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榮不愿去衛(wèi)生院，鬧騰著不走，不見到好兄弟平安，不會離開，武警只能把他放下，旁邊正好有赤腳醫(yī)生，挎著醫(yī)藥箱在外面站著，此時便蹲下來先給他救治。

    眾人瞧見他到了這個時候，都不忘自己的好哥們，忍不住心生感慨。

    這兄弟情，值得稱贊。

    露天煤礦的一處，傳來了好消息，順著聲源看去，就見坍塌的煤礦那邊，被掩埋的地方掀開了一角，一個個人從里面被武警接出來，有受傷的，有正常走路的。

    即便隔了幾百米，也能認出個子最高的兩個男人是誰，楊風(fēng)和楊順同時背著兩個人走了出來，眾人瞧見他們從小隧道里鉆出來后，一起露出了開心的表情。

    張鈺青看到了兩個表哥一切安好，并且能自由活動，她大笑，搖晃胳膊，激動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看……我表哥們都活著……范老板也沒事……真好?！?/br>
    陳北生看著她，笑著點頭。

    肖榮的笑容，在聽見張鈺青的聲音后徹底僵在了臉上。

    第70章

    山風(fēng)呼呼刮著, 伴隨綿綿細雨，露天煤礦的人，一個個全部被救援上來。

    “好！好！好！”

    “啪啪啪——”

    鼓掌叫好聲, 響遍了整座山，被埋受傷的竟然才十多個人, 最嚴重的也只是折了腿, 沒死一個人, 這完全就是奇跡。

    張鈺青瞧見兩個表哥把傷者從山下背上來, 急忙脫下蓑衣，給滿臉臟污的楊順老板披上，又踮起腳尖, 把斗笠戴在他頭上：“受驚了吧，別著涼啦, 快點披上?！?/br>
    陳北生跟著照做，把自己的斗笠和蓑衣遞給了楊風(fēng)。

    一直喊餓的楊風(fēng), 把隊伍里最老的礦工交給他們的家人, 傻乎乎接過雨具, 粗神經(jīng)地問：“你們倆, 有沒有帶吃的，我餓得能吞下一頭牛！”

    楊順把自己老板范志高放下：“老板，您悠著點, 別著急。”

    旁邊等候很久的幾個赤腳醫(yī)生, 上前給笑瞇瞇的范老板救治腿傷。

    張鈺青從大挎布包里，掏出了幾個韭菜豬rou餡的大包子, 分發(fā)給他們?nèi)? 由于布包一直被她緊緊抱著，還留有溫度, 楊風(fēng)急忙接過去，臟得看不清的臉，大口吃包子，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唉，就饞這一口吃的，昨天被壓在煤礦里，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啥？”

    “沒飯吃了！”張鈺青滿臉心疼，拿出手帕給他擦臉，細細小小的刮蹭傷不少，血和灰塵混合在一起凝結(jié)成了血痂。

    楊風(fēng)用力點頭：“還是表妹最懂我?！?/br>
    楊順在確定老板腿沒斷，便放心不少，瞟了一眼自家的老三：“瞧你那點出息。”

    “哼！”楊風(fēng)一直低頭被表妹擦臉，吐槽自家弟弟也毫不留情，“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被壓在下面動彈不得，嘴里一直念叨錢錢錢，叫你少念幾句，你還不干！”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幕刺眼。

    陳北生靜靜看了會兒，突然走過去，從上衣的廠服里，掏出折疊整齊的藍色手帕，微微一笑：“表哥，鈺青昨天受了驚嚇，還是我來幫你擦臉吧?！?/br>
    “?。俊睏铒L(fēng)傻了吧唧地繼續(xù)啃大rou包子。

    楊順恥笑了一聲，然后笑聲越來越大：“傻蛋，人家這是吃醋！”

    兩個從未表明過關(guān)系，甚至都不在交往期間的男女，同時停下了動作。

    而傻兮兮的楊風(fēng)慢慢回過味兒，手中只剩一口的包子掉落在地，倏地反應(yīng)過來，又快速撿起，隨便吹吹，一口塞進嘴里，瞪大眼睛指著陳北生的那張俊朗笑臉：“你在和我表妹處對象？”

    ……

    此時此刻，另外一邊，這個煤礦的老板范志高，一邊被救治，一邊接受公安的問話。

    肖軍和馬華翔簡單的了解整個過程，在確定是人為故意放置了幾個□□，突發(fā)爆炸，導(dǎo)致礦上發(fā)生了土崩，差點把將近一百人活埋，兩個身穿制服的公務(wù)人員，臉色一片陰暗。

