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后的小院里，衛(wèi)明姝已全然記不得那在侯府中的規(guī)矩，四人圍著一張小桌有說有笑。

    “你忘了，咱們?nèi)齻€小時候還一起玩過幾回?！毙l(wèi)明姝道。

    “?。窟@樣嗎？”任玉荷咬了咬手中的筷子，偏頭努力想著，她從小到大和阿耶到處看診，見過的人太多，著實記不得了。

    任玉荷有些心虛，慌忙岔開話題，“阮公子，嶺南是不是和京城很不一樣啊?！?/br>
    “自然?！比钗那涞溃骸安贿^這兩年我在臨安待的多些，很久沒回那邊了?！?/br>
    先帝曾于臨安起兵，自新政以來，江南一帶的勢力便慢慢向臨安收攏。又因著臨安沿江沿海，商貿(mào)極其發(fā)達，阮家便將生意轉向此處。

    他父母雖還在嶺南一帶，他卻是十五歲便離開家中，隨著大伯在江南一帶做生意。

    “臨安？”衛(wèi)明姝問道，若有所思。

    “是”阮文卿應了聲，似知她心中所想，“就是明姝的老家?！?/br>
    “那江南是什么樣子？”

    “明姝沒回去過嗎？”阮文卿詫異道。

    衛(wèi)明姝眼神忽然黯淡了下來，抿了抿唇，盯著桌上一盤米糕出神。

    作者有話說：

    時窮節(jié)乃見，一一垂丹青。

    出自宋文天祥《正氣歌》

    本文歷史架空，設定朝代可以代入唐朝，新政以后的模式可以參考初唐，新政以前的亂世可以參考北宋末，惠帝可以參考漢武帝，就是一個大雜燴嗚嗚嗚，沒有具體朝代背景，私設眾多

    第8章 青梅

    ◎哥哥，別傷心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忽然想到什么，阮文卿閉上嘴不再多言

    面前這姑娘從前身子不好，衛(wèi)侯夫婦總怕她出了岔子，從未讓她出過遠門。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撇開不再談及，“江南可是個好地方，尤其是臨安，熱鬧可不亞于京城?！?/br>
    任玉荷雙手比劃著，“那江南的房子真的長畫上那樣，建在水邊上?。俊?/br>
    “江南的房舍常是白墻黛瓦，依水而建，確實和京城很不一樣，還有很多人在船上做買賣?！?/br>
    “在船上？”衛(wèi)明姝眼睛中也帶了光。

    他耐心答著，“嗯，不過都是做些小買賣，再過一陣，就能看到許多人在河邊賣蓮蓬?！?/br>
    任玉荷問道：“那江南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那可太多了?！比钗那漭p笑，指了指桌上的盤子：“譬如現(xiàn)在桌上擺的這米糕，便是江南的吃食?！?/br>
    “不過這京城的江米卻是不如江南，做出來的米糕口感也不是那么細膩?！闭f到此，不禁看了眼衛(wèi)明姝，只見她仍低著頭，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我來時托人從臨安帶了些江米，封好從運河運了過來。”

    衛(wèi)明姝聞言回過神，眨了眨眼，顯得有些憨實。

    阮文卿笑道：“等這邊安頓好，我便去府上拜訪，明姝也來嘗嘗這江南的米糕，定不會讓你再噎著?！?/br>
    “......都是小時候的事了，阮三郎也不必記得那么清楚。”

    一陣堂外風吹起白衣紗袖，衛(wèi)明姝低下頭不再言語。

    似是知曉她的心事，阮文卿認真地看著她道：“明姝過幾年不忙了，不妨親自下江南看看?！?/br>
    輕風徐徐而過，院中老槐簌簌沙響，衛(wèi)明姝抬頭，望向那副溫潤的面容，眼中閃爍著瑩瑩輝光。

    因著兒時一場意外，她險些沒能活過八歲。阿耶阿娘心有余悸，以病弱之由對她嚴加看管，不讓她出院門。

    后來她在炎日里站了整整一日，險些昏厥，才換來父母一句允諾，可也僅是能出了這院門，出不去這京城。

    若能有個合適的理由，和面前的人出去闖蕩，親眼見見畫上的錦繡河山，自是再好不過。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一雙桃花眼中已滿是笑意：“下次你回臨安，不如直接捎帶上我去看看?！?/br>
    阮文卿略有些詫異，下一瞬對上那期待的目光，所有的猶豫如同穿堂風般悄然劃過，“也好，我在江南也沒待幾年，許多景致也沒有看過，若能有人同游也是好的?！?/br>
    “我也要去！帶我一起！”任玉荷伸手。

    阮文卿斜睨一眼，“老板娘你不要生意了？”

    “東家都跑了，還做什么生意？再說了這店鋪還有我阿耶呢。”

    任醫(yī)正聽見有人叫他，這才抬起埋在飯碗中的頭：“你愛去哪兒去哪兒，管不了你?！?/br>
    義診過后，藥鋪若剩些便宜藥材未送出，午后也會將其贈給來取藥的人，因著這規(guī)矩，現(xiàn)在藥鋪人也格外多些。

    內(nèi)堂吃過午膳，阮文卿便離開藥鋪去忙商隊的生意。

    衛(wèi)明姝覆上面紗，靜靜在窗邊看著醫(yī)書，耳邊偶爾傳來幾句交談。

    “聽那沈家下人說，寧國公最近也要回來了？”

    “這寧國公的世子不是才回京城？”

    “可不，聽說還是太后催著回來，許是沈家好事將近......”

