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宗禁止內銷 第54節(jié)
一聲巨響,驚碎了她的夢境,讓她猛然醒了過來:怎么了?什么聲音? 而且,怎么總感覺越來越熱了呢?她一邊想著,一邊抬起了頭—— 但是青梅什么也沒來得及看見,因為一雙粗糙的、寬厚的手掌覆住了她的眼睛。 青梅問:咦......為什么要捂住我的眼睛? 她抬起手,想要扒拉下屠夫的手,可是屠夫的手死死地捂住她的眼睛,幾乎讓她感覺疼痛了,青梅聽到風吹鳥嘯的聲音,還有什么東西在塌陷、在斷裂,她聽到了驚慌失措的哭喊,從四面八方傳來,她感覺到有眼淚一滴一滴地掉進了她的后頸,讓她戰(zhàn)栗。 她聽到屠夫的心跳聲很快,很快。 隨之而來的,還有他混著哽咽的聲音。 他久違地喊了她的乳名,說,其實我一直都—— 之后,他說了什么,青梅沒能聽清楚,因為她的意識在一片炙熱中消弭了,幾乎連回擁他的機會都沒有,她也想說,你在害怕什么呢?別害怕,我不是在這里嗎?然而誰也沒能將話說完,因為黑暗來得太快,瞬息間就將萬物吞噬殆盡,只留下了一片死寂。 唐姣感覺自己的靈魂逐漸升高,目光所至,兩具森白的骨骸被碾作飛灰。 這是她夢境中所看到的一幕,切切實實地發(fā)生在了她的眼前。 和屠夫共情的她幾乎是感覺胸膛被撕裂,那種得到之后再次失去的痛苦和不甘,連同火焰再次席卷了她的身體,絕望猶如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住了她的心臟,讓她窒息。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唐姣不明白,也無法理解。 “棺”卻沒有給她任何思考的機會,從靈魂抽離的那一刻起,唐姣就感覺到自己被強行拉向了另一個方向,飄過茫茫的火光,塞進了另一具也已經(jīng)變成了白骨的身體里。 第49章 ◎商人和少年?!?/br> 這具身體的主人, 是個惡貫滿盈的商人。 商人油嘴滑舌,游走在修士與凡人之間,游走在修真界與凡界之間——雖說如此, 修真界和凡界不應該是一回事嗎?不是的。商人聞言,立刻笑了,拍著年輕人的肩膀說道, 要是你親眼見過仙門,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那里是不屬于凡人的另一個世界。 丹修出現(xiàn)后,醫(yī)師變得毫無用處; 劍修出現(xiàn)后,俠客也與孩童無異; 符修出現(xiàn)后,車馬驛站成了累贅; 氣修出現(xiàn)后, 從此天際如履平地。 商人僥幸,有個叔叔進入了仙門,雖然那叔叔和他之間隔了不知多少代親戚, 早就不知道身體里流淌的血液到底沾不沾得上邊了, 不過,一人得道, 雞犬升天,他也因為這個素未謀面的叔叔和仙門牽線搭橋,扯上了關系, 這才得以在修士與凡人之間游走。 家底越是殷實的凡人,就越是信奉修士,而商人就是輾轉于各大仙門,收購丹藥、符箓之類的東西, 兜售給這些愿意一擲千金的凡人, 見不見效不要緊, 有沒有風險不要緊,“只要是仙家的東西,總是好東西”,大多人都抱著這樣的念頭,他也樂見其成。 他是商人,不是修士。 他只管賣出去,掙到錢,至于之后的事情和他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也有人找上門來,哭著要向他討個說法,說他害死了多少人命,商人一開始還覺得愧疚,成宿成宿睡不著覺,后來也就漸漸地麻木了,習以為常了,說到底,他就只是個商人而已,他也需要養(yǎng)家糊口,如果他不掙這份沾了血的錢,那么死的就是他的家人。 他甚至可以滿不在乎地諷刺道:可是當初不是你們央求我賣給你們的嗎? 