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 第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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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審畢后,宋瀾將常照召去了乾方殿,落薇心神不寧,辭了他,擇一條小路回?宮。 她身側只跟了煙蘿一人,兩人順著宮中道路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 煙蘿見她神情,想上前去問一句,可?還沒來得及開口,斜刺里便沖出來一綠衣臣子,猛地在?她面前跪了下去:“臣裴郗,拜見皇后娘娘?!?/br> 煙蘿被他嚇了一跳,連忙上前一步,喝道:“放肆!” 落薇看清了人,便按下了煙蘿擋在自己面前的手:“小裴大人,所為何事?” 二人是從瓊華殿后的花園繞行,此處多有假山池塘,還擺了許多奇花異草——這些?花草原本是宋瀾登基第一年時?,為落薇慶生,特地從天下?各處搜羅來的。 只是在?那之后,她再也不曾前來看過。 此處值守的宮人不多,又是皇城后殿與瓊庭交界之處,裴郗在?這里出現(xiàn),想必是早有打算、特來拜見的。 裴郗比葉亭宴年紀輕些?,倒是頗有嫉惡如仇的剛直之氣,他見了她,既不卑躬屈膝,也無趾高氣昂,只是照規(guī)矩行了禮,開口道:“葉大人托臣為娘娘帶一句話?。” 落薇道:“你說?!?/br> 裴郗抬起頭來看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似有一絲譏諷之意從他眼中一閃而過:“不過為他帶話?之前,臣也想問娘娘一句?!?/br> 煙蘿在?一側緊皺眉頭,聞言便冷道:“小裴大人僭越,娘娘是何等身份,如何能答你的疑問?” 裴郗卻不聞不問,只是緊盯著落薇道:“葉大人素來體?弱,刑部三十二?把手過的是什么樣?的刑訊,臣不信娘娘未曾聽聞過,那日葉大人在?何處,旁人不知曉,娘娘總不會不知曉罷?娘娘就這樣?看他受難,卻不管不顧么?” 當日煙蘿尋機出了暮春場,是而全然不知落薇的去處,聽了這話?才覺得有些?不對。 落薇眼睫微動,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年輕文臣來:“他倒是信你。” 裴郗道:“不過皮毛爾。” “那本宮來猜猜小裴大人要帶的話?,”落薇眼瞧著他,突然笑了一聲,“翎花木箭……他這樣?的人,怎么會?隨身攜帶昭示身份的箭矢?就算那一箭不是他自己射出去的,既有布置,難道他想不到箭落林中、會將自己牽扯進去?” 裴郗的面色微變,不自然地喃喃道:“這……” 落薇不待他說完,便飛快地繼續(xù)道:“他分明將一切都盤算好了,說不得連常學士找到的‘人證’‘物證’,都是他送到他眼前去的。若水突然出現(xiàn),為這場刺殺案定了首犯,他破案破得這樣?順利,若不尋機把自己陷進去,怎么能服眾、怎么能讓陛下篤信?” 她從乾方殿一路緩行,思?索得出神,如今將一切想清楚了,又瞧見了宋瀾擺在這里的各色花草,心中煩躁,越想越氣,不由冷笑道:“他叫你傳給我的話?,大抵是一句忍辱負重的‘不愿連累娘娘清譽,萬請緘口’罷?那小裴大人也為本宮帶一句話?給他——” “他說要送本?宮一份大禮,到頭來卻想連本宮一同算進去,實在?太?蠢。你告訴他,不要在?本?宮面前玩弄這樣?