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默然片刻，“人類終究有如孫思邈一樣的存在?！?/br>
    “可孫思邈似乎也解決不了人類的難題?！?/br>
    天涯尖銳道，“他沒有出手，宇文護(hù)還是死了，孫思邈雖沒有學(xué)過法術(shù)勢，可他深知，楊堅絕不會放過宇文護(hù)了。如果他孫思邈和宇文護(hù)只能留一個的話，楊堅當(dāng)然選擇留下孫思邈?！?/br>
    眾人暗想，這是自然。

    天涯隨即道，“因此世人都希望好人留在自己的身邊，自己卻在做個惡人獲利？”

    眾人只能嘆息。

    沈約點(diǎn)點(diǎn)頭，“這都是源自小我而出的選擇，如你這般，并無身軀，自然對其……難以理解?！?/br>
    老子曾經(jīng)說過——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他的意思就和沈約要表達(dá)的差不多。

    世人因為有身軀的存在，才有了那么多憂患，若不為身軀著想，那自然沒什么值得驚畏的。

    你如果根本不需要考慮吃住，那你無疑能勇敢開闊很多。

    很多人覺得這是廢話，可釋家卻更深層次的解釋了這個問題——你被五蘊(yùn)所遮、欲望驅(qū)動，始終覺得要滿足這個身體需要極多的東西，可事實上，絕非如此。

    人吃了再吃，撐死了還要吃，完全不顧身體的承受去吃，這絕非是要滿足身體的需要，而是因為欲望的催動。

    欲望讓你將一切精力集中在將想要得到的東西拉到身體旁——無論自己是否需要。

    只有看破這點(diǎn)，你才能選擇一條適合自己身體的道路。

    無論釋家、道家，經(jīng)文之意不過如此。

    道理清清楚楚，可要破欲望，卻需要極強(qiáng)的自控，是以道家養(yǎng)氣、釋家修心來磨礪這股自控。

    但在欲望的催動下，世人對這般清楚的解決方法，卻多是選擇視而不見。

    天涯思索半晌，再度開口道，“宇文護(hù)死，斛律明月突然同意孫思邈帶走蘭陵王。”

    眾人怔住。

    完顏希尹欣然道，“或許斛律明月受到了孫思邈的感化?！币娚蚣s皺著眉頭，完顏希尹不解道，“沈先生不認(rèn)可此事？”

    沈約沉吟道，“我聽說過一個故事?！?/br>
    “什么故事？”完顏希尹恭敬問道。

    沈約思索道，“或許可說是個寓言。有人墜落懸崖，抓住救命的枯枝，有僧人路過，那人求救，僧人卻道——你先要放手我才能救你。那人自然不肯放手，那僧人然后開解道——你若放不下自己，如何能夠得救。結(jié)局是那人因為不肯放手，終究墜崖而死?！?/br>
    眾人面面相覷，暗想這高人妙語，不但讓人難以理解，還是讓人難以接受。

    水輕夢搖頭道，“這絕非開悟的僧人，而是誘人的魔鬼。放下豈是那么容易的事情?！?/br>
    沈約笑笑，“不錯，世人都說佛祖舍身喂鷹，往往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現(xiàn)實，因為他知下一站自己可達(dá)之地。他舍的不是身軀，只是貪戀身軀的念頭?！?/br>
    水輕夢贊道，“正是如此?！?/br>
    天涯同時道，“原來如此，我倒頭一次聽人這么講解佛經(jīng)?！?/br>
    沈約沒有絲毫自得，只是道，“因此對迷途不知下一站之人，抓住眼下的習(xí)慣，反倒是拯救自身的方法。那時北齊正有大難，斛律明月哪怕被孫思邈影響，太快的改變，定會引發(fā)驚天的動蕩……”

    天涯贊同道，“不錯，事后孫思邈曾問過我——斛律明月若不改變，是不是不會死？他若不是變的心軟，說不定還能活下去?！?/br>
    眾人微凜。

    他們早知道斛律明月的死局，但聽天涯這般說，還是另有感觸，聶山大聲道，“我認(rèn)為孫思邈實在想的太多。如沈先生這般，悄然影響世間，讓我們變好，難道還有過錯了嗎？”