商人衣冠楚楚,溫潤儒雅,微笑著讓侍衛(wèi)將那些人扔出門,聽到門外的慘叫,仍然可以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吹開水面上的茶葉,一邊喝著茶,一邊計劃下一步的行程。 只是這次似乎有些不同。 商人的隊伍朝東行了十日,目光所至,已經(jīng)足以見到那座山脈。 那是一座連綿的、巍峨的山脈,橫貫南北,位于九州中心,具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商人習慣于將它視作一個地標,行商十年,他見過這座山不下十次,不過因為這座山實在太高,幾乎沒入云間,山頂經(jīng)年覆雪,他的隊伍每次行至此處,都會選擇繞道而行。 每到這時,商人都會遠遠地望向那座山脈。 如同望向他再也難以踏足的故鄉(xiāng)。 這是他充斥著銅臭味的日子里為數(shù)不多有雅興的時候。 可惜有些人就是不給他這個附庸風雅的機會。 身旁的人狠狠地啐了一口,大罵:快點放開我! 商人眺望山脈的視線收了回來,望向自己的身旁。 這次和之前不同的是,昨夜,同行的侍衛(wèi)抓到了一個小賊。 說是“小賊”,還真的是小賊,年紀不大,可能也才十四五歲的少年。 少年正極力地擰轉手腕,想要從繩索中掙脫出來,結果掙是沒掙開,反而腿腳一軟倒在了地上,像條氣喘吁吁的狗,狼狽又難堪,臉漲得通紅,和老神在在坐在藤椅上的商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侍衛(wèi)站在不遠處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很令他心焦。 商人說:你太掃興了,破壞了眼前的美景。 少年說:那你倒是給我松綁啊,我不打攪您行不行? 商人手中的煙斗在扶手上輕輕敲了一下,說:這可不行。你要偷我東西。 少年憋著一口氣,說:可是我又沒有偷到手??! 商人說:沒偷到是一回事,偷沒偷又是另一回事。 以防少年是受仇家指使,他又試探道:你知道我這趟的貨物裝的是什么嗎? 少年說:不知道。 商人覺得好笑:你不知道就來偷?笨賊。 少年在地上一骨碌坐了起來,說,因為我聽說你有錢,而且你掙的都是黑錢! 商人聞言,說:你知道什么是黑錢? 少年支支吾吾說不出:反正......黑錢就是黑錢。 他想了半天,絞盡腦汁,耗盡畢生所學說出來了個“不義之財”。 商人說,別人來買我的貨物,我賣給他們,這就叫不義之財嗎?不對吧?我又沒有逼著他們來買我的東西,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給我扣上一頂掙黑錢的帽子上來呢。 少年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半晌問出一句:所以你到底賣的是什么? 商人從懷里取出了一枚符箓,在他眼前晃了晃:見過這個東西沒有? 少年被晃得眼暈,也就看清楚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符文,隱約感覺是稀奇的物件。 商人說:看你這副樣子大概也沒見過,我賣的是從修真界買來的符箓丹藥。 少年驀地瞪大了眼睛,雖然他不知道這些東西有什么用,但是“修真界”這三個字如雷貫耳,他再不諳世事,也知道能讓大人們都對它又敬又怕的地方的東西肯定厲害。 他一時間忘記了當下的處境,好奇心作祟,追問道:這東西有多厲害??? 有多厲害——?商人慢條斯理地說,大概是這一枚符箓就可以填平一座鎮(zhèn)吧,也是你運氣好,要是真的被你偷到,你一點也不知道它怎么使用,恐怕把玩的時候就炸了。 瞥見少年還想湊近瞧一瞧,商人手腕一翻,將符箓收了起來。 這還只是最低階的符箓,就已經(jīng)有如此威力,如此你就知道有多厲害了吧? 