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皇后微有嘆息，可內(nèi)心升起警覺，暗想沈約此言何意？官家終日愁眉不展，難道說，他也知道，根本無法留住沈約？！

    這個沈約如此絕情，又是為了什么？

    趙福金眼皮微跳，見沈約再度遞回碧玉珠，緩緩道，“很多人有緣無份，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但此物是我的一點兒心意，沈公子真要拒人千里嗎？”

    沈約盯著趙福金，半晌才道，“我只怕拒人千里的是福金公主。”

    趙福金微愕，感覺這話里似乎藏著微妙的心思，輕笑道：“我可從未拒絕過沈公子什么，以后想必也不會。”

    一言落，哪怕鄭皇后都在蹙眉。

    賽月幾乎要站起來，卻被趙巧云一把按住。

    她們從趙福金的話中，解讀出讓她們不滿的暗示。

    沈約神色不變，仿佛聽不懂般，“福金公主，雖說瓔珞公主是這次宴請的主角，但真正勸瓔珞公主宴請沈某的人，只怕仍是福金公主！”

    趙福金略有不安，不想沈約揭穿這個事實，“我其實也想設(shè)宴款待沈公子，就怕沈公子拒絕?！?/br>
    她輕描淡寫，避重就輕的不正面回復(fù)，沈約卻堅持道，“但我卻無意這種無聊的應(yīng)酬，福金公主若有什么想說，不妨在此一并說出，以免耽誤彼此的時間?！?/br>
    趙巧云嘴角露出絲笑容，向賽月望去，賽月向趙巧云眨眨眼眸，意思就是——我沒想錯吧，趙福金迷惑不了沈大哥。

    趙福金不安之意更濃，她著實沒有想到沈約會拒絕的這般斬釘截鐵、不留余地。

    笑容很是勉強，趙福金重整思路，“沈公子初到京城，只怕聽說了蔡家的一些謠傳。”

    “是什么謠傳？有關(guān)蔡京是六賊之首的‘謠傳’？蔡攸是無恥的諂媚之臣，當(dāng)著天子的面，著婦人服飾，yin亂廟堂的‘謠傳’？”沈約反問道。

    有關(guān)六賊的事情，他雖然沒有刻意聽，可不時有六賊的惡事傳到他耳中。

    蔡攸是蔡京之子，所做比蔡京更過，蔡京還算是個正經(jīng)的jian臣，可蔡攸荒謬之處，更過蔡京，根據(jù)梁紅玉所言，蔡攸經(jīng)常在后宮設(shè)宴的時候，穿女人的服飾模仿些不雅的動作討趙佶喜歡。

    用現(xiàn)代的角度來形容，就是一些男人自以為幽默有趣的講著黃段子，做著下流動作，只為了博取趙佶的興趣相投。

    趙福金明艷的花顏也有了分陰霾，“沈公子，我想你對蔡家誤會太深?！彼?xí)慣于男人對她的夸贊，沒見過有男人對她居然會有這般態(tài)度，一時間方寸大亂。

    “我說的不是事實？”沈約反問。

    趙福金啞口無言。

    沈約緩緩道，“你見六賊被鏟除，心中不安，只怕蔡家倒塌，要來見我，無非是希望蔡家能幸免于難。”

    趙福金聽出其中的潛臺詞，堅持道：“沈公子，蔡家和你始終無仇無怨，你為何不肯高抬貴手，網(wǎng)開一面？”

    沈約淡然道，“你錯了，鏟除六賊不過是令尊的意思。因為所有的旨意，均是令尊所下。”

    他并沒有說謊，攬秀軒內(nèi)，他不過陳述了某些事實，最終宣判的是趙佶！

    他沒有替趙佶宣判。

    依照修行的習(xí)慣，他只負責(zé)指路，但對方走不走，要看機緣。

    強迫某些人去走的路，終究還會回頭，只有發(fā)自內(nèi)心去行的道路，才可能到達終點。

    “你說謊！”

