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懂沒關(guān)系，你混跡官場多年，當(dāng)知道憑你的罪狀，就是你不服，朝廷要?dú)⒛?，也是一句話的事。所以你認(rèn)不認(rèn)，其實(shí)問題不大。關(guān)鍵在乎你還有多少價值?！?/br>
    羅智面目猙獰：“難道韓世子以為，你這就能殺得掉我？”

    “你高估了你自己這條狗命。”韓陌丁點(diǎn)兒動怒的意思也沒有，只是直直望著他，“當(dāng)初袁清死得不明不白，你又反過來誣告我，不瞞你說，我確實(shí)起過十二分的殺機(jī)，誓要將你斬于腳下。但如今我不了，我只覺得你也不過是只可憐蟲，一想到希望你死的人那么多，我又何必臟了自己的手？”

    羅智咬緊牙關(guān)，怒視他道：“你說誰可憐蟲？！”

    “當(dāng)然是你呀。”韓陌微微昂首，目光從他頭頂一寸寸掃下來，“你看你，身上穿著織錦羅衫，足下踏著銀繡云履，腰上掛著羊脂白玉，就連指間掰指都值好幾百兩，可是你也只是個兵部郎中罷了，哦不，你如今還被貶成了個主事，你襯不起這身行頭，可是你又沒辦法，因?yàn)槟阈睦镒≈鴤€魔鬼，它指使著你給人當(dāng)棋子，當(dāng)傀儡。出了事你就是那捧炮灰，你連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每天睡覺閉眼之前，連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陽也不知道，你說，你不是可憐蟲，你是什么？”

    羅智握緊的雙拳開始顫抖。

    韓陌嗤笑一聲，再道：“可惜你上了賊船，已經(jīng)沒辦法脫身了。你的老父親當(dāng)初在任上結(jié)下的善緣，都讓你化沒了，就比如說明威將軍陳家。你看似鎮(zhèn)定自若，無所畏懼，事實(shí)上自上回被皇上罰了之后，你就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看看你這眼窩——

    “你知道，你的好日子不長了?；噬蠜]殺你，沒判你下獄，反而還保了你的官，這就好比懸了把尚方寶劍在你頭頂。你放肆地在身上堆積金銀玉器，是不想哪天突然事發(fā)，連這份掙來的福份都還沒來得及享受一二，就這么死了。你開始暗暗地收拾首尾，替自己籌謀退路，當(dāng)然同時也想辦法給自己藏下一些籌碼，到了必要的時候可以起到些牽制的作用，比如這批文書?！?/br>
    第235章 你有沒有想過他自身也有不妥？

    他說這些的時候，就像是面前擺著一篇完整的文稿，輕松得就像照著它讀出來。

    但他所說的每個字都像是石錘一樣擊打在羅智心口，一下接一下，緊鑼密鼓，使人幾度想要反駁與抗掙，都無一例外告敗。到最后看到那個平日言行無狀張揚(yáng)跋扈的小閻王此刻卻坐在面前，平靜從容，他到底被激怒了，使出混身力氣，他忿然站起來：“我不知你在說什么！”

    韓陌反而挑眉：“羅大人定力怎么這么差？方才還想要激怒我，如今反被我激怒，就頂不住了。還是說，你自己也知道，今日鐵證如山，你就是再不認(rèn)，這條命還能不能留著，已由不得你了？”

    羅智說不上話來。

    燈光下他的身影看起來有點(diǎn)佝僂，雙腿也在微微打顫，先前在公堂里站得太久，又被所有的人指證圍攻，他早已經(jīng)沒有力氣保持往日的傲氣了。

    他索性坐了下來，而后沉默地看著地下。

    韓陌前傾身子，說道：“羅大人從傍晚到公堂，至眼下少說也有三個時辰了。你的糾纏和拒不招認(rèn)，無非是在拖延時間，給你背后的人想辦法營救?？墒沁@么久了他們還沒來，你真的覺得他們靠得住嗎？”

    羅智看了他一眼，兩眼灰白。

    韓陌靠回椅背，再道：“袁清是你殺的?！?/br>
    羅智咽了咽唾沫。

    “你跟他媳婦兒何氏通jian，確有其事，但你是為了某種目的這么干的。你的目的不是何氏，而是袁清?！?/br>
    羅智啞聲：“何以見得？”

    “自袁清死后，何氏回了娘家。我雖然從東林衛(wèi)出來了，但我還是調(diào)查了她很久。這就是個蠢婦人，蠢到你連利用她在袁清身上打點(diǎn)主意的本事都沒有。而袁清是東林衛(wèi)的百戶，辦過很多案子，知道很多秘密，你與他之間，一定有著一些別的勾結(jié)。”

    “那你覺得是什么勾結(jié)？”羅智雙目如鉤。

    “這就需要羅大人來說了，”韓陌慢條斯理道，“畢竟眼下想活命的人是羅大人呢。”