    幕后人，其心之歹毒，罪大惡極都不足以形容。

    “查出來了是誰么？”馬華翔又問。

    范志高搖頭：“這個我不知道，我很少來煤礦，問了工頭，他也沒有多少印象?！?/br>
    肖軍磨了磨牙，到底才參加工作，對人的黑暗面接觸得不夠多，他十分震怒，氣得捶了捶旁邊的山茶樹：“什么仇什么怨，要害上百條人命，這不是人，是個畜牲?！?/br>
    一直隱身在大樹下躲雨的肖榮，狠狠瞪了一眼嚇破膽不停發(fā)抖的跟班，眼里寫滿警告。

    那個跟班虎子，馬上垂下了腦袋，搓了一把頭，又在臉上糊了一團泥巴，努力讓自己顯得沒那么緊張。

    瞧見不成器的，干這事，肖榮氣得想踹虎子幾腳，這不是更打眼了么？

    又不是從煤礦里死里逃生的傷員，來的時候干干凈凈，這會兒卻邋遢得沒法見人，這疑心病重的鐵定得懷疑虎子。

    余光朝一邊瞟的張鈺青耳朵豎起來，專心聽著旁邊對話，湊巧看到這一幕，沒忍住，冷笑了一聲。

    將目光收回來，她裝作單純無知的村姑，指向大槐樹下方，不經(jīng)意問陳北生：“你看，那邊的那個大哥為啥要朝臉上涂泥巴，那么好看的一張臉，涂了泥巴，不就變得不好看了嗎？”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引起馬華翔這些公安的反應(yīng)。

    她話音剛落，所有人的臉，慢動作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這么多人的疑惑眼神，那個嚇破膽變得啞然無助的虎子想把頭埋進土里，而旁邊的大哥，卻咬牙暗罵：“狗/日的，還不快走?！?/br>
    虎子六神無主，聽到大哥罵他，嚇得拔腿就跑，可這會兒，到處都是人，他像無頭蒼蠅，才跑沒幾步，撞到了好幾個人。

    肖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暗暗著急，懷疑今天得完蛋，早知道就不把這個蠢蛋帶過來，唉，他也是一時心大，安排虎子過來偷偷放了自制的炸藥，以為這玩意兒威力大，整個煤礦的人，會無一生還，所以才把這個哀求他，想知道情況的虎子帶了過來。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這老范福大命大，讓他躲過了礦難。

    而這虎子，又是個沉不住氣的，干了點事，就容易心慌，竟這么經(jīng)不住嚇。

    這下好了，這兒那么多公安，正在調(diào)查礦難，哪里會讓虎子輕易逃脫，連帶著自己也要跟著一起完蛋。

    果不其然，幾名上一秒還在溫和問話，給礦工治傷的公安，下一秒速度快如豹子，猛地把止血的繃帶放下，火速站起來，即將沖出去抓人。

    “啊——”

    刺耳的聲音，劃破了長空。

    那慘絕人寰的叫聲，余音繚繞，久久不散。

    緊接著，“嘭——”巨響傳來。

    重重落地的聲音，令在場的其他人全部瞳孔一緊，心臟狂跳，隨著那聲音的消散，大家呼吸沉重，久久沒回過神，只有一群公安跑了出去，卻在兩百米處的山頂搖了搖頭，那個虎子呈大字型趴在地上，頭部扭曲，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死是活。

    這邊本是個凹字形露天煤礦，兩邊高，中間被挖得低矮，目測少說三四百米的深度，光是站在懸崖頂端往下看，心里就一陣陣發(fā)毛，掉下去，生還的機會約等于無。

    礦里的武警還在進行收尾排查工作，沒全部上來，馬上有人去救治，蹲下來一番檢查，毫無生氣，他們沉重的朝上面的人搖頭。

    肖軍走回來，眼底沒了往日的亮色，和馬華翔匯報道：“局長，那個人死了?！?/br>
    煤礦里家屬們，嚇得噤聲，一個個大氣不敢喘一下，才剛輕松片刻的氛圍，壓抑得喘不上氣來，張鈺青眼睛發(fā)直，雙手握成拳頭。

    這……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心里頭的混亂，讓她無所適從。

    死了……

    怎么會？

    “我真的只是好奇，他為啥要在臉上涂泥巴，我沒料到，他會激動到跳崖！”

    張鈺青扭頭對陳北生磕巴解釋，一條活生生的命啊，在眼前消隕，徹底死亡，而且是因為她的那句話引起的，這讓她沒有辦法接受。

    就算提前知道真相，這個人罪大惡極，但也不應(yīng)該是由她來審判吶。

    陳北生見她害怕得眼睛變紅，不斷搖頭，無法接受事實。他的心突然被針扎了一下，下意識，像哄侄子侄女那樣，伸出胳膊，輕輕攬住她的肩膀，將渾身顫抖纖細的身子攬入懷中：“別怕，他的死，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埋入寬大的懷抱，汲取溫暖的體溫，張鈺青被細雨打濕的身體，本來徹骨的冷，這會兒，瞬間被干凈好聞的肥皂清香環(huán)繞，抖如篩糠的她如同找到了精神支柱，一只手捂住了淚濕的眼，一只手緊抱他的腰，埋入他的懷中，巨大的愧疚，讓她的心，無法不痛。