    趙福金忍無可忍，話出口自覺得不妥，可仍舊堅持道，“父皇絕不會派忍行出使金國?！?/br>
    沈約聽到“忍行”兩字，知道趙福金說的就是蔡鞗。

    鄭皇后輕咳一聲，示意趙福金注意言辭，但聽趙福金所言，還是忍不住詫異道，“金人宣戰(zhàn)，官家如何會派蔡鞗出使？”

    兩國交戰(zhàn)，出使幾乎等同于送死！

    沈約反問道，“那福金公主認為，是沈某執(zhí)意派蔡待制出使送死嗎？”

    第1748節(jié) 你真的了解嗎？

    人習(xí)慣于將一切事物向自我相關(guān)。

    趙福金聽到沈約發(fā)問，臉色蒼白，沒有點頭，可也沒有否認。

    依照沈約今日的表現(xiàn)，對蔡家顯然極度不滿，既然如此，送蔡鞗去送死也是大有可能。

    鄭皇后一旁圓場道，“這其中，莫非有什么誤會？”她終于明白趙福金如此失態(tài)、不擇手段的緣故。

    趙福金不久前本在寧德宮，適才出去片刻，回轉(zhuǎn)就有些異樣。

    如此看來，她也是才聽到蔡鞗出使的事情，難免心急如焚。

    沈約淡然道，“那公主大錯特錯，蔡待制出使，是出自他的本意?！?/br>
    趙福金冷笑道，“看來沈公子比我還要了解外子了?！?/br>
    沈約居然道，“不錯。”

    宮中靜寂。

    眾女子見趙福金、沈約在趙瓔珞離去后，很快態(tài)度對立，倒是多半抱著看戲的態(tài)度。

    除了父母外，所謂的親人，并不見得喜歡看到你的好。

    這是人性的無奈。

    趙佶對子女的喜愛，被趙福金分享了大半，你讓余眾如何對她喜歡起來？但聽沈約說比趙福金還要了解蔡鞗，眾人又想發(fā)笑。

    趙福金也是啞然失笑，很快調(diào)整了情緒，似玩笑道：“沈先生了解外子什么？”

    沈約反問道，“你呢？又對蔡鞗了解什么？”

    “我自然對外子很是了解?！?/br>
    趙福金紅唇張張，想了下才道，“他最喜歡衣冠整齊，一塵不染，他最喜歡孝敬父母，和我琴瑟和鳴?！?/br>
    說到這里，趙福金微有嬌羞之意，“他最喜歡聽我談?wù)撌狼椤瓰槿司??！?/br>
    鄭皇后蹙下眉頭。

    趙福金還想說什么，見沈約望著她的眼神有些憐憫，反問道，“沈公子呢？對外子又有什么認知？”

    她主動和沈約談?wù)摬天?，也是希望從沈約這里得到些想法，進而為丈夫爭取不去出使的機會。

    沈約半晌才道，“我本來認為你對蔡鞗一無所知，如今看來……”

    趙福金以為沈約會改正錯誤的認知，不由嫣然一笑。

    沈約一字字道，“我的推斷絲毫不錯！”

    趙福金笑容僵硬，一時氣急，半晌才道：“都說沈公子很是霸道，妾身并不相信，今日一見，才發(fā)現(xiàn)空xue來風(fēng)、并非無因?！?/br>
    沈約凝望著趙福金，“今日我見到蔡待制，見他左腕帶個玉鐲子，款式奇特，和你左腕戴的鐲子應(yīng)是一對?！?/br>
    眾女不由向趙福金的左手腕看去。

    趙福金一揚左手，露出那瑩白的玉鐲，反問道：“那又如何？”她真的不明白沈約的意思。

    鄭皇后突然道，“這對玉鐲本是大內(nèi)藏品，以天然奇石的形狀雕刻而出，很是罕有。官家對這對玉鐲很是喜歡，因此在福金出嫁時，這玉鐲也是隨嫁之物。”

    沈約點頭道，“正因為這樣，福金公主才喜歡將這玉鐲隨身佩戴。”