    翻過一頁醫(yī)書，頭也沒抬。

    這京城得了閑的人茶余飯后便愛放出些消息，大到皇宮貴族，小到青樓作坊，勛爵也好，布衣也罷，想有些秘密都難。

    可這些閑言碎語，大多真假難辨。

    就譬如剛才有人說，那諶良昨日關門時夾斷了手，便是虛言。

    且不說她昨日見到時還是好端端的，一個人再傻，也不至于把自己手夾斷。

    她不喜碎嘴言談，平日不會主動打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愿別人傳自己家閑話，首先便是要約束自家。

    衛(wèi)家奴仆比其他家拿的銀錢都要多上許多，但衛(wèi)明姝定了條死規(guī)矩——

    無論是何人閑話都不能亂傳，若被她聽見，必得杖責。

    不過那日街頭沈家世子好似在給姑娘家買點心，著急著上門討好。

    許是真的好事將近。

    不禁又想到那日家中交談。

    寧國公回京，她是不是該給送些禮去？

    ——————

    五日后，當朝太尉，驃騎大將軍沈正忠回京。

    沈軒走入正院時，沈正忠正搬了把躺椅半躺著曬太陽，端詳著手中的劍。

    “阿耶這么早就回來了，怎么也不著人打個招呼？”

    他以為，怎么也該等到午時過后。

    沈正忠抬了下眼皮，將劍收回鞘中，從椅子上站起來，握劍的手背在身后。

    “打招呼？”沈正忠嗤鼻，那張臉上雖滿布褶子，眼睛卻炯炯有神，“我告訴你，你難道還會自個兒到城門口接不成？”

    那倒是不會，但他起碼會早些回家等著。

    他正這么想著，只覺身側一陣風呼來，出于本能迅速抽出腰間別的劍抵擋。

    劍尖已經(jīng)到了臉側，堂前清脆的兵器碰撞聲回響，曙雀高掛穹宇，明晃晃的劍身反照，映出眼中該有的鋒芒。

    “當真是把好劍?！鄙蛘沂談?，拍了拍自家兒子的肩膀，“行，一年不見還算警惕，沒有退步。我還以為你這幾日到了京城樂不思蜀，學會和我講禮數(shù)周全那套來了?！?/br>
    沈軒橫眉豎眼怒喝道：“你以為誰都像你，在家里還動手?！?/br>
    沈正忠沒理他，轉身坐回椅子，隨手將劍拋出，“你那破劍都用了多少年了，該換一把了。”

    沈軒穩(wěn)穩(wěn)地接住，將劍抽出半截。

    “你這把劍哪兒來的。”他可不信，他阿耶能自己尋到這樣的寶劍。

    “朋友送的?！?/br>
    聽罷，沈軒擰眉，又將劍利索地拋回去，“既是送你的，那你自己好好收著?！?/br>
    沈正忠又欣賞了兩眼，將劍放下，嘆息道：“唉，想不到這么多年過去了，衛(wèi)家還有人記著我?！?/br>
    “衛(wèi)家？安平侯？”

    “嗯，說起來早些年咱家和衛(wèi)家也算是熟識，只不過那個時候你還沒從娘胎里出來呢?！?/br>
    沈軒沒有再回懟，“知道，你從前常說，你與安平侯兄長是結拜之義?！?/br>
    沈正忠仔細回想了一番。

    他以前有常說嗎？

    果真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嘍。

    “衛(wèi)家現(xiàn)在倒是頗懂人情世故，人家小姑娘早早就跑過來送禮。”沈正忠指了指自己兒子數(shù)落著，“不像你，知道我今天回來，家中有客還往外跑。”

    沈軒愣在原地，“你是說，衛(wèi)姑娘跑到府上給你送了把劍？”

    “是啊，衛(wèi)家昨日下了拜帖，你在家難道不知道？”

    沈軒一時半會兒沒能說出話。

    他沒有想到這姑娘會來人拜訪。

    這兩日他常往宮里跑，除了向圣上述職稟報，太后還常召他去興長宮說話，昨日索性在宮里留宿。

    他也是今日一早聽宮人傳報，這才趕忙回府。

    沈正忠搖頭感慨道：“衛(wèi)家這個姑娘還是和當年一樣，瘦瘦小小的，不過氣質卻變了不少，一看就是個厲害的。”

    忽然想到什么，轉過頭又對沈軒道：“你記不記得，從前我?guī)闳ミ^衛(wèi)家，你還見過這小姑娘來著?！?/br>
    他還記得，當時自家兒子的駭人之舉。

    要不是衛(wèi)家不在意，那姑娘如今就該是他家兒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