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京城比往日更熱鬧了些，長安城內都知道今日沈衛(wèi)兩家聯(lián)姻，申時剛過，就有人早早站在了街上，翹首以盼。

    大婚當天流程非常繁瑣，衛(wèi)明姝起了個大早，被生拉硬拽著泡在滿是香料的浴桶中沐浴，全身都染上了一些甜膩的花香。

    平日里跟著她的三個小姑娘伺候她換上婚服內襯中衣，蘭芝引來位老婦人幫忙絞面。衛(wèi)明姝這副身子嬌嫩得很，輕輕磕碰一下，就會紫青一片，家里人也便商量著，這絞面也就走個過場。

    衛(wèi)明姝被拉著坐在妝臺前，如瀑的長發(fā)披肩散開，身著華服的衛(wèi)夫人拿著一把紅木梳輕輕地梳著。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br>
    衛(wèi)明姝很少見到阿娘這般打扮，衛(wèi)夫人從前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卻因為身體不好，常年不出門，雖貴為侯府夫人，平日里也只身著一身素衣，面容憔悴，這般一打扮，倒也顯現(xiàn)出了從前的幾分傾容。

    衛(wèi)明姝從銅鏡中靜靜地瞧著阿娘，微微側頭：“阿娘，你今日真好看，以后也要多打扮打扮才好。”

    一旁的蘭芝忍不住輕笑沒有做聲。

    衛(wèi)夫人將她頭擺正：“傻孩子，阿娘這般歲數(shù)了，打扮做甚？你可休要胡說，今天你才是最好看的那個?！?/br>
    衛(wèi)夫人又端詳了一番，似很是滿意地站起了身，“叫人進來，給姑娘梳妝吧”，她拍了拍衛(wèi)明姝的肩膀，“阿娘先去外面了，等一會兒叫你嫂嫂進來陪你?！?/br>
    衛(wèi)明姝慌忙拽了拽阿娘衣角，

    “阿娘，你再陪我坐著說說話吧?！?/br>
    “孩子脾氣，平日里跑得都找不見影兒，也不見你想著在父母跟前孝順，快嫁了怎的還離不開人了?！毙l(wèi)夫人看著衛(wèi)明姝那雙與自己相似的眼睛，嘆笑著搖了搖頭，又坐在旁邊，雖是嘴上仍說道著衛(wèi)明姝的不是，聲音卻是越發(fā)柔和。

    說著說著，衛(wèi)明姝眼睛開始泛紅，淚珠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可千萬別掉眼淚，這可不吉利?！?/br>
    說著，就見到幾個婦人走進來，手中托著的妝奩盒中裝滿了簪花釵環(huán)，從宮中專門請來的嬤嬤幫她綰好發(fā)髻，周圍幾個侍女環(huán)繞著她簪著金釵，戴上一副白珠鑲金的耳環(huán)，撲了脂粉，畫上精致的花鈿。

    衛(wèi)明姝就這樣端坐在梳妝臺前，看著自己被裝扮成一副待嫁新婦的模樣，頭上金飾已經(jīng)開始隨著周圍人的擺弄叮當作響，她眼珠不停轉著，仔細打量著自己閨房里再熟悉不過的擺設。

    “夫人，迎親的隊伍已經(jīng)在南巷口了！”

    衛(wèi)夫人握了握她的手，不禁又多看了兩眼，滿滿都是留戀，“明珠，阿娘可真得出去了，你莫要哭，咱們兩家也就隔了幾條街，想回來咱家隨時都有人?！?/br>
    “嗯，阿娘你先去吧。”

    鄭葉走進來接替了衛(wèi)夫人，一眼便看到那面容姣好，濃妝艷抹的新嫁娘眼角掛了一滴淚：“怎的要掉眼淚了，快擠回去，剛上好的妝?！?/br>
    衛(wèi)明姝仰頭，讓眼珠不再掉下去：“嫂嫂，我舍不得。”

    鄭葉嗤笑道：“哪有姑娘離不開娘家的，說出去叫人笑話。”

