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陌道：“去傳左右鄰里過來回話?！?/br>
    旁邊的護(hù)衛(wèi)稱是離去。

    蘇婼面色凝重：“如果周三本身就是屠夫，那殺豬刀是不是就是他的？兇手是在周三的家里順手拿到的刀子行兇？”

    “不排除這個可能。”韓陌說完，看向院門口正走進(jìn)來的護(hù)衛(wèi)與隔壁家的一對夫婦。等他們到了跟前，他問：“你們與周三為鄰多少年？”

    這夫妻十分拘謹(jǐn)，男人雖是勾著頭，目光卻不住地往上抬：“打從他們買下這院子里就為鄰了?！?/br>
    “周三曾經(jīng)是否當(dāng)過屠夫？”

    “他沒有當(dāng)過，但他父親原先做過一陣子屠夫?！蹦腥舜鹬?，又道：“他們家婆媳關(guān)系不好，這婦人刻薄，不好相處?！?/br>
    韓陌聞言看向蘇婼：“目前所有的屠宰坊都沒有人完全符合行兇條件，那么兇器很可能就是周家的。鐵鉤與條凳都放在地窖內(nèi)，而殺豬刀這種東西周三日?？隙ㄒ膊粫旁诿魈?，能夠在那種時候準(zhǔn)確找到刀子殺人的，那就多半是熟人作案。”

    蘇婼問：“有掌握到周三素日往來的人群嗎？”

    “安排了捕快專門去查了。不過，”韓陌說到這里，抬眼看向正抱著一些雜七雜八物件出柴房來的阿吉，“眼下何必費(fèi)那工夫呢？問她不就成了！”

    阿吉走到他們面前，把懷里的東西攤在腳下，看向蘇婼：“都收拾好了，再也沒有別的了?！?/br>
    蘇婼看了看，便是些磨到發(fā)毛的舊荷包，有了豁口的團(tuán)扇，以及殘破的珠花等等著實沒太有保留價值的東西。她問：“阿吉，你從前既然被周家婦人困守在這里做家務(wù)，那么周三與什么人來往，你應(yīng)該知道吧？”

    阿吉想了想，點(diǎn)頭道：“知道。不過，那些都是些平頭百姓?！?/br>
    “不管是什么人，你把所有跟周三夫妻往來過的人，全都老實交代出來！”

    韓陌抱著臂，斜眼放話的樣子活似兇神惡煞。

    第107章 鄰居？

    竇尹與宋延素有分工，宋延平日替韓陌在順天府坐鎮(zhèn)，而他大部分時間則留在國公府看守安慶堂，以便處理韓陌隨時交代下來的差事。

    接到護(hù)衛(wèi)傳話的他當(dāng)下駕馬進(jìn)了吏部，跟在韓陌身邊這么多年，他倒是多少在人前混了個臉熟，人人見了他多少尊稱一聲“竇公子”。進(jìn)門后他直接找到吏部侍郎史卓說明來意，為了破案方便請史侍郎開個后門兒，直接去檔庫里調(diào)卷宗。

    既然被選中，那么史卓自然不存在阻攔。他的妹夫是詹事府的少詹事，拐著彎兒是東宮一派，都是自家人。這里不到片刻就來位年輕的觀政，領(lǐng)著竇尹去了檔庫。并且毫不費(fèi)工夫地，一盞茶時間就拿到了金陵府府衙近五年來的所有官吏檔冊。

    周承禮的名字出現(xiàn)在第二卷 第五頁，竇尹逐行看下來，在其生平處停頓三息，驀然抬頭：“這位周大人是進(jìn)士出身，我知道但凡朝中進(jìn)士履職，在吏部都另有一份詳細(xì)的履歷存檔，可否請你拿來予在下一觀？”

    ……

    小閻王天生自帶煞氣，八歲的阿吉能在他面前有多少抵抗力？

    當(dāng)下就掰著手指頭數(shù)了一堆名字，果然都是些平頭百姓。蘇婼邊聽邊努力地想從中捕捉到點(diǎn)不尋常，也捕捉不出來。不過她開口之前，楊佑卻不知從哪里取來了筆墨，她說一個就記一個，一路寫下來，一個也沒有錯，這倒是讓蘇婼刮目相看，這小閻王竟是粗中有細(xì)，有條有理。

