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卿盯著地上的那張面孔，“丘管事，哦不，或許是叫你烏明，或者丘明子好些？”

    丘明子笑而不語，嘴唇微動。

    追影大喝一聲，“他要服毒！”隨即掐上那下巴，毫不留情地一扭，只聽咯的一聲骨頭錯位聲響起，那下巴已然脫臼，隨即口中流出些黑汁。

    馮霆自樹林中駕馬而來，身后跟著一隊人馬，看著地上跪著的那副蒼白的面孔，戲謔道：“沒想到還是個小白臉。”

    “反賊已全部伏誅?！瘪T霆命令道：“回京?！?/br>
    回京路上，阮文卿坐在那窄窄的露篷馬車中，“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大恩不言謝?！弊酚皰吡怂谎郏朴行┫訔墸骸澳愠Ｄ晷凶吖俚?，一點武功都不會？一推就倒？”

    阮文卿有些尷尬，隨即恢復(fù)正常，“倒是會一些防身之術(shù)，只是不如姑娘練家子，力氣著實大了些?！?/br>
    追影憤憤，剛掄起拳頭，隨即又想到自家姑娘和這人的關(guān)系，嘴唇抖動著收回了手。

    兩人坐在馬車內(nèi)斗嘴，駕馬于前的馮霆面色卻并不輕松。

    隊伍臨近城外，只見一青衣女子立于官道上，梳著姑娘的發(fā)髻，頭戴面紗，手中還提著個藥匣子，似是翹首以盼許久。

    雖說已經(jīng)布置好了一切，此次前去當(dāng)沒有多少意外，為了再穩(wěn)妥些，她還是讓縣主給追影易了容代替她出城，也算是欠了魏姝儀一個大人情。

    近幾日沈軒總在書房，她總是睡不踏實，精神也沒那么好，如今已是站的有些累。

    隊伍行至她身旁，衛(wèi)明姝扯下面紗，看了看那頂已經(jīng)破了篷頂?shù)鸟R車問道：“可還順利。”

    追影跳出馬車，“順利，那賊人已經(jīng)抓住了?！?/br>
    衛(wèi)明姝上下打量了一番，“可有受傷？”

    “受了些小傷，無妨。”

    衛(wèi)明姝看了看追影的手臂，拿出紗布簡單地給包扎了一下，“姑娘家可不能留那么多疤?！?/br>
    追影笑了笑，隨后冷色看向那押解在隊中的丘明子，她使勁一拍，將那人的下顎合上。

    衛(wèi)明姝淺笑道：“丘管事，好久不見，不知管事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丘明子不答，目光卻是帶著些輕蔑和瘋狂，眼睛一片猩紅，“夫人好手段，只是夫人有一點錯了，我可不只想讓你死，你們，狗皇帝，大黎狗官，遲早都得死?！?/br>
    他笑得瘋狂，無所顧及，那笑聲凄厲尖銳，如那枯木林中的昏鴉，令人汗毛豎立。

    衛(wèi)明姝瞇了瞇眼，神色一正，“你巫骨寨雖為胡人所建，但既生于我大黎國土，當(dāng)遵大黎國法，你寨子燒殺搶掠，勾結(jié)外族，大黎出兵圍剿，巫骨寨并不無無辜?！?/br>
    “你怎知不無故，滿門慘死的又不是你家！”

    衛(wèi)明姝神色一黯，隨即輕蔑地笑了笑，“追影，這人說話不講道理，還是把下巴卸了吧?！?/br>
    “是?！弊酚吧锨?，手中又是狠力一掐，丘明子隨即又沒了聲音。

    隊伍行至城門口不遠(yuǎn)處，丘明子因著下巴脫臼，臉上已經(jīng)冒了冷汗，可那眼神卻是越發(fā)的瘋狂，似是要將這隊人馬全部埋葬一般，眼底全是戾氣。

    馮霆擺了擺手，下馬抬起他的下巴，“這眼神怎么像是要吃了我一般，大俠藏了這么多年，當(dāng)不是會簡單中了引蛇出洞這種招數(shù)?！瘪T霆笑了笑“丘大俠可是在等城外那批火藥？”

    衛(wèi)明姝不曾知曉這事，聞言不可置信地看了馮霆半晌沒有開口說話。

    馮霆似是無意地瞥了眼衛(wèi)明姝，隨即離開目光，“可惜了，馮某得高人指點，這火藥怕是送不來了，聽那人說，巫蠱寨丘夫人原姓秋，在這長安有套宅子。

    嘖，之后陰曹地府應(yīng)當(dāng)不是我們陪你添堵，不過黃泉路上，倒會有秋家那伙人和你的這幫兄弟做伴?！?/br>
    馮霆看著那人灰敗如土的臉色，擺了擺手，“進(jìn)城?！?/br>
    一隊人馬繼續(xù)行進(jìn)，臨近城門口，仍有商賈在城門口排著長隊等待入城，黑云壓城，似是要將這城池籠罩。

