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不得她，若是十二歲的云姝，可能還耐受一些。養(yǎng)尊處優(yōu)這么多年，倒確實(shí)沒再經(jīng)歷過這樣直觀的痛楚。

    倒是嬤嬤動作有了遲疑，見云太后卻依舊沒有言語，才重新舉起戒尺。

    云太后以往對云姝再不滿，至少她沒有做出損害云家利益的事情?？蛇@次，就為了那么一個玩意，惹怒皇上，落人口實(shí)，甚至將后宮的大權(quán)落到唐家。

    偏偏是唐家，連她也不能出面說什么。

    嬤嬤的下一次板子就要落下，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唐將軍，太后今日不便見客?！?/br>
    “本將軍有要緊之事，煩請姑姑通報一聲?！?/br>
    從里邊聽著，這聲音還算有禮，似乎也談不上冒犯，但只有外面親身面對唐旭的人，才能感覺到那來自地府閻王般的壓迫感，以及男人眼里的戾氣。

    足以讓她嚇得心肝顫抖。

    宮人眼看著他往里去了，實(shí)在是不敢攔，只能象征般地再阻撓兩句：“唐將軍！”

    唐旭進(jìn)來的時候，動刑的嬤嬤已經(jīng)退去了一邊，云姝也已經(jīng)起身了。除去空氣中那一絲凝重的氛圍，已經(jīng)看不出了異常。

    男人的目光從進(jìn)來以后，就落在了云姝身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

    “之前還夸你懂禮了，”太后笑罵，“這才多久，又這般沒大沒小?！?/br>
    說是責(zé)怪，語氣倒是和藹得很。

    唐旭也收回了目光，唯有拳頭還是緊握著：“讓太后娘娘笑話了?！?/br>
    他們默契地誰也沒提闖進(jìn)來是什么事情。云姝聽著他們閑聊，插了個縫告辭。

    “臣妾禁閉還未結(jié)束，就先行回宮了。”

    有外人在，太后也顧及著云家的臉面，點(diǎn)頭應(yīng)允了。

    她一走，唐旭也告辭。

    云太后對著兩人一前一后離開的背影，面露深思。

    這些年唐旭與云麒都在軍中，云麒是個心思單純沒什么野心的，自覺能力不如唐旭，也不跟他爭。這軍中大權(quán)都在唐旭手里。

    偏偏這是個異類，明明是唐家人，心卻向著楊珩。如今楊珩的翅膀也越來越硬了，不能再留。

    可又一直沒有子嗣。

    云太后煩惱地皺起了眉。

    ***

    云姝在故意等唐旭，甚至下人都被她譴退在不遠(yuǎn)處。

    身后果然傳來了腳步聲。他步子極大，走得又快，甚至不用云姝刻意放緩腳步，就已經(jīng)追了上來。

    “皇后娘娘。”

    云姝停下，轉(zhuǎn)過身直接問他：“鳳儀宮里，也有你的人？”

    她想著唐旭來得這么及時，多半是有人通風(fēng)報信。不過也無所謂，反正她那宮里，各方眼線估計都安插得成篩子了。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視線直盯著云姝的手臂，像是要穿透衣物，看到上面是否留有傷痕。

    云姝手動了動，她一想，不論眼線的事情，至少他出面是免了自己遭罪，于是還是準(zhǔn)備道聲謝：“今日……”

    她說話的時候，唐旭又向她走近幾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聽，但那表情就像是壓抑到了極致，眼里匯聚著風(fēng)雨欲來的怒意。他在生氣，云姝停下了聲音。

    反而唐旭在靠近后問她：“今日什么？”

    問是問了，眼睛卻還是盯著那錦衣之下細(xì)弱的手臂。

    他怪異的眼神讓云姝選擇了沉默，道謝的話也沒說出口。

    “你宮里是有我的人，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撤了?！碧菩駳馑槐Ｗo(hù)好自己，但一開口還是服了軟，他已經(jīng)受夠了這樣的試探。他打了無數(shù)勝仗，這是唯一一次，兩軍對壘，敵方還沒亮出武器，他就要不戰(zhàn)而降?！拔覜]有要監(jiān)視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br>
    云姝以往一直都知道，唐旭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如小狗一般烏黑，又帶著些……天真的蠢，她以前是這樣想的。

    重逢以后，就變了，變得跟楊珩一樣，深不可測。

    可此刻，那樣的明亮又回來了一些。

    就像是大大方方地把自己揭露給她看。

    云姝問他：“那我過得好不好？”

    一句話，成功讓那眼睛又蒙了灰塵。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可是云姝在這樣的凝重里再問了一遍：“你不是說想知道我過得好不好嗎？那你覺得好嗎？”

    男人在她的問話里眼神變得哀傷。

    他知道云姝不快樂，他甚至因?yàn)檫@不快樂，在隱秘地欣喜著。

    唐旭承認(rèn)，他沒有那么高尚，沒辦法看著她幸福做一個守護(hù)者，他想要親自給予這幸福。

    云姝向來知道怎么往他的心上插刀。他藏起了那一點(diǎn)卑鄙，卑微地請求。

    “你可以選擇我，我會帶你離開這里。”

    他迫不及待地表露衷心。卻不知道，云姝在心里的否定。

    不是被他帶著離開，她是要自己離開，徹底離開這些紛擾。

    與其這樣等死，不如……活一次再死。

    只是這些話，不能全部告訴唐旭。這個人雖然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樣，但骨子里還是帶著男人的傲慢，她不覺著自己如果跟著他出了宮，他就能放過自己。