    說著鄭葉用娟帕輕輕點了點那滴淚水，蘭芝遞過來一顆藥：“小姐，把藥服了吧?！?/br>
    鄭葉拿起梳妝臺上的鳳冠給她戴上，“好了好了，快把藥吃了，今天可是要忙活了一天，再哭小心哭過了勁，新郎官要抱你上花轎了?！?/br>
    衛(wèi)明姝嗔道：“嫂嫂休要胡說！”

    此時，外面一聲大喊：“迎親的隊伍到了！”

    侯府外鑼鼓喧天，隊伍已經(jīng)到了門口，沈軒一身紅衣，頭戴金冠，比起平日的裝扮平添了些風流瀟灑，他翻身下馬，臉上全然洋溢著笑意。

    侯府的女客們站在門前：“快，堵門堵門！”

    “新娘子不愿出門！新郎官可作首催妝詩??？”

    迎親的隊伍中有人朗聲喊道：“我們這些行軍的粗老爺們，作詩可真是難為我們??！”

    “作不出來，那就不讓進門嘍！”

    迎親的人堆齊齊推出一個書生打扮的人，“子鈺這邊你文采好，快快快作首詩！”

    “這詩不好，再作一首。”

    “不作！走走走，進去搶人嘍！”

    衛(wèi)明姝和蘭芝在房內等著，鄭葉也已經(jīng)出了房門，此時她已經(jīng)穿好了外裳，正在房內涂著胭脂，便看到一人跑進來，送來了一紙簡短的小詩，字跡凌亂潦草，惹得衛(wèi)明姝不禁輕笑。

    衛(wèi)夫人敲門，遞來一把團扇：“快拿好，該出門了。”

    衛(wèi)明姝又看了眼阿娘那雙已經(jīng)布了些褶子的眼睛，接過扇子，卻是不舍得拿起來遮住自己的視線。

    衛(wèi)直站在衛(wèi)夫人身旁，向她囑咐著：“明珠啊，嫁過去以后照顧好自己??！”

    “知道了，阿耶阿娘。”衛(wèi)明姝抿了抿嘴，又看了看他們：“大兄......”

    衛(wèi)君詠站在一旁，“小妹莫哭，嫁過去以后好好過日子，他要讓你不高興了，我我我就......”

    衛(wèi)明姝噗嗤一笑，“放心，這個京城沒人欺負得了我！”

    衛(wèi)夫人仍是不放心，“你要記得，你是侯府之女，即便是高嫁，也切不可處處委曲求全，無論如何你身后都還有衛(wèi)家。”

    衛(wèi)明姝聲音有些顫抖，她終是遮起扇子，掩住模糊的視線，“女兒知道了。阿耶阿娘，女兒走了。”

    大婚當日，本該由家中兄長背新娘出門，衛(wèi)君詠身子弱，背不起她，卻也堅持要走著送她出門。

    衛(wèi)明姝遮著扇緩緩走出大門，那金色的鳳尾步搖隨著輕盈的步伐微微擺動，青綠婚服上繡滿了金絲云紋，長擺拖著金絲綴，腰束紅色攢花宮絳，纖細窈窕，比那日百花宴一身青衣華服更光彩耀目。

    門外的人群早是翹首以盼，“來了！來了！”

    “這是衛(wèi)家那個小姐嗎！”

    “可不！這衛(wèi)家小姐，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哩！”

    衛(wèi)明姝一步步走近，沈軒看著舉扇的皓腕上那只金玉手鐲，微微出神。

    “你看，就那沈家小公子也一動不動了！”

    沈軒緩過神來，牽住了她的手想將她送上花轎，卻聽到周圍一片哄笑。

    “你瞧瞧，這都等不及了！”

    “難不成，新郎官還想抱著新娘上花轎不成？”

    沈軒忽然想到了什么，面上也略有些尷尬，他松開她的手，又看了幾眼，轉身利索上馬，又回頭望去。

    “新婦出門！”

