?舌了。

    “如今朝中無論?是官員數(shù)量還是士兵數(shù)量都很龐大,養(yǎng)官員要錢, 養(yǎng)士兵也要錢, 再加上辛國要求的歲貢不?少,饒是我國富饒繁榮,財政仍不?堪其負(fù), 本已捉襟見肘,并無余錢。

    “你要再花錢增加軍備,就?意味著朝廷必須再出一筆錢, 養(yǎng)工匠、制造武器。而要拿出這筆錢,要么節(jié)省財政開銷,從別處省出一筆錢來, 要么給百姓加稅,再多收一筆錢。

    “如果選擇節(jié)省財政開銷, 那么必當(dāng)削減給朝中某個部?門的支出。

    “你覺得禮部?、戶部?、工部?、吏部?、兵部?, 哪個部?能夠削減自己的經(jīng)費?誰能接受減少自己手上的利益?一旦提出此計, 你必當(dāng)與朝中一眾官員為敵!這樣的阻力?,不?必我說, 你想來也能明白。

    “如果選擇給百姓加稅,那么無疑又是給平民百姓增加負(fù)擔(dān)。你也是當(dāng)過?地?方官的人,想必清楚百姓現(xiàn)在承擔(dān)的稅賦有多重,而不?少官員或為了政績,或為了個人謀利,甚至?xí)訉釉俳o百姓施壓。

    “一旦再以?此為由向百姓征稅,等落到實?處,百姓承受的負(fù)擔(dān),必然比朝廷以?為的要重。老夫是寒門出身,知道民間?疾苦,自是不?愿意這樣做的。

    “而且,平民生活本就?不?易,若是再加重稅,難免民怨滔天?,會增加對朝廷的怨懟。若是嚴(yán)重一些,甚至?xí)频迷S多人落草為寇,乃至起.義,反倒使得天?下更為不?安穩(wěn)。

    “你既有濟世利民之心,這樣的局面,難道是你樂意看到的嗎?再者,一件如此困難重重,可又會給君權(quán)增加如此多隱患的事,那高坐龍椅之人,又憑什么會同意呢?”

    謝知秋默然以?對。

    齊慕先說的話,都是對的,她并非完全沒有考慮過?。

    但是想到如今辛國表現(xiàn)出來的強硬態(tài)度,謝知秋又實?在憂心。

    她說:“改善情況固然會有困難,可若是安于?現(xiàn)狀、一點準(zhǔn)備都不?做,日后辛國的兵馬真的攻過?來,就?憑我國現(xiàn)在這般松散混亂的軍隊,恐怕是以?卵迎石。

    “若不?改.革,一旦辛國的鐵騎踏入我國境內(nèi),只怕當(dāng)年?十二州的悲劇必將在全國境內(nèi)重演,屆時民不?聊生、生靈涂炭,付出的代價,會遠(yuǎn)勝于?現(xiàn)在?!?/br>
    面對謝知秋的憂心忡忡,齊慕先卻?顯得很淡然。

    不?知為何?,他只是一笑,篤定地?說:“放心,辛國不?會打過?來的。即使真打過?來,也無妨。”

    “……?”

    齊慕先的語氣極為肯定,就?像他有十足的把握。

    這讓謝知秋不?由感到疑惑。

    不?過?齊慕先卻?沒有再向謝知秋詳細(xì)解釋的意思,他只是維持著嘴角的淡笑,不?緊不?慢地?下著棋。

    這時,忽然有齊家的家仆過?來,著急地?道:“老爺,夫人的情況好像又惡化了,那邊問您現(xiàn)在是否有功夫過?去看看?!?/br>
    齊慕先握著棋子的指尖一滯,一貫處事不?驚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異色。

    然后,他看向謝知秋,說:“忘憂,抱歉,看來老夫今日沒法繼續(xù)下這一局棋了,咱們改日再約吧?!?/br>
    謝知秋最近時常出入齊府,對齊家的情況有一定了解,知道齊慕先之妻身體不?佳,最近病情尤其惡化得厲害,已經(jīng)到了隨時可能離世的地?步。

    謝知秋今日來齊府,本來意不?在下棋,而是想提將墨家術(shù)運用?于?軍事的事,而從剛才那一番對話中,她已經(jīng)完全領(lǐng)悟了齊慕先的態(tài)度。