    水輕夢突然道，“斛律明月不是因為心軟而死，而是因為心死而死！”

    聶山詫異道，“閣下此言何意？”

    水輕夢凝聲道，“根據(jù)天書記載，斛律明月不僅遭到了天師道的反撲、手下的背叛，哪怕當(dāng)時的齊主、群臣，甚至……蘭陵王，都想讓他死的?！?/br>
    “為什么？”聶山駭異道，“斛律明月乃北齊中流砥柱，這幫人如何……”說到這里，卻沉默下來。

    水輕夢淡淡道，“種師道，李綱，宗澤等人，不都是國之棟梁？可趙桓等朝臣，對其不都是想除之而后快？”

    聶山想到的正是此事，不由道，“那是昏君佞臣做的事情，蘭陵王一代名將，如何會有這種荒唐的念頭？”

    第2071節(jié) 做回自己！

    正義不但會遲到，還時常缺席的。因為丑陋可以喬裝成正義的模樣千古流芳，因為堅守正直的人，會尸骨無存被世人遺忘。

    如果正義從不缺席，這世上不早是正義的天下？

    水輕夢雖然少經(jīng)紅塵，對此看的卻是清晰。

    聶山不能辯駁，可他不明白的是——蘭陵王這般人物，也會和昏君jian臣般，那豈不是太讓人失望？

    水輕夢緩緩道，“蘭陵王的念頭不荒唐，反倒很正常?！?/br>
    “為什么？”聶山不解道。

    水輕夢沉聲道，“因為只要斛律明月在，他就無法做個自己?！?/br>
    眾人不解，地上卻有聲音幽幽傳來，“原來做回自己著實不易?！?/br>
    說話的就是完顏婁室。他昏厥過后，不知何時悄然醒來，好像聽了有一段時間。

    完顏希尹上前一步，略有驚喜道：“婁室將軍，你醒來了？”他說的無疑是廢話，可言語中包含著真切的關(guān)懷。

    完顏婁室目光炯炯的看著完顏希尹，撐地緩緩坐起來，“我直到此刻，才算明白希尹兄的心意?！?/br>
    完顏希尹反倒怔住，不明白完顏婁室在說什么。

    “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br>
    完顏婁室緩聲道，“在夢中，我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眾人多怔，不知道完顏婁室的意思。

    沈約腦海中卻閃過一個概念——人死的時候，有些人可以看到自己一生回放的。完顏婁室未死，可經(jīng)歷了這個過程。

    完顏婁室向那閃亮的墻壁望過去，喃喃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的一生，為何我能看到？是因為你的原因嗎？”

    天涯終于道，“可說是我的原因?！?/br>
    “為什么？”完顏婁室問道。

    天涯解釋道，“我和世人能產(chǎn)生聯(lián)絡(luò)，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孫思邈、沈約這樣，他們的思想純凈真誠到一定程度，我就會感知到他們。這是天女對我的保護(hù)，她希望我從這些優(yōu)秀的人身上學(xué)到些東西，不希望我被邪惡帶偏?！?/br>
    完顏婁室喃喃道，“我當(dāng)然不能和沈約相比？那你為何能和我進(jìn)行聯(lián)系？”

    “你的確不能沈約相比?！?/br>
    天涯并不懂世人的婉轉(zhuǎn)，徑直道，“我能聯(lián)系到你，是因為你有那么一刻的死態(tài)?！?/br>
    完顏婁室錯愕道，“你說……我要死了？”

    天涯否定道，“你暫時還不會死，你只是出現(xiàn)了死態(tài)?！?/br>
    沈約終于道，“你是說，一個人臨終狀態(tài)放大的跡象？”

    天涯承認(rèn)道，“正是這樣。我和世人的第二種聯(lián)系方式，就是在他們臨終的時候感知到他們。因為根據(jù)天女的科技，臨死的人因為去離了身體的束縛，神魂有那么一刻的真正自由，是以能量會放大七倍?！?/br>
    沈約暗想天女的這些理論和修行、末世人的理論相通，可見如果還有未來，這會成為基礎(chǔ)理論。