小孩子才不知什么天高地厚,少年不僅不覺得害怕,反而興奮起來,也不管雙手被反剪在身后捆住有多難受了,挪動到商人身邊,連連追問:那你是怎么買到這些的??? 商人說:修真界主要是用靈石進行交易的。我先是將銀兩換作靈石,再用靈石去找熟悉的修士換取這些東西,然后將這些帶回來賣給凡人......我跟你說這么多做什么? 說這么多做什么? 商人想,或許他是想起了他的兒子。 他離家的時候,小孩也才四歲,正是黏人的時候,很崇拜父親,要騎大馬,坐在他的脖頸上咯咯直笑,要纏著他講修真界的那些見聞,小孩不懂,把真的當成假的聽,把修士當成神仙,把修真界當作仙界,父親常常不在家中,他就自娛自樂美化了事實,將爹娘當作了牛郎織女,不過他把爹當成了織女,把娘當成了牛郎,每年鵲橋才能相會。 商人已經(jīng)足足有十年沒有見過家人了。 他的兒子如今應該也有少年這般年紀了,不知道相貌更像誰。 上月他差人送東西給家里,聽捎信的年輕人說,那個少年聽到是他帶回來的東西,很是冷漠,將門“嘭”地一聲就關上了,無論母親怎么喊他都不肯出門再說一句話。 商人倒也不是不想回家。 他的兒子那時候年紀還小,恐怕不記得,他被騙作是“小時候不小心摔倒磕到了”的眉骨上的傷痕,不是磕出來的,而是仇家尋上門來,被刀劃出來的口子,若不是商人慌里慌張帶了侍衛(wèi)趕回來,會發(fā)生什么還不得而知。不過,從此之后,商人也不敢再呆在家里了,他知道他干的不是什么好事,至少不想連累家里,于是至此開始漫長流浪。 小孩子能記得什么? 小孩子只記得一次搬家之后,父親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商人只能從每次收到的回信中、妻子的只言片語中,想象他們如今的生活。 他是為了養(yǎng)活家人才踏上了這條路,卻也為了這條路和家人幾乎決裂,商人有時候想起來,也會傷春悲秋,覺得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因果輪回,終究報應在他身上。 少年不知道商人那復雜的腦子里在想什么。 少年很崇拜地說:哦——我也想去修真界看一看啊。 商人說:修真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少年說:是不是好地方,也要親眼看了才知道吧。 商人將他上下一打量,見他衣裳破舊,骨瘦如柴,于是問:你有家人嗎? 少年震驚道:你不要罵人啊! 他頓了頓,還是老實回答:我不知道我的家人是誰,從我記事起就開始乞討了。 商人伸手給他解開了繩索。 迎著少年疑惑的眼神,商人說:既然如此。我看你膽子也很大,不如跟著我一起經(jīng)商吧?這樣你既可以接觸到你想要見到的修真界,又可以保證衣食無憂,覺得怎么樣? 少年活動著被勒出斑斑痕跡的手腕,說,還有這等好事?當然好啊! 這當然也是這個滿腹黑水的商人的私心而已,并不是真的好心。 他無法將妻兒帶在身邊,因為他的生活太危險,隨時都要警惕尋上門的仇家,但是他又實在太思念家人,于是借口讓少年跟著自己,如此也聊以慰藉,讓他心中好受些。 天色近晚,山脈顯出點點光亮,好似星宿墜落之際的光芒。 少年搖身做主人,也不記仇,跑去向方才綁自己的那個侍衛(wèi)要了個藤椅,也搬到商人旁邊坐下,他大概是不懂欣賞美景的,就像豬嚼茶葉似的,干巴巴地盯著看了半天。 商人問:看得懂嗎? 少年誠實道:確實看不懂。 商人說:那你在傻笑個什么勁? 少年樂呵呵地說:我今天運氣很好啊,雖然沒偷到東西,但是下半輩子有著落了。 對他來說,大概怎樣的生活都比他之前過的生活要好。 經(jīng)商也很低賤,要看別人臉色,不過至少要比他在街上乞討時挨毒打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