    綴于隊伍后面阮文卿納罕道：“今日京城怎的這么多商賈進(jìn)城？”

    隊伍行至城門外那家臨時供人歇腳的茶鋪，一輛不起眼的推車載著米袋從隊中而過，馮霆仍然一直警惕地觀察著四周，那車子已經(jīng)走出一段距離，隨風(fēng)飄過的是一股不尋常的石灰泥土味。

    馮霆頓了片刻，瞬間睜大眼，“攔住那輛車！”

    官兵洶涌而上，那押送著車的人聞言從懷中掏出火折子，馮霆慌忙從隊中士卒手上奪過弓箭向那打短布衣射去，火折子落在官道上，推車之人隨之倒地。

    衛(wèi)明姝跟在隊伍中瞪大著雙眸看著此情此景，已經(jīng)近乎呆滯，她感覺心跳得很快，快得令她喘息不得，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慢慢爬上心頭。

    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這短短一段官道有哪里不對勁......

    馮霆正松了一口氣，遠(yuǎn)處的商賈卻忽然躁動起來，“殺人了！有人拿刀！”

    商賈如同那湍急的流水般向城內(nèi)擠入，馬車碰撞著行走的商賈，貨物從推車上滾下，城門洞口的官兵欲與人流逆向而過，奪過人流中的短刀，卻無力地被人流推著向前而去。

    衛(wèi)明姝四處觀察著，忽地奪過士兵手上的弓箭，瞄著隊尾末端推著車緩緩前進(jìn)的布衣。

    她曾經(jīng)用箭穩(wěn)穩(wěn)射過別人的發(fā)冠，可她從來沒有用箭真正傷過人，她更沒有殺過人，況且這只是她的直覺，萬一他只是個普通人......

    她整個臂膀都在顫抖，那雙握著弓箭的手冷到僵硬，眼前也有一些恍惚，她盡量穩(wěn)住身子，還是拉開了那張木弓。

    那輛車仍在隨著人流向前走著，衛(wèi)明姝手上的弓已經(jīng)拉滿，她正打算松手，只聽見遠(yuǎn)處似有一聲暗響。

    “姑娘小心！”追影撲了過來，隨之一起來的是一道青色的身影，將兩個姑娘用力推開。

    衛(wèi)明姝手中的弓箭順勢掉在地上。

    “阮公子！”兩個姑娘大叫，那支箭穿透阮文卿的肩膀，傳來一陣悶哼聲。

    不待兩人反應(yīng)，遠(yuǎn)處城門轟然一聲，震得整個官道顫動著，仿佛天地都要崩裂開。

    衛(wèi)明姝一行人的隊伍因著剛才的變故仍在城門不遠(yuǎn)處，隊伍前的人有的因著熱浪被掀翻在地，官道上塵土飛揚，混著城門崩裂飛來的碎磚塊，衛(wèi)明姝本能地用衣袖擋住眼鼻。

    那箭穿來的方向早已沒了身影，遠(yuǎn)處的城門洞已經(jīng)變成殘垣斷壁，洞口的磚塊仍然不斷掉落著，高大的城墻仍然巍然不動地立在不遠(yuǎn)處，此時卻顯得搖搖欲墜。

    衛(wèi)明姝在京城長大，她沒怎么出過京城，伴隨著她長大的是那四季如春的園景和京城繁華的街巷。

    她從未見過如此這般場景，尸橫遍野，殘肢斷臂，這是在她自小長大的地方，她常常從這東城門經(jīng)過，有時也會像那些商賈般迎著商隊入城......

    而今這城門處早已沒了不久前的喧鬧，只剩一片死寂，他們跟隨的隊伍也怔愣著待在原地，馮霆從慌亂震撼中反應(yīng)過來，“快，去城門口，看看還有沒有活著的人，救人！救火！”

    衛(wèi)明姝仍呆在原地，眼中早已沒了光澤，血腥味混雜著泥土味順著殘存的熱浪撲面而來，她忍不住低頭躬身在官道上干嘔。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城門會炸？為什么那支箭會對準(zhǔn)自己，難道今天的事都是因為自己才會發(fā)生？她是不是根本不該來這里？

    她明明發(fā)現(xiàn)了端倪，為什么她這么沒出息，為什么她曾猶豫了一刻？若是那箭她再早射出去一刻，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城門口那些人。

    那些人有什么錯，為什么活下來的的偏偏是自己，為什么死掉的不是她？

    為什么她還活著…….