    韓陌看完名單，就交了給楊佑：“把所有人全都傳到順天府去候?qū)彙０ㄖ苋睦细咐夏??！敝苋募胰俗蛉毡愕竭^此間，但很快就不被允許進(jìn)來了。這兩日他們就坐在順天府門前啼哭，連自己的孫兒都顧不上。

    韓陌說完忽然看了看左右鄰舍，再接著深深看向不遠(yuǎn)處站著的那對鄰家夫妻，然后把楊佑喚住，說道：“且不必去傳別人，先把左右?guī)讘羧思?，全都傳喚到這里來?！?/br>
    蘇婼聽聞，也立刻朝那對夫妻望去，只見當(dāng)中攏手而立的婦人忽然攥緊了雙手……

    昨日進(jìn)來這胡同的時候，蘇婼已經(jīng)順眼打量過周圍，這是條住滿了人的巷子，周家位于胡同中間，如今隔壁家孩童的啼哭，雞鴨的鳴叫，還有老嫗吐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事發(fā)夜里婦人都奔出了房門，就是兇手動作再快，她至少也發(fā)出過叫喚，為何鄰居竟是直到翌日早間才經(jīng)由孩童的啼哭而發(fā)現(xiàn)？

    蘇婼更加專注地注視起這對夫妻。這時韓陌已經(jīng)走到他們面前了，倆人望著地下，那婦人的手攥得更緊，緊到指尖都微微發(fā)起了白。

    蘇婼也走到他們近前，說道：“你們是哪家的？”

    楊佑道：“就是隔壁，周家左首的這一戶！是他們發(fā)現(xiàn)的孩子啼哭，然后報的官！”

    夫妻倆開始抖瑟，男人目光往上翻得更頻繁了，那邊廂，婦人卻撲通一聲，已經(jīng)跪了下來！

    “官老爺饒命！人不是我們殺的，跟我們沒有關(guān)系！”

    “不是你們殺的，你們慌什么？”韓陌扶起了腰間的長劍。

    婦人額角有汗落下來了，咚咚磕了幾個頭，然后道：“官老爺明鑒！民婦要是說謊便遭天打雷劈，屬實與我們無關(guān)！民婦與周家娘子雖然偶有口角，但絕無害人之心，也從未想過報復(fù)，官老爺千萬明斷??！”

    婦人磕著磕著，眼角也有淚下來了。

    蘇婼看她半晌，忽然抓起她的手，把她手腕朝下的那一面翻上來——那粗糙手腕皮膚上，赫然有一道擦傷！

    “這傷口連痂都還沒結(jié)，是昨夜里翻墻擦到的吧？”

    “不是！”婦人拚命地?fù)u頭，“我沒有翻墻！我沒有看到兇手！我什么都沒看到！”

    她搖頭的速度是那樣快，幾乎都讓人懷疑她會否把脖子給搖斷了。

    她這番說辭，顯然在場的韓陌與蘇婼都是不會相信的。

    靜待她激動了一陣，終于停下來時，韓陌道：“你不是兇手，但是你看到了兇手是嗎？”

    婦人淚水漣漣，男人也跟著跪下來了：“官老爺饒命！夜里頭黑燈瞎火的，連月光都沒有，草民著實是沒有看見呀！”

    “沒有看見，至少也聽到了什么對不對？”蘇婼蹲下來，“不然的話，怎么第二天清早偏偏是你們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看著婦人淚水滂沱的臉，他抽出絹子給她擦了一把：“大晚上的瞧見旁邊鮮血淋漓，兩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倒在了血泊里，變成了兩具死尸，你們那一整晚都沒安寧吧？”

    第108章 我見過！

    婦人猛烈地顫動了一下，眼睛睜大了。接著她又是拚命地?fù)u頭?！皼]有！我真的不知道！”

    “按照你的說法，你是聽到孩子哭才到隔壁來發(fā)現(xiàn)出事，那我問你，你過來的時候孩子在哪里？”蘇婼望著她。

    婦人囁嚅出聲，卻說不出一句整話。

    “孩子應(yīng)該在床上，但是周三夫妻的尸體卻是在更靠近門口的地上，你是怎么做到看到尸體，越過尸體，而去抱起孩子的？”