    生病乃是大事,更別提齊慕先夫婦感情似乎不?錯,謝知秋自不?會在這種事上阻攔齊慕先,遂頷首與齊慕先道別。

    齊慕先甚至無心再與她多談,一撩衣袍,就?匆匆往夫人屋中去了。

    齊家仆從過?來,將齊慕先與謝知秋尚未下完的這局棋收起。

    謝知秋直起身,松了松坐僵的肩背,稍作思索,便往人多的茶會上去。

    *

    能被齊慕先邀來茶會之人,大多非富即貴,謝知秋隨便一望,甚至能看見幾位四品大員和?王宮貴胄。

    謝知秋其實?并不?喜這等人多又虛偽的社交場合,若非為了維系與齊慕先的關(guān)系,她多半不?會來。

    盡管由于?齊慕先有意地?表現(xiàn)出了對謝知秋的看重,使得不?少人對她這個年?輕官員表露出結(jié)交之意,但謝知秋卻?逐漸疲于?應(yīng)對。

    正當(dāng)她打算找個機會繼續(xù)溜去齊慕先書房看書時,忽然,她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有人交談的聲音——

    “思理……我記得你的婚期,就?在下個月了?”

    “是,承蒙叔父關(guān)照。屆時,還請叔父務(wù)必再來觀禮?!?/br>
    思理是齊宣正的字,聽到兩?人的對話,謝知秋意識地?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是齊宣正在與人交談。

    齊宣正后面回了什么話,謝知秋沒聽清,但謝知秋將目光投過?去時,齊宣正倒注意到了謝知秋。

    此處賓客眾多,齊宣正自不?會與她起什么沖突,反而彎起眉眼,對她笑了笑。

    齊宣正外表上有幾分像齊慕先,只是沒有齊慕先的城府,所以?他哪怕是笑起來,瞧著也沒有齊慕先那么真誠,一看就?知道是表面客氣,笑意不?達(dá)眼底。

    由于?謝知秋知道齊宣正必然對她沒有好感,她甚至隱約感到對方這礙于?場面的笑容之下,藏著幾分徹骨的森冷。

    謝知秋同樣礙于?場合,對齊宣正頷首致意,便轉(zhuǎn)頭快步離開此地?。

    當(dāng)她離開時,仍感到齊宣正的目光凝在她的后腦勺上,這感覺,宛如背后盤踞著一條毒蛇,正幽幽地?對她吐著猩紅的信子,不?知何?時就?會露出毒牙,躍起攻擊,令人不?安。

    *

    待離開人多之處,謝知秋微微松懈。

    只是,想到剛才聽到的那句話,她又不?自覺地?想到些事情來——

    那位與齊宣正的官員說得不?錯,齊宣正的婚期,確實?是定在了下個月,而且謝知秋也受到了請?zhí)?,屆時必當(dāng)?shù)綀龅蕾R。

    不?過?,齊宣正并不?是頭婚,而是第二次成親了。

    謝知秋、秦皓和?齊宣正三人雖然同被列為齊氏門下三君子,但其實?“蕭尋初”與秦皓乃是同齡,而齊宣正卻?比他們年?長十歲之多,今年?是三十三歲。

    齊宣正貴為齊相獨子,自不?必愁什么親事,天?下多的是人想與齊慕先攀上姻親。

    齊宣正大約十八.九歲就?娶了妻,對方同樣是顯貴之家出身,乃是梁城中的百年?世家、名門大姓。

    那是一樁典型的利益婚姻。

    齊慕先看重了世家在梁城的深厚根基,而對方看重了齊慕先如今的地?位和?對皇室的恩情,雙方一拍即合,通過?兒女婚事團(tuán)結(jié)成一個不?可分割而穩(wěn)固的利益集團(tuán),各取所需。

    然而,在齊宣正登科后不?久,作為他第一任妻子的世家小姐,不?幸染疾,一命嗚呼。

    二人成婚說來也有十來年?,但不?知是盲婚啞嫁著實?沒有感情基礎(chǔ),夫妻相處不?順,還是哪一方身體稍有問題,齊宣正與其先妻并未留下一男半女。

    齊宣正這個人私底下其實?玩得很花,光府中就?有不?少通房,平常在外面也從未少拈花惹草,風(fēng)流債不?少。但他畢竟是齊慕先的兒子,要顧及自己對外的口?碑,明面上家中只有一個良妾。

    謝知秋不?太清楚齊宣正外頭有沒有孩子,但至少在齊府,這個人目前并沒有正經(jīng)兒女。

    像齊宣正這樣的人,正妻之位自然不?可能空懸。

    這可是一個與齊家締結(jié)合作關(guān)系的大好機會,也是齊家鞏固自身地?位的一個籌碼,絕對會用?來進(jìn)行最大的利益交換。

    下個月與齊宣正成婚的女孩,乃是其亡妻的小meimei,今年?才十六歲。

    在當(dāng)今梁城,姐妹共夫的事情并不?罕見,這種婚姻與感情什么的全然無關(guān),無非是雙方的家族仍需要一樁婚事來維系彼此的關(guān)系,一把扣緊這種關(guān)聯(lián)的鎖壞了,就?換一把新鎖,將人當(dāng)作工具使用?罷了。

