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幺感覺背心都是汗水。

    沈約的確說出了他的心理，可在這種時候說這種事情是何用意？

    要不是信任沈約，他此刻說不定早就喝止。

    完顏希尹突然道：“其實不止楊寨主，不才亦是對燒殺擄掠不滿的?！?/br>
    楊幺錯愕。

    沈約微有揚眉，“大人的意思是？”

    完顏希尹緩緩道：“沈先生、楊寨主或許不知道女真人的崛起之路。”見二人不語，完顏希尹沉聲道：“崛起之路看起來光鮮榮耀，實則布滿了荊棘和苦難?！?/br>
    沈約轉(zhuǎn)頭看了完顏希尹一眼，“請說下去?！?/br>
    他是真心想聽，因為他發(fā)現(xiàn)完顏希尹是有感而發(fā)。

    有感而發(fā)的才是真實情緒的體現(xiàn)。

    完顏希尹感喟道：“女真人以往素來只求依仗著天地的憐憫，掙扎存活于天地間?！?/br>
    看向遠方的天空，完顏希尹悠悠又道：“可遼人依靠他們的強大，將女真人變成他們的奴隸附庸，我們那時候只求平安和溫飽，卻求之不得?！?/br>
    沈約微微點頭，“他們對你們的壓榨也太狠了一些?！?/br>
    他略知道這段歷史，本是不好評測，可他卻深知世間太多激烈的反抗都是在生存都無法得到保證的時候。

    完顏希尹輕吁一口氣，“記得宋朝皇帝投降的時候，金帝讓其以牽羊禮投降?！?/br>
    楊幺臉色改變。

    他知道什么是牽羊禮，那是一種極度羞辱、踐踏自尊的投降儀式——在這個儀式上，俘虜被要求不穿衣服，披著羊皮，脖子上綁著繩子，被人像羊一樣的牽著，跪著到受降者的面前，表示從今以后，都如羊一般任由對方宰割。

    對正常人來說，這絕對是奇恥大辱。

    靖康之難后，宋朝徽宗、欽宗被擄掠后，就是采用這種方式向金帝投降，是以后人不但說這是災難、更說這是奇恥大辱。

    完顏希尹卻沒有任何洋洋自得的表情，只是道：“我們女真人在遼帝面前，遭遇的屈辱只比牽羊禮更甚。”

    沈約緩緩道：“我們遭遇的苦難，不應是我們將苦難轉(zhuǎn)移到旁人身上的理由。”

    完顏希尹驀地勒馬。

    馬兒輕嘶。

    完顏希尹那一刻的表情很奇怪，他像是領悟、又像是敬畏，其中還夾雜絲害怕。

    沈約說著話，卻一直借對話來分析對方這個人。

    這是他的習慣做法。

    他不喜歡掌控旁人，可習慣將旁人分析清楚，方便因果中的行事。

    這本來也是修行者必須要做的事情。

    修行者并非沉迷于空，沉迷為癡，亦是五毒之列。真正的修行者一定要絕對的清醒，經(jīng)文中才會有修行四智一說。

    四智其中的一智就是妙觀察智，就需真正的將世間因果看清。

    他沈約見完顏希尹仍有人性，就不由以人性說之，勸人做個人，是他師父做的事情、也是一直在做的事情。

    可完顏希尹如何會有這大的反應？

    沈約見狀，腦海中閃過一人的身影，微有心悸。

    他腦海中閃過的是反力之鷹的身影！

    第1377節(jié) 才子佳人

    沈約習慣了他腦海的預知。

    他的預知就是他超級大腦對外在輸入條件反應過快、但邏輯卻無法跟上的結(jié)果。

    但他的預知通常只給他一種指引和思考，少讓他占據(jù)什么便宜，他也從未想從預知上占得什么便宜。

    預知更助他了解因果，去想一種真正的解決。

    可他為何在判斷完顏希尹行為的時候，腦海中閃過反力之鷹的身影——如果讓他解釋，原因倒簡單，完顏希尹聽過類似的話語！而說出這些話的人，就是反力之鷹！

    反力之鷹也來過這里？他來這里做什么？

    反力之鷹倒是無所不在。

    可完顏希尹怎么會見到反力之鷹？

    沈約驚奇的時候，完顏希尹也終于回復了正常，“沈先生說的很好?！比缓笏o默下來。

    一直到個偌大的府邸前，完顏希尹居然一言不發(fā)。

    下馬將沈約、楊幺迎入堂中，完顏希尹才道：“不才稍有不適，暫且告退?！?/br>
    露出一抹微笑，完顏希尹道：“但自有人會暫時招待兩位?！?/br>
    說話時，完顏希尹向楊幺眨下眼睛，“希望不會讓楊寨主失望?！?/br>
    他很有禮貌的退出，不多時，堂外有一管家模樣的人進入，施禮道：“下人叫做添福，是侍中大人叫來服侍兩位大人的?！?/br>
    楊幺喃喃道：“侍中大人就是完顏希尹嗎？”

    添福略有些詫異，心道你們根本不知道大人的底細，大人為何會對你們這般客氣？不過他還是盡著下人的本分，“的確如此?！?/br>
    楊幺看了眼沈約，“侍中的職位好像是個和皇帝打交道的差事？”