    衛(wèi)明姝看了看那滿是灰塵的手，眼前恍惚，耳邊嗡嗡作響。

    “姑娘沒事吧。”

    “沒事吧?！币坏捞撊醯穆曇魝鱽怼?/br>
    衛(wèi)明姝聽到后緩緩轉(zhuǎn)頭，看向那額頭疼的冒著冷汗的人，還有那已經(jīng)被血浸染的衣裳，鮮血還從那刺穿的肩膀上汩汩地流出。

    若是那箭再偏一點，是不是身邊這個人現(xiàn)在也會像城門口那些人一樣沒了氣息？

    她一時顧不得什么禮法，強撐著精神從那地上的藥匣子中拿出些紗布，連衣裳都沒扯開，箭也沒有拔，只顫抖著用那雙臟手胡亂捆扎著，往上面灑著一層層藥粉。

    阮文卿就這么依著她的動作，沒有開口。

    衛(wèi)明姝的頭發(fā)早已散亂，忽然她停住了所有動作，雙手仍然保持著拽著紗布的姿勢，卻是低下頭淚眼婆娑著低聲啜泣，淚不成聲。

    “姑娘？”追影扶著她的肩膀，也不知道該安慰些什么。

    三個人心中都紛亂無比，沒有人注意到一抹黑色的身影走到三人面前，帶了些幾分狠厲地質(zhì)問，“你們幾個為何要這么做？”

    作者有話說：

    《?！?/br>
    本章劇情向比較多，私設(shè)眾多，請勿考究，炸城門是個鋪墊，有作用，小小劇透一下，不怕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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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善惡

    ◎“將軍現(xiàn)在同我談寬厚，談仁慈，那你又是什么善人？◎

    沈軒盯著他們, 壓抑著滿腔怒火半晌沒有再開口，只陰沉地看著三個坐在地上近乎呆滯的年輕人。

    他沿著衛(wèi)明姝給的那條線索, 順勢查到了巫蠱寨, 昨晚派人探到秋家堆放在京城的那批火藥時，也是震驚不已。本是怕打草驚蛇。想著先告知京兆尹調(diào)派些人手疏通附近的百姓。

    可那京兆尹聽到此卻出了城去，只派了一個少尹, 還從太子那兒調(diào)派了一批羽林軍。他們這批人還在院子中善后，便聽到了東城門方向的一聲巨響，不一會兒整個街巷都亂了起來。

    他帶了批人手趕過來，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了那已被炸毀的城門城外, 從城外正趕來一批人搬運著已經(jīng)焦?fàn)€的尸體。

    再走近些，他便看到了城外官道上的三個人，三個人均著青色衣衫, 自己的妻子頭發(fā)凌亂著, 正在給對面的人包扎著傷口, 泣不成聲。

    黑壓壓的烏云不堪重負(fù), 轟隆一聲悶雷自遠(yuǎn)處響起，地上落下點點冷雨。

    “我問你們，為什么要這么做？”沈軒聲音大了許多, 一雙眼睛始終盯著衛(wèi)明姝，語氣中滿是質(zhì)問。

    衛(wèi)明姝仍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雨水自頸邊劃過，散亂的青絲貼在臉旁，神情恍惚, 阮文卿受傷的肩口愈發(fā)地疼痛, 額頭上直冒冷汗。

    最后還是追影開口, “我們?nèi)コ峭?.....抓人?！?/br>
    沈軒冷笑, 斜睨了一眼旁邊被人押著的丘明子嘲諷道：“就為了這么個東西，你們弄出這么大陣仗？”

    “我們......”阮文卿剛想反駁，可他們之所以找京兆尹這么抓人，除了想要引蛇出洞，確實摻雜著些別的原因。

    驚雷自天空劈下，風(fēng)雨凄凄，如瀑般落下，撲滅了城門的烈火，地上的血污被沖散開，延著雨水流淌在官道上。

    耳邊那陣陣?yán)茁曧懫?，就像剛才那城門轟然而裂，衛(wèi)明姝腦中一遍遍地回想著剛才慘烈場景，耳邊充斥著亡魂凄厲的呼喊，

    衛(wèi)明姝只覺得那些人的手正在拖拽著自己走向深淵，再也沒了力氣，直直地向后仰去。

    “姑娘！”追影慌忙接住衛(wèi)明姝，用衣袖遮擋住那冷雨。

    沈軒閉上了雙眼，沒去看那倒下的身影，深吸一口氣，任由大雨潑灑在臉上。

    “回府?！彼徽f出這兩個字，嗓音低沉地有些可怕。

    阮文卿踉蹌著想要起身，卻是扯動了肩上的箭傷，“沈?qū)④?，事情不?.....”

    沈軒冷冷地垂眼看了他一眼，打斷了他，“阮公子還是找個地方先看一下箭傷，事情究竟是怎樣，沈某長了雙眼睛，用不著你靠一張嘴辯論是非。”

    衛(wèi)明姝醒來時，只覺得頭脹痛無比，看著那帳簾昏昏沉沉一時不知身在何方，蘭芝正在她身旁，眼底有些紅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