    眾女子暗想，這是自然，又有什么問題？

    顯耀之物，就和名貴的雪茄般，要叼在嘴上才是榮耀，趙福金這般行為，當(dāng)然是炫耀父皇趙佶對她的與眾不同。

    沈約繼續(xù)道，“又因為這玉鐲的非比尋常，福金公主又讓蔡待制每日佩戴?！?/br>
    趙福金略有嘲弄道，“沈公子著實高見?！?/br>
    眾女子都聽出趙福金的譏諷之意，暗自發(fā)笑，賽月一旁大聲道，“沈大哥的高明，你永遠是猜不到的?！?/br>
    賽月其實也不知道沈約說這些的用途，可看不慣眾姐妹對沈約的輕蔑，不由想為沈約撐場面。

    沈約緩聲道，“高見不敢當(dāng)，不過是些膚淺的看法。這鴛鴦玉鐲正因為罕見，又是依照奇石本來的形狀進行雕刻，是以和尋常的玉鐲不同，哪怕工匠巧手，但雕琢出玉鐲，也只能符合世人的正常習(xí)慣?！?/br>
    趙福金不解道，“沈公子究竟想說什么？”

    沈約嘆道，“你難道和蔡待制夫妻多年，還不知道他是習(xí)慣用左手嗎？”

    “我自然知道?！壁w福金不滿道，“沈公子未免太過主觀，認為妾身十分刁蠻嗎？”

    沈約淡然道，“你既然知道這點，卻不知道你給蔡待制的那個玉鐲，本是為右手佩戴而設(shè)計的？”

    趙福金怔住，她倒真不知道這些細節(jié)。

    “你為求夫妻一體，得到這玉鐲，你喜歡將玉鐲戴在左手腕，想必要求蔡待制也將玉鐲帶在左手腕?！?/br>
    沈約淡淡又道，“如此一來，他因頻繁的動用左手，自然和那玉鐲設(shè)計相背，是以他的手腕因和玉鐲不合，留有經(jīng)年累計的傷痕，每次施禮都有些不自然?！?/br>
    眾女子驚詫，她們自詡心細，從未想到世上有男子會心細到這種地步。

    “可蔡待制始終將玉鐲帶在左手，寧可忍著不便，也不將玉鐲換到右手佩戴。”

    沈約盯著終于不安的趙福金，凝聲道，“你如今當(dāng)然知道因為什么？”

    趙福金紅唇張張，卻未出聲。

    “那自然是你要求他將玉鐲佩戴在左手腕、他不想反對你的緣故?！鄙蚣s揭穿真相道。

    趙福金終于道，“他從未和我提起此事?！?/br>
    “但你也沒問，是不是？”

    沈約了然道，“你說對蔡待制很是了解，但他手腕的傷痕并非一日形成，而是經(jīng)年所造，你這個對丈夫非常了解的妻子，居然從來沒有看見過？”

    趙福金訝然無言。

    沈約尖銳道，“你既然連丈夫手腕的傷痕都沒有看到，對丈夫的痛苦視而不見，那你究竟對他了解什么？”

    趙福金的臉色也有了蒼白。

    “我看到那傷痕的時候，就想到你根本對蔡待制全無了解?！?/br>
    沈約清晰道，“你了解的，不過是你想看到的事情?！?/br>
    盯著益發(fā)不安的趙福金，沈約再說真相，“你看到你丈夫的一表人才，因為你不過將他當(dāng)作一個充場面的人物，不希望他有任何容顏上的瑕疵，你說他孝敬父母，卻只希望蔡家能永遠如今日富貴，不容有任何變數(shù)讓旁人看到你嫁錯了人家，卻不知道蔡鞗對父親蔡京惡行的痛苦！”

    微吸一口氣，沈約憐憫道，“你說蔡待制最喜歡和你談?wù)撌狼?，但依我所見，他本是木訥之人，喜歡談?wù)撌狼榈娜?，恐怕不過是你福金公主罷了?！?/br>
    看著緩緩扶桌案坐下的趙福金，沈約得出結(jié)論道，“你看到的，都是你想看到的，你了解的，不過是你想當(dāng)然的，但那是你想象，卻不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