    蘇婼勻了勻氣，繼續(xù)道：“如果你不是因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怎么會那么從容地進(jìn)去抱孩子？而你之所以壯著膽子也要過去，是因為如果再晚一點(diǎn)，讓別人先發(fā)現(xiàn)報官，你會更加說不清吧？”

    婦人完全懵了。她眼神求助男人，男人卻也只剩下狂吞唾液的份！

    “兇手是誰？”蘇婼再問?！澳銈兗揖嚯x兇殺現(xiàn)場最近，眼下破綻都成堆地擺在眼前了，如果你們不老實交代，那就會被當(dāng)成最大的嫌疑人帶去官府。韓捕頭從前是東林衛(wèi)的鎮(zhèn)撫使，他至少有一百種辦法讓你們開口?！?/br>
    夫婦倆的心防明顯地崩塌了，目光都變得散亂無章。

    韓陌斜睨了一眼蘇婼，拉長了臉。

    他這一變臉，婦人更撐不住了，當(dāng)下匍伏在地道：“官老爺在上！民婦當(dāng)真是沒見到兇手是誰，大半夜的，隔壁動靜并不大，民婦也是剛好半夜起來給爐灶里埋著的火種添灰，這才聽得隱隱約約地有聲音傳來……”

    她咽著唾液，兩手揪緊著衣襟，急速地呼吸了兩下才接著道：“我以為是他們兩口子拌嘴，因為曾與周家娘子起過口角，我，我當(dāng)時就抱著看熱鬧的心思站上墻下的雞塒，往那頭看去，結(jié)果，我剛好就見到一道人影自他們正房里奔出來，還要嚷著什么——那人她穿著白色中衣——當(dāng)然這也是我翌日在推門后看到地上的尸體時，才發(fā)現(xiàn)的。

    “奔出來的就是周家娘子，她想嚷嚷，但很快就被人捂住嘴挾了回去，而后我就只聽到一聲悶哼……到這里我真的還以為只是他們拌嘴，因為這在他們家也是常有的，官老爺你們出去打聽就知道我沒說謊！

    “但是我還是覺得有點(diǎn)意外的，周家男人身材高大，但是挾著周家娘子回屋那道身影卻是要瘦小很多……我攀著墻頭盯著那里看，當(dāng)然，我還是覺得不對，因為屋里始終沒有點(diǎn)燈……倘若夫妻拌嘴，哪有不點(diǎn)燈的呢？我轉(zhuǎn)頭就把我家的喚了起來。等我們回到墻頭下時，那邊廂卻又沒有動靜了！”

    婦人急速地喘著氣，眼睛瞪得很大很大，仿佛那一幕依舊還在眼前上演。

    蘇婼等她緩了緩，繼續(xù)問：“之后你們就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了？”

    “不！”婦人脫口而出，由于說得太急促，幾乎像是帶點(diǎn)凄厲的意味，她瞪大的雙眼里這時候也綻出了灼人的光，“就在我們攀在墻頭納悶的時候，這時正屋的門又開了，有人從里頭走了出來，雖然沒有月亮，但那天夜里是有星光的，出來的是兩個人，他們一前一后，走在前方的那個，個子瘦小，正是先前挾周家娘子進(jìn)屋的人！而后頭的那個高大些，但絕不是周??！”

    “周?。俊?/br>
    “就是周家男人！這是他大名，小名大伙都叫他周小全兒！”

    蘇婼略默，與韓陌對視了一眼。事發(fā)那夜她正在涵洞里看石門，確實沒月光，但星子不少，天色不算很昏暗。她繼續(xù)道：“他們長什么模樣？出來后有什么表現(xiàn)？”

    “廂房的屋檐擋住了視線，我只看到了一截，那二人快速地自里頭出來，半路還交接了一句什么，然后就開門出去了——他們走的是大門，甚至開門的聲音極輕極輕，我家這口子下意識地就是覺得周家來賊子了，而我則擔(dān)心是不是遇上了采花賊，若是剛好周小全兒不在家，那剛才一幕……街頭沒有動靜后，我們合計了一下，就掌著燈推了隔壁的門。