    沈約“嗯”了聲。

    添福忍住詫異道：“侍中知道兩位大爺遠途勞頓，特準備微薄酒菜，還請兩位大爺賞臉?！?/br>
    見兩位“大爺”都有著大爺樣，并沒有反對，添福隨即讓仆人端上酒菜。

    酒是烈酒，菜是好菜，說不上八珍，可天上珍禽、山上猛獸的稀罕之物都做的香氣撲鼻。

    楊幺見狀卻道：“這倒讓人有些失望?！?/br>
    添福微笑道：“楊寨主莫要著急?！彼牧讼掳驼?，堂外已經(jīng)走進了四個美女，到堂前向楊幺、沈約均是盈盈一禮。

    那四個女人看起來各有不同，有看起來熱情似火的，有大家閨秀模樣的，有的體態(tài)豐腴，有的腰身不過一握……

    楊幺笑了起來，“侍中大人果然不會讓人失望。”

    添福亦跟著笑了起來，“楊寨主，沈先生開心就好。我想……有她們四個，就不需要我來添酒了。”

    他知趣的退下。

    楊幺大笑了起來，向那四個女人招手道：“還愣著做什么，這一桌子的菜，我們兩個是絕對吃不完的。坐下吃菜、喝酒?！?/br>
    那四個女人略有詫異，她們當然是教坊監(jiān)戶中人，著實見到不少客人，但對楊幺的這種要求，還是第一次見到。

    大多客人見到她們這般美色，在主家避讓后，早是迫不及待的撲上來，有還記得禮數(shù)的，也是難免上下其手，強灌女子酒水、或者自己喝點兒酒后丑態(tài)百出。

    這個楊幺讓她們吃菜、喝酒什么意思？

    就是吃菜喝酒嗎？

    那個看起來有些乖巧，腰身不及一握的女子主動到了楊幺身前，拎起酒壺道：“請讓奴婢為大人斟酒?！?/br>
    楊幺卻是一把握住了酒壺，輕淡道：“我有手，自己會斟酒，我們這個沈先生，看起來更不喜歡別人cao勞的。”

    沈約笑笑。

    這種風月場合他也不是初次見到，在狂野酒吧，很多人遠比這玩的要狂野，在海明珠眼中，他那時候的表現(xiàn)比老手更要熟練，在這里，更不會像個老學究。

    他想的是——楊幺或許也會玩玩，但絕非不知分寸的人，楊幺初到上京，就和完顏希尹提及監(jiān)戶的事情，難道說，他要找的人物，就是身在教坊監(jiān)戶中的人物？

    那有些乖巧的女子稍有尷尬，屈膝跪倒道：“奴婢晴兒，不知規(guī)矩，還望大人莫要怪罪?！?/br>
    楊幺淡然道：“不知者不罪，你們先坐好再說?！?/br>
    其余三個女子緩緩坐好，晴兒略有猶豫，終究起身坐到沈約的身旁。

    “動筷啊。愣著做什么？”楊幺如同主人家般招待。

    那四個女子更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沈約一旁化解道：“我們楊寨主格調(diào)風雅，和別的客人是不同的?！?/br>
    他知道楊幺多半要想從這些女人身上問出點兒什么。

    青樓枕邊，本來就是刺探消息的極好場所。

    有個如大家閨秀的女子聽到沈約所言，輕聲道：“奴婢叫做詩盈?！?/br>
    楊幺立即道：“君寫我詩盈寺壁，我題君句滿屏風。與君相遇知何處，兩葉浮萍大海中。名字既然叫做詩盈，想必是知道很多詩詞的?！?/br>
    眾人詫異。

    沈約亦是微有揚眉，倒不想楊幺會有這般文采，出口就道破詩盈名字來處，但想到他在斷崖旁就曾念過——惟是有、南來歸雁，年年長見開時……

    那時候楊幺看起來就絕非老粗。

    想楊幺自幼孤苦，但不堪窮苦，是以習文想要提高自己的地位，但終究還是走上起義的道路吧。

    詩盈雙眸流光，看著楊幺滿是敬慕的神情，“原來楊先生竟是個才子?！?/br>
    眾女子的目光都聚在楊幺身上。

    楊幺淡然道：“什么狗屁才子，我自幼因為窮苦不知書被人鄙夷，這才苦讀詩書，只希望能夠高人一等。不成想后來才漸漸知道，原來仗義每多屠狗輩、讀書多是負心人?！?/br>
    眾女子面面相覷，一時間不解楊幺的意思。

    唯有那個叫詩盈的女子，垂下頭來，略有愁苦之意。

    楊幺繼續(xù)道：“我教你們一個乖，越是文采非凡的人越是自命風流、百無一用，你們以后若有機會找個可靠郎君，還不如找個如沈先生這般沉穩(wěn)大器的人物。我楊某人素來自命不凡，但對沈先生，可是佩服的五體投地?！?/br>
    眾女子不由向沈約看來，那體態(tài)豐腴的女子挨過來，輕笑道：“小女子叫做玉環(huán)，日后若是有緣，還希望能和沈先生多多了解?！?/br>
    第1378節(jié) 真心話大冒險

    完顏希尹既然找來四個女子作陪，定然均是心思乖巧之輩，可面對楊幺、沈約這般不按套路出牌之輩，還是有些不算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