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山暗自心喜，可更驚奇完顏婁室的改變，遲疑道?！澳銈冋f的什么死態(tài)，只有在奇人身上才會出現(xiàn)嗎？”

    天涯似知聶山的用意，“不一定，有時候，有些世人在某一刻，會進入這種狀態(tài)。不過這種狀態(tài)通常如白駒過隙，難以捕捉。”

    第2072節(jié) 非常人、非常事

    誰都有清醒的時候，可糊涂的時候更多。

    清醒那一刻，似乎可以悟得天地玄奧，可隨即糊涂就如烏云般涌來。

    那就如溺水之人，偶然抓住救命的稻草那一刻，生死剎那想的清清楚楚，立志若能復活，就會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可被救上岸后，難免重歸習慣中繼續(xù)被驅(qū)使度日。

    難有例外！

    沈約最懂天涯的用意——人有兩態(tài)，清醒或糊涂。糊涂居多，清醒卻少，本質(zhì)原因是世人精氣神很少有充盈的時刻，但在世人極為專注的時候，卻可最高效的調(diào)用精、氣達到一個類似禪定的狀態(tài)，然后激發(fā)出靈感。天涯說的死態(tài)，多是這種狀態(tài)。

    完顏婁室因為內(nèi)在思想劇烈沖突，專注于人生真正意義時，進入死態(tài)，天涯感受到他的存在，然后采用了以前對待那些死態(tài)的方法。

    和死態(tài)共頻，然后研究那些人。

    這是天女讓天涯學習的方式。

    要對紅塵做個真正的改變，絕不能遁世離俗，而要和光同塵的真正了解。

    和末世人以自身意志控制臨死之人，和那些人簽訂契約的方式不同，天女的方式，明顯更高一籌。

    文明不應該是掌控，更多的應是理解。

    隨即想到關聯(lián)所在，沈約立即道，“那方臘、邵青云，同樣是受到了你的影響？”

    天涯回應道，“的確如此，但那更像是孫思邈事件的余波。”

    “孫思邈事件？”沈約感覺到天涯對孫思邈的重視程度顯然遠超他人，“他的事情，不是要結束了嗎？”

    天涯否認道，“不是，其實他的事情，不過剛剛開始?！?/br>
    眾人詫異。

    不可否認，孫思邈屬于那種天縱奇才的人物，他以一介書生，轉入昆侖學武、學醫(yī)、學道，最后劍法無敵于天下，被后人尊稱為藥王，可說是世人巔峰的存在。

    人類的進化史中，從不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而是高山仰止后，后人反難達到那種高度！

    原因何在？

    不是對《道德經(jīng)》倒背如流就可以成為老子，若沒有老子的那種證得，讀多少遍《道德經(jīng)》仍舊無法領會老子的微言大妙。

    哪怕珠玉在前，證得之人，豈不是少之又少？

    孫思邈亦是如此，沒有孫思邈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如何能超越孫思邈?？扇粲辛藢O思邈那種情懷，偏偏又不會想去超越什么。

    可無論如何，斛律明月死了、蘭陵王死了，孫思邈還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水輕夢沉聲道，“斛律明月的事件雖然接近終結，可孫思邈的人生不過剛剛開始?！?/br>
    沈約輕嘆道，“不錯，他一直在為旁人奔波，因緣了，他定會做回自己?！?/br>
    做回自己！

    聽起來輕而易舉，實則難之又難。

    一個人在社會上有太多社會的附屬標簽，唯獨缺乏一個自身的定義。

    天涯終道，“那時候，似乎所有人都想斛律明月死，北周忌憚他的兵鋒，天師道怨恨他的狠辣，齊帝不滿他的專橫，群臣嫉妒他的大權獨攬，哪怕蘭陵王，都因為斛律明月的要求，不能做個真正的自己?？墒恰í殞O思邈還想改變斛律明月……可惜的是……斛律明月在改變時，遭到了最兇猛的反擊?！?/br>
    水輕夢接道，“根據(jù)天書記載，等到孫思邈帶著蘭陵王，終于趕到斛律明月身邊時，斛律明月已奄奄一息?！?/br>
    “蘭陵王用的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完顏婁室最擅計謀，他想那時候恐怕很多人都知道孫思邈會成為他們除去斛律明月的阻力，讓蘭陵王帶孫思邈離開，不失為一個好的算計。

    水輕夢點頭道，“據(jù)我所知，似乎如此。但最終，蘭陵王還是被孫思邈行為感動，回轉營救斛律明月，卻碰到斛律明月臨終之時?！?/br>
    完顏希尹遺憾道，“那時候的斛律明月，不知在想什么？”

    眾人默然。

    片刻后，天涯開口，“斛律明月沒有責怪蘭陵王。根據(jù)孫思邈所言，斛律明月對待蘭陵王，一直像對待自己的孩子?！?/br>
    沈約輕聲道，“可哪怕是父親，也不全然正確。”

    “不錯?！?/br>
    天涯很有感觸道，“我見過很多世人的故事，知道很多父母明明對子女傾盡心力，真心希望子女成龍成鳳，可結局美好的并不多。為什么呢？”

    沈約回應道，“或許那些子女并不想成龍成鳳，他們只想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那些父母總不明白，他們的子女，并非他們的附庸，而應有個獨自的人生。”

    他這番理論落到眾人耳中，多少驚世駭俗。

    哪怕是如完顏婁室般的金人，都知道三綱五常為社會常理。何為三綱？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在這個年代，質(zhì)疑王權、質(zhì)疑父權本來是讓世俗難以容忍的事情，可沈約說出后，眾人偏偏又覺得符合本心。