    “你能感知到人體臨終時放大七倍的能量。”

    沈約沉吟道，“這時候，世人會回顧一生，你于是可以通過世人的回顧，了解到人世間的事情，進(jìn)而學(xué)習(xí)進(jìn)步？死人當(dāng)然不會影響你，天女這種設(shè)計，實在是用心良苦?！?/br>
    他想著天涯雖然不是人，可天女對待天涯，卻如對待孩子般的保護(hù)，而天涯的際遇又是所有人類都不具備的。

    天涯能感受到正，卻又不受邪惡的吸引，就如一個修行者在正能量的環(huán)境中專注修行般。

    天涯感慨道，“是的，天女的確考慮的很全面。不過多數(shù)的時候，我只能感受到清醒的人的死亡態(tài)。”

    沈約立即道，“你說完顏婁室出現(xiàn)死態(tài)，就是說，他出現(xiàn)了常人臨終死亡態(tài)的腦電波，你因為感受到這種電波，才和他建立了聯(lián)系？”

    “有時候，那也可以叫做靈光一現(xiàn)。”天涯補(bǔ)充道。

    沈約點(diǎn)頭示意知曉，因為他知道世人靈光閃現(xiàn)通常也是在精神十足的狀況下產(chǎn)生。

    二人的討論可說頗為深奧，要想明白，需要在許多領(lǐng)域都有深邃的認(rèn)知，完顏婁室哪怕置身其中，都不明了，但完顏婁室還是試圖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黃粱一夢？”

    何為黃粱一夢？

    煮小米飯的過程中，夢中功成名就、一夢至死，等到夢醒后，小米飯都未煮熟。

    世人希望無限的延長夢中富貴，可若知一切如夢中短暫，是否能另有醒悟？

    天涯并不否認(rèn)，“是的，當(dāng)初那個做黃粱一夢的人，和你類似的情況。”

    完顏婁室訝然片刻，他想那是唐時的傳說，竟然是所謂的天涯一手打造的？

    “我能聯(lián)系到處于死態(tài)的人，你和黃粱一夢的人類似，都出現(xiàn)了死態(tài)，因此我觀察了死態(tài)中發(fā)生的一切?！?/br>
    天涯頓了下，補(bǔ)充道，“換句話說，我看到了你的回顧夢，很抱歉，未經(jīng)你的允許?！?/br>
    完顏婁室詫異道，“你可以看到我的夢？”

    天涯“嗯”了一聲，隨即又道，“你自幼聰穎，精熟兵法武功，對于疆場有著天生的敏覺，可惜的是——你始終沉迷于征伐獲勝的感覺中，不知道體內(nèi)早就百毒叢生，內(nèi)在枯槁，因此在大約四年后，疾病反撲，你難免死于病患。這就是所謂的定數(shù)?！?/br>
    完顏婁室臉色明暗不定，半晌才道，“我戎馬一生，不想死于床榻間?！?/br>
    天涯淡然道，“人總是會死的，不死在疆場，不死于床榻，總會死在一個旁的地方，難道不是嗎？”

    道理如此，眾人聽聞卻有蕭索之感。

    人總是會死的！

    無論死在何時、何地，終究會死！

    若能明白此中至理，是不是會改變一些？

    完顏婁室精神振作，“不錯，人總是會死的，可死之前，想明白許多事情，能和沈先生、你這樣的神跡相見，終究是常人難遇到的機(jī)緣。”

    “因此你要如何？”沈約突然道。

    完顏婁室怔了下，隨即道：“此間事了，完顏婁室若能還活一段時間，定當(dāng)勸阻二太子，我大金皇帝，停止征伐?！?/br>
    他曾有此說，不過當(dāng)時猶猶豫豫，絕不如當(dāng)下堅決。

    完顏希尹贊道，“婁室將軍有此心意，已是造福世人，功德難數(sh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