    羅智心思被看破，眼中又添了絲恨意。但這恨意是沖著誰的，眼下卻不甚明確了。

    “難道你想說，我若講了，便還能從這漩渦里全身而退？”

    “不能?！表n陌搖頭。

    “那你這豈不是廢話？！”

    羅智有點(diǎn)惱羞成怒。

    但明眼人也已經(jīng)能輕易看出他的浮躁和不安。

    韓陌說：“打從你進(jìn)了這案子起，就不可能全身而退，這是你自己都心知肚明之事。不過，咱們頭上到底還有個皇上，你怎么死，什么下場，皆由皇上一人定奪。羅大人也算聰明人了，你若不把袁清的死交代清楚，那么就憑當(dāng)下你所犯下的罪行，皇上已經(jīng)有理由將你羅家抄家滅族！”

    “袁清怎么死的，你們不是已經(jīng)查過了嗎？他就是醉酒溺水而死！”

    “那他留下的銅箱呢？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有什么銅箱！”

    羅智別開了臉。

    韓陌盯著他后背，也不說話。隨后羅智自己頂不住，轉(zhuǎn)過了身來。

    隔著燈火，一個淡定沉靜，一個渾身被不安包裹。

    “你說的那個銅箱，我只是聽說過?！币粫海瑹艋鹉穷^的羅智幾經(jīng)咬牙，到底開腔了。“我所見過的銅箱，也是當(dāng)初你們手上的那只，確切地說，那還是我從你們手上得見的，我自己并沒有在別處見過。后來我也問過何氏，何氏也完全不知道有那么個箱子?！?/br>
    韓陌瞇眼：“那你為何殺他？”

    “因?yàn)樗懒艘恍┎辉撝赖拿孛??！绷_智抬頭。

    “什么秘密？”

    “你或許不相信，但我還是要說，這個秘密至今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韓陌沉了臉：“你在逗我？”

    “我沒有逗你。你信也罷，不信也罷，袁清確實(shí)是我下的手，但我也是失手。那段時間，我知道他在查一件涉及內(nèi)閣的要案，因?yàn)檫@案子里頭也牽扯了兵部，但究竟?fàn)砍抖嗌?？我們不知道。而我們都很焦慮，可他是東林衛(wèi)的人，又不敢直接拿他審訊，于是就安排了接近他，伺機(jī)打探。

    “但他們都不行。剛好我見過何氏，見那何氏對我有幾分心思，我便假意與她勾連，想借何氏去套他的話。誠如你所說，何氏空有皮囊，她竟連這點(diǎn)事都辦不好。當(dāng)然，袁清的口風(fēng)很緊這也是一方面。總之持續(xù)了很久，我都沒有拿到我要的東西。

    “那天夜里何氏趁袁清不在約我碰面，我一著急，便想著讓人隱去面容，把喝了酒的袁清拿下逼問，誰知道他竟然早有防備，傷了去捉他的人之后，遂一頭栽進(jìn)了水里。那會兒他還沒送命，我不肯喪失這機(jī)會，讓人追下河，交手之下，他就溺入了水中?！?/br>
    韓陌望著他：“可是后來現(xiàn)場勘查，他尸體周圍并沒有別的腳印，而他自己卻還是在河床走了幾步才倒下?！?/br>
    “那我就不知道了。”羅智目光炯炯，“實(shí)不相瞞，我們下手的地方，距離你們發(fā)現(xiàn)他的地方還相隔了半里路，我們拿他的時候他在上游，但你們看到的尸體，卻在下游?！?/br>
    韓陌望著他，靜默半刻后道：“你若到此刻還想玩花樣，那真是跟你們整個羅家過不去?！?/br>
    “方才我就說了，你愛信不信！”

    羅智加重了語氣，“我都承認(rèn)了與何氏有染，也承認(rèn)了對袁清下手，再隱瞞剩下的有何意義？反過來說，世子你就一點(diǎn)沒懷疑過袁清自身有沒有什么不妥？”

    “說明白點(diǎn)。”

    羅智微哼，說道：“據(jù)我所知，袁清可也不是什么多老實(shí)的人。旁人都說何氏給他戴綠帽，卻無人知道何氏其實(shí)被他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他有個青梅竹馬，叫蕓娘，蕓娘的母親嫌貧愛富，把她嫁給了開鋪?zhàn)拥纳倘耍髞碓逡踩⒘撕问?。前兩年蕓娘的丈夫死了，這袁清就與蕓娘又重續(xù)舊情了，何氏還蒙在鼓里呢！”

    韓陌皺眉：“便是有這樣的事，一個商人的孀婦，又與他的死有什么相干？”

    “或許與他的死不相干，但是我發(fā)現(xiàn)，袁清自己的家里，什么要緊的東西都沒有。我說的是文書字據(jù)信件這些。對于一個在東林衛(wèi)辦慣案子的人來說，一點(diǎn)痕跡沒有，這顯然不正常?！?/br>
    韓陌微微抻身：“你是說，他有可能把這些東西放在蕓娘那兒？”