的心術,他又不是什么青春少年,總不至于想著本宮會因這樣的事覺得歉疚、覺得情分上對不住罷?當日他為何到麓云后山上來,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本?宮看,可?不算冤枉了他。” 裴郗已經(jīng)徹底聽傻了,訥訥地跪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么。 落薇一口氣說完,只覺得心中暢快了不少,定了定神便恢復了從前氣定神閑的模樣?,見他情態(tài),還十分好心地多說了一句:“少為你家大人鳴不平,他哪里是個會?吃了虧的性子?你叫他在刑部多嘗些?刑罰,罰得越多,陛下?越信他,怕什么,總不會?叫人死了的?!?/br> 語罷,她繞過裴郗,抬腳就走,再不管他有什么反應,走了兩步才聽見裴郗在?身后告罪:“臣今日冒犯娘娘……” 她回?頭看了一眼,忽地覺得對方有些?熟悉,情不自禁地開口問了一句:“本?宮從前是否見過你?” 裴郗抬頭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不曾。” 于是落薇不再聽他言語,徑直離開。 直到進了瓊華殿前的那片園子,煙蘿才追過來道:“小人雖不知當日之事,卻多少聽懂了些?,這葉大人在?暮春場中翻手為云覆作雨,機關算盡,實在?可?怖,娘娘是說,就連今日他入刑部,也是事先盤算好的?” 落薇恨聲道:“此人實在可惡,遲早有一日,本?宮必除之后快?!?/br> 她許久不失態(tài)地說這樣的負氣言語了,煙蘿聽了都有些?詫異:“娘娘……” 落薇這才回?過神來,苦笑道:“本宮被他氣昏頭了?!?/br> 園中的宮人守禮地分列兩側,沖歸來的皇后屈膝行禮,落薇一路穿過殘花凋零的園子,瞧見廊下?的紫薇已經(jīng)泛出了些隱約的紅色。 她突然抓住了一側煙蘿的手,喚道:“阿霏——” 煙蘿抬起頭來,看見對方出奇冷靜、卻又似燃燒火焰的目光:“我突然想起……這樣?好的機會?,不如咱們也冒個險,為這葉三的盤算添一把火罷。” * 雖說刑部尚書與玉秋實交好,但在?這樣?的關節(jié),哪里敢隨意處置要案中牽涉的皇帝近臣,況且瞧這葉亭宴病懨懨的模樣?,別說鬧出人命,就是典刑重些?,都要擔憂第二日刑部便被御史臺彈劾的劄子淹了。 故而有御史前來探望送藥,刑部中人也不敢阻攔,立時?便放了他進去。 裴郗將落薇的話一字不落地轉告了,其間有幾句想不起來,便只說了些?大致意思?。 葉亭宴倚著身后玄鐵的牢門,聽完他的話?,便十分愉悅地笑了起來。 他今日受了第一頓刑,打了二?十庭杖,掌刑之人極有分寸,留下?的都是皮rou傷,葉亭宴不肯除衣,此時緋色官袍之后滲了不少血跡,大笑之時?不免沖撞,當即便痛得表情扭曲。 裴郗咬牙道:“公子居然還笑得出來?” 葉亭宴便小聲感慨:“算計她就沒有一次成功過,本?還想叫她心中懷著愧疚,好歹可?憐可?憐我,沒想到這都被她看出來了,果然是長大了。” 裴郗冷哼一聲:“皇后無情才會?如此,對待……更別說只是可堪利用之人了。” 葉亭宴道:“你不懂,聰明自有聰明的好處?!?/br> 裴郗見他身上傷痕累累,人卻樂不可?支,又氣又惱:“公子絕頂聰明?,卻還要把自己弄出這幅慘狀?!?/br> “你就是不懂皇后說的道理,罰得越多,陛下?越信我,怕什么,總不會叫我死了的。”葉亭宴費力地翻了個身,瞧外瞥了一眼,“你早些?去罷,無謂多留,這場案子到了收尾的時候,我在?這里,說不得還比在?外面更安全些?,況且,我還有別的事做呢。” 