    謝知秋知曉齊宣正的本性,她想到又會有一個姑娘嫁給這種人,內(nèi)心就?感到沉重。然而在梁城民間?,卻?是祝福之聲遠(yuǎn)遠(yuǎn)多過?其他——

    說來有點好笑,在齊氏門下三君子里,民間?口?碑最好的,其實?是齊宣正。

    謝知秋雖然有“蕭青天?”之名,但蕭尋初早年?畢竟有紈绔的“前科”,她最近又弄出一個天?鶴船,在一些思維守舊的人眼里,未免還是有不?務(wù)正業(yè)之嫌。

    秦皓的確是個正人君子,但他政績不?顯,升遷速度又快得驚人,一路走得太順,難免受人詬病。

    唯有齊宣正,他當(dāng)年?受到金鯉魚風(fēng)波的影響,不?得不?主動放棄狀元,博得了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同情。

    在不?知情者看來,這是齊宣正本來才學(xué)出眾,應(yīng)該一鳴驚人,卻?因?一樁意想不?到的意外,被迫失去本應(yīng)獲得的名次。而他為了安天?子之心,主動放棄狀元,可謂不?慕名利、謙卑忠誠的典范。

    兼之齊慕先在百姓中有很高的聲望,本著虎父無犬子的思維,有不?少人對齊宣正也心懷幻想,甚至希望齊宣正能繼承齊慕先之能,齊家再出一個同平章事,以?保證方朝之盛世。

    想到這里,謝知秋目光隱隱憂慮——

    但愿與齊宣正成婚的那個小女孩,沒有聽信這些傳聞,對齊宣正心懷幻想。

    若不?然的話,那簡直會是一樁重大的悲劇。

    當(dāng)然,以?謝知秋的立場,是無法干涉這種事的,她只能靜觀其變。

    *

    同一時刻,齊宣正望著謝知秋離開的背影,瞇起了眼。

    ——遲早弄死你。

    他在心里嘀咕道。

    當(dāng)年?奪取狀元之仇,別人都逐漸淡忘了,齊宣正卻?永遠(yuǎn)忘不?了。

    對齊宣正來說,這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事情。齊慕先再怎么偏愛他,也絕不?可能為他再去cao作第二次狀元。

    哪怕當(dāng)時那個金鯉魚未必與“蕭尋初”有關(guān),蕭尋初拿了本應(yīng)屬于?他的東西,就?是沒有眼力?見的大錯。

    齊宣正恨這個人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想辦法將那屆科舉的人全找名目革了功名,只要只剩他一個人,那自然狀元還是他的位置。

    然而這種事,實?在太難做到了。

    眼下,他只能找“蕭尋初”的不?痛快,只要“蕭尋初”不?痛快,他就?痛快了。

    當(dāng)然,這得徐徐圖之。

    他父親說“蕭尋初”這個人用?處頗多,動他劃不?來。

    但等到劃得來的那一天?,他必當(dāng)讓此人生不?如死。

    齊宣正想到“蕭尋初”痛苦萬分、悔不?當(dāng)初的樣子,心里舒服了一些。

    正當(dāng)他要擺出一副溫文爾雅的對外面孔,繼續(xù)與茶會賓客交談時,忽然,只見一個家仆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對他道:“少爺,老爺讓您趕快過?去,夫人的病情不?好了!”

    齊宣正一頓,面上一副孝子般的驚愕之色,心里卻?“嘖”了一聲。

    他自幼受著父母寵愛長大,不?必做什么努力?,也沒經(jīng)過?什么麻煩事,自然覺得這種順暢是理所當(dāng)然的。因?此,當(dāng)父母打斷他的節(jié)奏,讓他因?為他們而放棄什么事時,齊宣正便會感到格外不?快。

    他對父親尚有幾分敬重,畢竟齊慕先權(quán)勢滔天?,他知道家里的榮華富貴,還有自己的官運,都寄托在齊慕先身上,要是沒了爹,他也享受不?了這種凌駕于?外人之上的優(yōu)越日子了。

    可是母親,雖說生了他,但只是個內(nèi)宅婦人,只管家里的事,在官途上幫不?了他半分。母親不?管是生是死都影響不?了他的生活,倒不?如說早點死了,還能少讓一個人憑著孝字就?壓在他頭上,如此一來,齊宣正自十分不?愿意為母親的事費心。

    然而,父親卻?對此很上心,齊宣正也不?得不?裝出毫不?懈怠的樣子來,免得惹了父親不?快。

    于?是,他故作一副擔(dān)心不?已的樣子,裝模作樣地?道:“什么!我這就?過?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三日后, 齊慕先的發(fā)妻譚云,在病榻上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