    衛(wèi)明姝拿著扇子的手微微一顫，忍住沒有拿開扇子再去瞧一眼父母。

    衛(wèi)君詠扶著她上了花轎，立在花轎前停了一會兒，又轉頭回到了侯府門口。

    衛(wèi)明姝感覺到那轎子懸空，不禁碰了碰轎簾，終是還記著衛(wèi)夫人的囑咐，又縮回了手。

    兩家確實隔得不遠，不過一會兒，迎親的隊伍就到了國公府，送妝隊伍緊隨其后，那嫁妝遠遠地延伸到巷尾。

    夕陽漸沉，國公府門前竟是比那侯府還熱鬧些，此次婚禮有不少沈氏族人來到京城觀禮，此時正三三兩兩地向街角張望著。

    “來了！快看！”

    “這安平侯府倒是闊綽，竟有這么多抬嫁妝！”

    “可不，安平侯可就這么一個女兒?！?/br>
    衛(wèi)明姝手持團扇掀開了簾子，提起繁瑣的裙擺，便感覺到一只手被那人托住，她微微一頓，扶著那只溫暖的手下了花轎。

    “新婦進門！”

    衛(wèi)明姝接過一把紅傘，天空中的米粒肆意地灑下，落到那紅傘上發(fā)出嘩啦的響聲，有一些灑落到了她的身上。

    “平安喜樂，子孫滿堂！”

    衛(wèi)明姝內心有些彷徨，卻感覺到身旁的人放慢了腳步，牽著她跨過火盆馬鞍，似是在耳邊悄悄對她囑咐了一句什么。

    她被領著走進青廬，待走到了蒲團前才那只大手才松開，透過團扇隱約可以看見堂上坐著的寧國公。

    兩人卻是沒有立即行拜禮，沈軒引著她一同跪在蒲團上，沈家一位老輩站在他們身前，手捧一本籍冊。

    誦讀的竟是沈家家訓。

    “沈氏族規(guī)，一曰忠賢，二曰清明.....”

    衛(wèi)明姝靜靜跪立著，只覺膝蓋跪地隱隱發(fā)痛，身體也逐漸變沉，那冗長的家規(guī)也就囫圇著聽了過去。

    不過是些圣賢大道理罷了，這些道理她從前又不是沒讀過。

    待老者念完家規(guī)，兩人才重新起身，衛(wèi)明姝只覺眼前黑了一下，身體向下墜，打了個踉蹌，沈軒慌忙穩(wěn)住她。

    衛(wèi)明姝重新站穩(wěn)，禮官已是出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聲聲高喝下，兩人正式成了禮。

    “禮成！”

    “拜賓客——”

    衛(wèi)明姝轉身，在層層嘈雜的道喜聲中頭暈轉向，迷迷糊糊地被牽入了新房，坐在床前才感覺稍微緩過來些。

    一同進新房的皆是已婚婦人，一年紀大些的長輩站在最前，笑著喊道：“大郎愣著干什么！快讓新娘下扇??！”

    跟在其后的年輕婦人紛紛應和，“沈世子快作首詩。”

    沈軒站在床邊，回頭看了眼起哄的人群，一把從衛(wèi)明姝手里抽走了那把扇子。

    衛(wèi)明姝在這甚是不合禮數(shù)的舉動中慌亂地抬了起頭，兩頰泛著些一抹紅暈。

    那眉眼流轉，朱唇微點，精致的花鈿映襯著她的花靨，耳垂上掛著兩粒白色的珍珠，貼在白皙的脖頸上，竟是和往日的氣質完全不同，甚是俏麗嬌媚。

    “新娘子可真漂亮！”

    “哎呦你瞧瞧，竟是一個嬌女娘！”

    沈軒一時看呆了去，那女客們拿起銀盤中的紅棗、桂圓、花生就朝著床上砸去，因著沈軒擋著，大部分都砸到了他的身上。

    衛(wèi)明姝不敢抬頭，雙手一直拽著新繡的床單，聽著果子砸到床上“咚咚”的聲響。

    “早生貴子，和和美美?！?/br>
    “兒女繞膝，子孫滿堂！”

    喧鬧聲逐漸停息，女客們陸陸續(xù)續(xù)走出新房，沈軒在衛(wèi)明姝身前蹲下，緊握住她的手，低沉的嗓音響起，語氣意味不明。

    “我先去外面宴賓客，等我?！?/br>
    “嗯.......”

    衛(wèi)明姝一想到晚上回來二人要做什么，頭埋的更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