裴郗也聽到了似有人來的聲響,于是從袖口擲了一瓶傷藥來,起身告辭,葉亭宴伸手將那瓶子攥在手中,低言:“多謝?!?/br> 與裴郗錯身而過的,正?是居于葉亭宴隔壁、剛剛審完被抬回來的林召。 今日只是第一日,林召狀若癲狂、歇斯底里,受刑不過兩種便數(shù)次昏迷,胡敏懷心中還存了幾分希望,連忙叫人將他潑了冷水、抬了回來。 兩人所居之地是刑部最深處的囚牢,只有謀大逆的囚犯才會?被投至此處,本?來葉亭宴不需來此,但三司仔細商議后,還是將兩人關在了一起。 刑獄最深處連小窗都無,送人的獄卒將林召擱下?,便像是躲避瘟神一般,忙不迭地離去了。 林召一個人躺在稻草之間哼哼唧唧,一會?兒大聲咒罵,一會?兒嚎啕大哭,最后終于沒力氣,小聲啜泣起來。 葉亭宴被他吵得煩不勝煩,好不容易才平心靜氣地晃了晃手中的鎖鏈,喚道:“林二?公子?” 林召這才發(fā)覺隔壁有人,一片漆黑中,他分不出是誰的聲音,便忍痛朝外爬了些?,湊近了牢門:“誰?” 他起得太?猛,“砰”地一聲撞在了玄鐵欄桿上,疼得齜牙咧嘴。 葉亭宴卻對這樣的黑暗環(huán)境十分熟悉,從容不迫地盤腿坐著,微笑答道:“我是御史臺上侍御史,姓葉,名壑,字亭宴,林二?公子不介意,喚我一聲葉三也可?!?/br> 林召聽了他的名字,恨不得立時?便沖出牢門,將他扼死,手上鎖鏈在玄鐵上砸得錚然作響:“你、你這巧言令色、滿口謊言的小人!快說!你受了誰的指使來栽贓我?” “二?公子息怒,我若是刻意栽贓,怎會?與你同落此處?”葉亭宴驚呼一聲,為怕對方不信,他還在?黑暗中裝模作樣地呼了幾聲痛,“當初我去暮春場查案,怎地就這樣?巧,撞上了那小黃門?方才受刑,我思?來想去,終于恍然大悟——咱們定然是被人給算計了!” 林召罵道:“一派胡言!” 葉亭宴道:“二?公子細想,怎么同查了暮春場,那常照與我找出來的人證物證卻截然不同?我思索良久,覺得這樣?更可?信些?——那設計陷害之人先摸到了二公子的行蹤,遣一黃門跟隨,隨后又將那黃門送到我面前,待我出首得罪,將罪落定了,再突生變故,將我也送到此處——這可?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連環(huán)計??!二?公子,咱們真真切切是中計了!” 他說得繪聲繪色、一唱三嘆,到最后還連連嘆氣,十分憤懣的樣?子。 林召本?來惱恨,被他說了一通,卻也不自覺地信了幾分:“……若是真有人刻意算計,此人會?是誰?誰與我有仇,竟出這樣的毒計!若能猜到人選,下?次受刑,我便再鳴冤去,我爹在?外面,也會?想辦法救我的!” “此人是誰……”葉亭宴忍著唇角的笑意,慢條斯理地道,“自然是林家出事對誰最有益,誰便嫌疑最大了。” 他壓低了聲音,狀似推心置腹地說:“二公子,你我同落此處,合該互幫互助,既然那人連我一起算計了,我便也為你出一個保命的主意罷?!?/br> 第33章 流水今日(四) 這日宋瀾獨宿乾方殿,落薇睡得早些,夜至深時,殿中闃寂無聲,忽地搖搖一陣風雨,有微小雨滴濺上窗紙,如同鼓噪聲響。 春日最后?的花朵隨雨墜地,想來明朝便會見一地零落的殘紅。 落薇被花落的聲音驚醒,睜眼卻瞧見有個身影坐在榻前。 驚風入殿,床幔四處飄拂,他穿了珠白襕衫,被昏暗燭火映出一簇一簇的纏枝暗紋。 她忽地想起,少時她曾撫摸少年的衣袖,問他這是什么花紋,之前不曾見過,怎地不是云紋?怎地不是寶相花?或是龍、或是蟒、或是象征江山永固的海水江崖? 他握著她的手,順著綿延不斷的紋路撫摸下去,說這是纏枝花,又叫萬壽藤,今日是上元,又是他的千秋節(jié),這一紋路寓意生生不息,是福祚綿延的慶賀。 