    本心常在，遵循本心的行為自然沒有問題，那有問題的是什么？難道不是那些早被世人視為理所當然的存在？

    天涯輕聲道，“孫思邈和你說的仿佛?？商m陵王本無意再爭鋒天下，在見到斛律明月臨終時，卻終究決定了為替斛律明月?lián)斊鹦l(wèi)護北齊的重任?！?/br>
    眾人不由感慨世事難揣。

    “在人類社會中，這叫做責任吧？”天涯問道。

    沈約點點頭，喃喃道：“孫思邈當然不會將擔責的蘭陵王帶走了?！?/br>
    冼夫人要的不僅是個兒子，還要是個有責任、有擔當?shù)膬鹤?，不然哪怕留著孩子在身邊，又有何用?/br>
    很多父母竭盡全力的希望孩子又有能力，又能聽從自己的吩咐，卻不知道，自身能力有限，早成為子女的桎梏。

    魚rou和熊掌不可兼得，讓一個孩子超越自己，又被自己掌控，那不是自相矛盾的事情？

    家如此，國何嘗不是這般？

    沈約正是明白這些道理，才算定冼夫人的行為——一個能讓孫思邈都為之感激的人物，本有非凡的認知。

    “不錯。孫思邈選擇尊重蘭陵王的選擇?！?/br>
    天涯緩緩道，“世人多講禮儀，可禮儀下，包含著不堪的用心。唯獨孫思邈不講理，可他的為人，卻是讓人感慨尊敬?！?/br>
    第2073節(jié) 張陵三技

    沈約感受到天涯的真。

    天涯不是一個人，可卻有著世人刻意改變、但恰恰是最寶貴的真。

    因為真，所以看的清楚。為何五蘊遮？昏聵不真罷了。

    道家以無為顯清，釋家用明心見性，本質(zhì)何在，去昏顯清明，清明得見真！

    天涯如此，那天女呢？顯然也應如此。

    一個熊孩子的背后，總有幾個熊家長的慫恿教唆，天涯如此清醒真誠的背后，是天女一顆誠誠求進的用心。

    大道廢，有仁義；慧智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何意？

    談論忠臣的時候，是因為那個時代jian佞橫行；講求孝慈的時候，肯定是有不孝子的襯托、家中動蕩；若是人人證悟，何必談什么仁義？因為仁義本是證悟自然而然的顯現(xiàn)。

    仁義和心性般，不是辯出來的，不用約束的，而是行中得現(xiàn)。

    孫思邈不拘一格！

    他是個天才，行事是以天馬行空，但他本性卻是尊敬、憐憫并存——尊敬他人的努力，憐憫他人的自縛。

    因為尊敬發(fā)自內(nèi)心，不出禮節(jié)，反被那些掙扎著向往光明的人能夠感知。

    “孫思邈尊重旁人的選擇，別人自然尊重他?！蓖觐佅Ｒ犔煅乃?，很有感慨，說話時，看了沈約一眼，沈約不也是同樣的為人？

    聶山嘆道，“這般人物，遺憾此生不能一見。”他在朝廷多見阿諛奉承的違心之輩，難免心灰意懶，聽聞孫思邈往事，不由再起振奮之心。

    天涯緩聲道，“更何況，孫思邈意識到他面臨著一個更大的危機，若不解決，只怕事態(tài)嚴重?！?/br>
    “什么危機？”眾人多是不解。

    沈約皺眉道，“太平道的危機？”

    斛律明月死了，太平道少了強力壓制，蓄積多年的力量一朝迸發(fā)，后果不堪設想。

    天涯“嗯”了聲，“不錯，斛律明月一死，太平道的注意力隨即落在孫思邈身上。他們認定孫思邈和張角一樣，均得天傳大道，于是請求……或者說是要求孫思邈擔當太平道的宗主。”

    沈約微有揚眉，“天涯，你是說張陵、張角都和……你有過聯(lián)系？”

    天涯默然片刻，“和我有聯(lián)系的是張陵。張陵此人極真，他也進入過昆侖。”

    完顏婁室詫異之余，不由問道，“張陵所學何技？”

    對常人而言，昆侖學識寶藏著實讓人心生向往，完顏婁室雖是名將，仍不能免俗。

    昆侖就是個寶藏。

    只要通過天女的考驗，就能入昆侖學得無上絕技，這對世人而言，絕對是極大的吸引。

    入寶山，豈有空手而歸的道理？

    天涯并不隱瞞，“張陵選了三技。”

    眾人暗想，這是自然，雖說道家無為，可哪怕是孫思邈這般人物，都是選了三樣技能，能有機會進入昆侖的人物，自然會將技能點加滿。

    不用眾人再問，天涯已道：“張陵選的三技是醫(yī)術……命術和卜術?！?/br>
    眾人怔了下，有孫思邈、楊堅后車在前，他們難免思索張陵這般選擇的緣故。

    從年代上講，張陵的時代，本在孫思邈和楊堅之前。

    “張陵學醫(yī)應和孫思邈般，想要懸壺濟世，憐憫蒼生?！蓖觐佅Ｒ?。

    完顏婁室心道，按照你這說法，我學兵家之法，就是要拱火滅世，視蒼生為芻狗了？

    他自幼就對武、兵有著非同的悟性，運兵之妙，全憑聰穎，是以倒未想過其他的事情，可變故連連，讓他感覺信奉不實，如今深想——自己領兵以后，每以百戰(zhàn)百勝自矜，可每一次戰(zhàn)役，其中都有生靈哀鳴，可他從未想到這點，如此看來，他不就是對蒼生如草芥嗎？

    一念及此，完顏婁室輕嘆道，“原來大慈大悲之心，已屬難能。”

    完顏希尹看向同僚，眼中有柔光閃動，“都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又有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婁室將軍一念改變，天下幸事，軍民幸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