    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楊順，瞧見這一幕，到嘴的訓(xùn)斥剛要脫口而出，只是瞧見表妹如同小獸一樣的無聲哭泣。

    他想了想，不吭聲。

    肖榮抽空也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個丫頭在哭？

    可卻趴在了那小子的懷里，他分外不是滋味，眼中又浮現(xiàn)多年前的場景，一襲紅裙的成熟女人，埋在一個男人的懷里撒嬌，肖榮只能躲在一旁偷看，嫉妒、憎恨、埋怨、自卑各種情緒在眼中交替，讓他的臉一陣陣扭曲。

    另一個跟班，哀嚎著大喊，驚醒了陷入過往痛苦回憶的肖榮，他立刻反應(yīng)過來，虎子死了，而他不能讓虎子白死，還有最后一點利用價值，現(xiàn)在是洗清自己嫌疑最好的時候。

    癱著一條腿，用一條完好的腿，用力往前攀爬的肖榮，匍匐在泥水里，眼睛被泥水濺到，他半瞇著眼大哭：“虎子……你咋想不開要死，這是為啥……大哥對不起你啊……”

    旁邊的幾個跟班，不知道內(nèi)情，欣喜于沒跟錯大哥，眼里蓄滿淚水，用力擦了擦，想去扶一把，卻被拒絕，只能跟在后面一起喊：“虎子，你回來啊嗚嗚嗚……”

    真情實感的悲愴哭聲，讓在場的人，一起落了淚。

    “唉，這到底是為啥，好好的一條命，咋就想不開？”

    “不是說煤礦出事，是被人為安了炸藥么，我猜，可能和那個人有關(guān)。”

    “啊，還真有可能，那姑娘也只是隨便喊了一嗓子，他就嚇得沉不住氣，哎呦，這人吶，可千萬別做虧心事！”

    周遭的議論聲有點大。

    楊順煩躁地瞪著陳北生，感覺自家的好白菜被豬拱了，瞧見旁邊的一些視線，曖昧看過去，擔(dān)心表妹的名聲受損，他大吼：“看啥看，他們是未婚夫妻，被嚇到了，安慰一下，咋滴，不能??？”

    等回去了，一定讓這個姓陳的，給表妹一個交代才行，管他身份多高貴，反正表妹即便是個漁民，在他眼中也是最聰明厲害的丫頭，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好使，他也得讓姓陳的松口給認下這段關(guān)系。

    哼，別想搞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那一套！

    一直不說話的陳北生，沒有理會楊順虎視眈眈的目光。

    任由張鈺青靠在他懷里，視線卻落在了趴在地上肖榮的身上，這個人，消瘦的身形，一樣的背影，轉(zhuǎn)臉的那一瞬，半長的發(fā)，被泥水糊成了一縷一縷，嫌頭發(fā)礙事，一根指頭，把頭發(fā)擼到一邊，額頭上面赫然露出的一個大腫包，讓陳北生身體一凜。

    昨晚，偷偷跟蹤鈺青的就是這個男人！

    第71章

    “昨晚跟蹤你的是肖榮！”淡淡的語氣, 卻是肯定的答案，陳北生見懷里的人驚了一下，以為她冷, 他站在風(fēng)口處，擋住了一陣狂風(fēng)。

    一夜入冬, 西北風(fēng)刺骨的冷, 把四周的樹吹得幾乎要拔根而起。

    見她不再傷心, 像是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陳北生目光又落在泥水里狼狽不堪的肖榮身上：“沒事，我會一直注意他。”

    “謝謝……”張鈺青緩緩從他懷里出來，沒有害羞, 也沒有不自在，像是面對相處多年的男人一樣, 緊貼在他身側(cè)。

    未來的畫面里，似乎是種習(xí)慣, 遇到事情, 未來的自己就找他, 給她靠一靠, 而情緒穩(wěn)定的他，溫柔體貼，輕聲安慰她別怕, 她混亂的心, 就能暫時處于安定，這樣, 她就能思考下一步該怎么做。

    瞧見陳北生目光擔(dān)憂地望著自己, 張鈺青沒敢再看他，頭一次正視某些問題：“我有很多的秘密, 現(xiàn)在不能和你說，如果哪一天，可以告訴你了，你能耐心聽我講嗎？”

    “可以。”陳北生順著她森冷視線，又看向已經(jīng)獲得眾人同情肖榮身上，好看的眉頭微微一蹙，“就算以后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我不會問?！?/br>
    更不會逼迫，他只想在她的臉上看到笑容，以及成為她人生漫長歲月里最好的那個親密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