她因這不經(jīng)意的觸碰面頰發(fā)?燙,本?想掩飾著抽回手來,側頭卻見他的臉也可疑地紅了,面上卻要裝出云淡風輕的模樣來。 這樣的發(fā)?現(xiàn)叫她玩心大起,便反客為主地帶著他的手一遍一遍地描摹。 優(yōu)美生動的藤蔓卷草,纏綿糾葛、絲絲不絕,她貼著對方的耳畔,小聲地故意?道:“我想起一句古遠詩歌——‘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1] 語罷就覺得不吉利。 現(xiàn)在?想來,這繾綣中浮現(xiàn)的一句竟成讖語,或許從那一刻開始,便注定了他們懸枝落湖而分離的結局。 于是落薇連忙改口,暢想道:“我們?nèi)粼?詩中,也該是女媧補天時同落的兩塊石,相生相見,擊出閃爍的金石火光——要這樣耀眼,要這樣永恒!” 補救無用,詛咒終是靈驗了。 落薇想著這些舊事,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面前之人的袖口,聲音如同囈語:“你來看?我?” 他察覺到她醒了,便將人攬到懷中:“可是夢魘了嗎?” 龍涎香的氣息太濃郁太迫人,幾乎是在?一剎那,落薇便清醒了過來,有寒意?從脊背劃到指尖——他們的剪影有時真的很像,半夢半醒之間,她竟然也分不清。 然而應該分清的,他從來不曾入過她的夢,在?幻相出現(xiàn)的,也都?是從前的模樣,從前的他對的也是從前的她,她目睹一雙小兒女,自己卻是徹底的局外人。 她看?見模糊的背影,看?見臆想中的從前,想問一句“你恨我嗎”,怎么也問不出口。 沒有疑問,卻有回答,當夜便得一個黑漆漆的魘,沒有身影,只?有聲音——我自然是恨你的,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不過她已不懼怕這樣的話語,醒來后?還可以?告訴自己,無妨,無妨。 等我做完了一切,便去找你。 靖和四年最后的春夜當中,花落盡了,落薇很快地回過神來,低語道:“不曾夢魘,是個?好夢。” 夢里能聽見聲音,哪怕是一句“恨你”,也算是好的。 她松了手,倚在?憑幾上,拿帕子拭去了自己額間的汗水,問道:“子瀾怎地這個時候過來了?” 宋瀾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今日處置了林氏一族,夜半睡不著,覺得不安寧,便來瞧瞧你?!?/br> 三司公審之后?,不過兩日,胡敏懷便拿到了林召簽字畫押的口供——口供是真是假不要緊,重要的是皇帝已經(jīng)認定了他,兼之玉秋實這兩日什么動靜都?沒有,他也只?能依照皇帝的心思行?事。 正如葉亭宴那日無意間在宋瀾面前提及的一樣,國庫空虛,林家自己送上門來,恰好為皇帝尋了個絕佳的借口。 葉亭宴不過在?刑部待了三日——除了那支翎花木箭,他實在?沒有旁的嫌疑,胡敏懷一開始心中存疑,親自去審了他一次,想要在?他昏沉時得一些含混不清的破綻。 誰料這人竟如同金鑄鐵打的一般,三日不曾闔眼,受了杖刑,又置身一片漆黑之中不曾見光,換了尋常人,早該心智脆弱、漏洞百出。 結果他親自去問,疾言厲色,對方卻依舊溫文爾雅、有條有理,甚至在?得知被釋之時,唯一的要求只是為他尋一身嶄新衣袍來,君子身染臟污,不太體面。 林氏族人身上本來便沒有什么職務,倒免了革除之勞,公審之后?宋瀾下令抄檢林家,聽聞林奎山在玉秋實門口鬧了一場,玉秋實將他請進?門去,可終究沒有上書替林家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