    但又不得不借他的力。

    試探到了這里，云姝往一邊的亭子走過去，唐旭就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后面。直到她坐在了亭子里的石凳上，男人也上前兩步，在她面前單膝跪著。

    他的手小心翼翼搭上云姝的手腕時，如自己猜測那般，沒有受到抵抗。他又將她的衣袖撩起，一眼就看到了那青紫的痕跡。

    看起來只打了一板，但他瞳孔一縮，心因?yàn)樾奶凼站o。

    唐旭抬首看了一眼，他握著的手腕，細(xì)得兩根手指便能輕易圈住，而女人冷漠的眉眼，讓他想起那晚她如水的眼眸。

    若是能再看到一次就好了，在她清醒的時候。

    唐旭斂了斂思緒，從懷里掏出一瓶藥，靜靜地在傷痕處涂抹。

    膏藥帶著淡淡的清香，一碰到皮膚，立刻傳來清涼，撫平了先前的疼痛。

    疼痛是緩解，云姝的神情卻緩和不下來，本就厭惡旁人觸碰的她，忍著沒有立刻將唐旭的手甩出去。

    只打了一板，傷痕并不多，很快就涂抹完了。唐旭沒有立刻放開，反而手向上移了移，像是不經(jīng)意似的，摸到了另一道疤印。

    那是云姝十二歲那年被拐賣留下的，如蚯蚓一般丑陋的疤印在皮膚上太過顯眼。

    唐旭的手以往是修長細(xì)嫩的，除了手掌太大，手指過長，真的像是女生的手。

    如今那手指依舊是修長的，卻粗糙了很多，到處都留下了舞刀弄槍的痕跡。

    他的指腹上還殘留著方才的藥膏，這一觸碰，清涼的觸感也留了下來。

    唐旭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

    這道傷疤仿佛是在嘲笑他，如今的心疼就像是在惺惺作態(tài)，被板子打過的傷痕會消逝，那這丑陋的疤印呢？那些傷痛的記憶呢？

    唐旭喪失了一切與云姝抗衡的力氣，如果可以回到過去，他一定會把那個惡劣的少年打醒，一定要告訴他，你會愛上這個人，無可救藥地，所以，對她好一些吧。

    不怪她的，她不原諒自己也是應(yīng)該的。

    唐旭高大的身軀又低了低，像是在用這種方式表達(dá)自己的俯首，目光虔誠而膜拜。

    這非但沒有讓云姝動容，反而覺著不適，她多少感覺到了唐旭的真心，但無論這真心是不是出于云荼的原因，毫無疑問，他是因?yàn)檫@真心才愧疚的。

    若是對自己沒有心呢？

    那她走丟也好，遭遇再悲慘的事情也好，對他來說也沒什么關(guān)系吧？云姝不是個同情心泛濫的好人，相反她缺少顧淮安那樣的同理心，充其量只是不會主動害人罷了。

    但也不影響她不喜歡唐旭這樣的。

    于是她收回了手，這次沒再受到阻力。只有男人的目光跟著追著過來。

    “蘭婕妤與云荼長得太像了，”云姝開口，“總不會那么巧，沒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卻長得那么像?！?/br>
    云家對汀蘭雖是寄予厚望，但又看不上，不過是因?yàn)樗纳矸荨?/br>
    若是汀蘭的身份另有隱情呢？

    云姝其實(shí)無比期待她接替自己的位置。

    她話沒完全說清楚，素來默契的唐旭就已經(jīng)明白了，點(diǎn)頭應(yīng)允：“我知道了。”

    他捕捉到了云姝眼里的光亮，他不知道那是因?yàn)閷τ谔用摾位\有望升起的光，只是覺得，他們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些青梅竹馬的時候。他回想起無數(shù)次云姝冰冷之下不經(jīng)意的溫柔。

    那些對于自己來說刻骨銘心的回憶，他不信云姝完全沒有投入感情。

    他的時間還很長，她總能看到自己的真心。

    云姝松了口氣，不得不說，有了唐旭，確實(shí)很多事情辦起來都會方便了許多。

    所以她態(tài)度也緩和了些：“那就多謝唐將軍了?！?/br>
    唐旭笑了：“我還沒說我要什么?！?/br>
    他還維持著跪地的姿勢，只是這會兒，眼神突然凌厲了，帶著不容拒絕的強(qiáng)勢。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是云姝，如果下次再受傷，我就要以我的方式來做了?！?/br>
    第23章 咬痕

    （他與她的以后）

    楊珩去太后殿里的時候, 遠(yuǎn)遠(yuǎn)就聽到了笑聲。

    這種笑，一般只有長樂公主在的時候才有的。宮人要給他請安，被他一個手勢制止了。

    果然，一進(jìn)去, 就見著依偎在云太后身邊的長樂公主, 也不知在說什么, 而云太后更是難得地露出真心的笑意。

    他進(jìn)去后, 還是長樂公主眼尖地先看到了, 馬上彈跳起來，開心地招呼：“皇兄！”

    楊珩噙著一抹笑：“瑤瑤好久沒來宮里了，母后可是想你得緊?！?/br>
    自看到他, 云太后臉上的笑就淡去了許多。她雖然不至于對楊珩擺臉色，但顯然，還是惱怒他對云姝的懲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