    “我雖與周家娘子不和，但若真是遇上被強(qiáng)人欺負(fù)，那也是極可憐的，故而我沒有大聲叫喚，一直到了正房門下才出聲，但這時候，這時候——”

    婦人臉色發(fā)白，已經(jīng)說不上話來了！

    這時候她身邊的男人接著道：“是草民掌著燈，發(fā)現(xiàn)了房門口的血，當(dāng)時就嚇得坐在地了，而這時候剛好我媳婦兒又推開了房門，于是我們又看到了屋里的尸體，當(dāng)場就嚇得失了聲！但我害怕強(qiáng)人沒有走遠(yuǎn)，立刻捂住她的嘴把她帶了出來！……

    “我們回房后在燈下睜眼坐到天亮，直到隔壁傳來孩子的呼聲我們才坐不住了，覺得該報官，這才藉故被孩子哭聲吸引過去……官老爺，草民與賤內(nèi)說的全是實話，無一字虛言，還請明查！”

    說完男人便頭朝地下，梆梆地磕起頭來。

    蘇婼與韓陌俱都沉默。

    阿吉扭頭：“我可以證明劉四嬸說的一部分話，她與周三嬸確實生過口角，劉四嬸人很善良的，從前看我吃不飽，偷偷叫我上他們家，塞饅頭給我吃?！?/br>
    婦人聽到這兒，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蘇婼微沉氣，繼續(xù)看著婦人：“那倆人長什么模樣，沒看清嗎？”

    婦人咽著唾液說：“瘦的那個，蓄八字胡，小眉小眼兒的——其實民婦印象中應(yīng)該是見過他的，周小全兒平時也愛上賭坊里耍耍錢，出事前半個月，他常在街口的財坊耍。這個瘦個兒我應(yīng)在那賭坊里見過，他跟周小全兒勾肩搭背的，還上周家來過。當(dāng)天夜里我只看到了模糊身影，但還是能認(rèn)出來就是他！”

    “昨日報官的時候為什么不說？”

    “官老爺！”男人又磕起頭來，“我們只是平頭百姓，這是些窮兇極惡的歹徒，我們也怕被報復(fù)??！”

    韓陌聽到這兒，扭頭看向楊佑：“去街口賭坊里瞧瞧?！?/br>
    待楊佑去了，他又轉(zhuǎn)向地下二人：“都交代清楚了？”

    婦人點(diǎn)頭。那男人卻猶豫了一下，隨后抬頭道：“高個的那一個，應(yīng)該也是熟人?！?/br>
    第109章 她真是個騙子祖宗！

    說到這兒婦人立刻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慌亂。

    男人卻急道：“這有什么說不得的？縱然是街坊，是親戚，這也是傷天害理的事啊！”

    “街坊？”韓陌挑眉，“高的那個是這條街的街坊？”

    婦人欲言又止，男人倒是痛快地說了：“官老爺，時至眼下，草民自當(dāng)知道什么說什么，這高個的人，我們沒有看得十分真切，但是看起來極像是同在這條街上住著的胡二牛。也就是賤內(nèi)的遠(yuǎn)房表弟。因為他左耳后頭有道很長的刀疤，平日都祼在外頭，當(dāng)時草民是依稀看到了的。”

    韓陌皺了下眉頭，看向蘇婼。

    蘇婼道：“不趕緊去找這胡二牛？”

    韓陌便給身后的護(hù)衛(wèi)打了個手勢。

    這邊廂，楊佑回來了，腳步匆匆：“世子！賭坊里證實，確實有這么個人存在，從前時常在賭坊里盤旋，這兩日卻不見蹤影了?，F(xiàn)如今人已帶到，請世子審問！”

    楊佑說完往后招手，護(hù)衛(wèi)們押著個肥頭大耳的漢子進(jìn)來，漢子只看了眼韓陌，當(dāng)即便跪下了！

    “叩見青天大老爺！”

    原本只是即興前來再探究竟的行程，忽然就成了臨時的公堂……

    “那人叫什么名字？”韓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