    羅智一聲哂道：“比起何氏，他顯然對蕓娘情份更深。”

    “蕓娘人呢？”

    “失蹤了?！绷_智深深望著他?！拔乙钦业搅怂?，也不會還跟你說這么多廢話?！?/br>
    韓陌雙手撐著桌沿，目光逼視他：“那你怎么證明這些是真的？”

    “袁清死時，腕上是不是系著根紅繩結(jié)？”

    韓陌凝眉。

    “那根繩結(jié)上有顆小玉扣，上頭就刻著顆蕓豆。而蕓娘丈夫開的，就是間玉器鋪，當(dāng)初鋪?zhàn)泳烷_在城南的七棗胡同。系玉扣的紅繩結(jié)，時常有人看到蕓娘坐在柜臺后頭親手編織?！?/br>
    第236章 原來是個廢物！

    屋內(nèi)靜默。

    韓陌其實(shí)已不記得袁清死時是什么情狀，尸體是竇尹驗(yàn)的，這些竇尹最清楚。

    但是他直覺羅智此時所說的不會是胡編亂造。

    “幾時失蹤的？為何我派人反覆查探袁清身邊所有人，卻沒發(fā)現(xiàn)這個蕓娘？”

    “因?yàn)樵谠宄鍪轮爸辽侔肽辏褪й櫫?。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兒，鄰居只聽說她去投靠遠(yuǎn)親，但她遠(yuǎn)親在哪里，也沒有人知道。她與袁清交往，本來知道的人就不多，她一走半年，袁清才死，自然更加沒有人會想到她。”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們圍捉袁清的那夜，他掙脫不開時，曾朝岸上大喊了一句‘蕓娘快走’?！?/br>
    韓陌緊盯他雙眼，他定定相對，未曾閃避。

    “所以你是說，蕓娘雖然表面看起來失蹤了半年，實(shí)際上她可能一直在袁清身邊?！?/br>
    “極有這個可能?！绷_智很篤定。

    良久，韓陌直起身，卻換成了另外的話題：“你說的因?yàn)樵宀榘干婕氨?，所以感到焦慮擔(dān)憂的幾個人，是哪幾個？”

    羅智垂下目光，整個人收進(jìn)椅背，說道：“明人不說暗話，世子追查了我這么久，我在兵部撈了些油水的事是瞞不了你的。坦白說，我在兵部這些年，確實(shí)收受了一些額外的錢財。但這個數(shù)量與其他人比起來，實(shí)在是不值一提。世子既然知道這回事，那么要不要細(xì)節(jié)，我以為都已經(jīng)不重要。”

    “你不說？”

    羅智沉默。隨后到底抵擋不住這股壓迫，交待了：“都是衙門的同僚?！泵忠舱f了出來。

    韓陌喝了口茶，又問道：“袁清當(dāng)初查的哪樁案子，同時涉及內(nèi)閣與兵部？”

    “他一直在世子手下，如果世子還記得去年秋天山西知府潘崇瀆職一案，當(dāng)記得控訴他的罪名里，其中有一項(xiàng)就是與逆臣薛容有過勾結(jié)。而他之所以被參瀆職，就是因?yàn)閷Ρ空{(diào)派不滿，繼而引發(fā)了與當(dāng)?shù)伛v軍不和，造成了國庫損失?！?/br>
    聽到“薛容”，韓陌迅速轉(zhuǎn)向他。

    羅智卻未察覺，注意力還落在所回的問題上。

    “背后指使你做這一切的人是誰？”

    冷不丁的這一句拋出來，羅智陡然噤聲。

    韓陌不容他退避，“你方才交代的確實(shí)不少。但是更為重要的你卻沒說。殺害袁清當(dāng)真是你自己的主意？”

    “當(dāng)然……”

    “當(dāng)然不是。”韓陌目光開始變得銳利，“你肯交代這么些，不過是為了迷惑我，為了掩蓋真正的問題。你還在試圖隱藏背后的主使?！?/br>
    “韓世子……”

    羅智極力爭辯，但他話未成形，韓陌卻突然自懷里掏出一物拍在案上，堵住了他所有的說辭：“伍兒屯有塊田莊，據(jù)當(dāng)?shù)氐娜苏f，這幾年屢有人前往游說村民售賣出去。前陣子我們家阡哥兒在西湖樓夜宴陳璇，那天夜里，羅大人也在西湖樓外吧？”

    羅智神色再度驟變。

    “羅大人在馬車?yán)镆姷哪莻€人，你是不是又有許久沒見面了？”

    羅智騰地起身，望著桌上一封信件，雙唇劇烈地顫抖起來。

    信上落著他羅智的款，內(nèi)容寫的是交代下面人務(wù)必想辦法買下那塊田莊來的指令！

    他頂著灰白臉看向韓陌，此刻已然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韓陌望著他這般，面色依舊凝重，心里卻升起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的疑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