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露水 第35節(jié)
寧老爺子在清醒的時候, 找來律師,簽了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他將手中所擁有的股權(quán)都轉(zhuǎn)讓給了其余董事, 即日生效。 寧氏易主, 即將改名。 寧晚蓁是在病床上知道?這件事的,律師和幾?個股東全在樓上爺爺?shù)牟》坷? 而她,卻沒有被通知。 或許她本來就沒有資格被通知到,如爺爺當(dāng)?時所說的那樣,她的一切都是爺爺給的,只要他不想, 她就什么都沒有, 包括寧氏繼承人的位置。 寧晚蓁的反應(yīng)沒有很激動,反而很平淡地笑了笑, 心想這樣也好,以?后她就能當(dāng)?一個局外人,肩上不用再挑著?那么重的擔(dān)子。 她面?上表現(xiàn)得無所謂, 對這件事不發(fā)表任何意見, 卻在他人不經(jīng)意的時候, 消失了一小段時間。 王姨出去一趟,接了壺?zé)崴? 回來時候就發(fā)現(xiàn)剛才?還躺在病床上午睡的寧晚蓁不見了。 她在周圍尋找了一圈, 也去老爺子那邊問過,都沒找到人后, 忙里忙慌地給許清衍打電話。 最后是許清衍找到的寧晚蓁,在住院大樓的天臺。 午后氣溫上升,陽光充沛,還沒完全迎來夏天,卻好似已經(jīng)聽見寂靜空氣中隱約的蟬鳴。 大樓底下一整排的香樟樹在陽光照耀下綠的發(fā)亮,微風(fēng)掠過,樹葉輕晃,落在地面?的光影也跟著?輕輕晃動。 寧晚蓁俯靠在天臺欄桿前,偷藏許久的煙已經(jīng)燃盡,空氣之間浮動著?還未散盡的煙味。 她維持著?一個動作,很久都沒動,連手?中的煙都忘記丟棄。 能看出情緒很低。 許清衍站在離她很遠(yuǎn)的地方,單薄眼皮微垂,望了許久她清瘦孤獨的背影。 過了好一會,他才?邁動腳步,朝她走去。 寧晚蓁聽到身后腳步聲,從?自?己的世界抽離,卻沒回頭。 一直到身后的人停到自?己身邊,她才?輕聲說:“夏天要到了?!?/br> 春日尾聲的陽光在他們身上漂浮,好似真的很快就能迎來夏天。 許清衍照顧到寧晚蓁的情緒,沒有提別的,只說:“你讓我買的焦糖蛋糕,已經(jīng)買回來。要下去吃嗎?” 寧晚蓁這時候才?轉(zhuǎn)頭看他,她其實并不想吃什么蛋糕,只是找個借口?支走一直留在病房看護(hù)的許清衍。 她想一個人待一會。 這個拙劣的借口?許清衍肯定早就看穿,他在配合她而已。 所以?他在找到她的時候,沒有一絲緊張急迫的情緒。 寧晚蓁唇角漾起淺淡笑意,問許清衍:“人天生就那么偏心嗎?” 許清衍沉靜的眸光直直落在寧晚蓁臉上,寧晚蓁避開他的眼神,睫影垂在眼瞼下方,遮掩著?心內(nèi)脆弱情緒。 “我猜到爺爺會這么做,如果真的要填三叔那個大窟窿,只有賣掉所有股權(quán)。” 她此刻說話的語氣聽著?還是冷靜,她緩慢地說:“可以?理解愛子心切,但是,他一點都不心疼他的孫女嗎?” 寧晚蓁的臉藏在被風(fēng)拂亂的發(fā)絲里,像只被雨淋濕的貓兒,可憐又脆弱。 她問許清衍:“為了達(dá)到他的期望,我這么多年是怎么過的,他難道?都沒看到嗎?” 她這么多年的努力,在爺爺簽下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的那一刻,全部宣告白費。 寧晚蓁心內(nèi)是不甘的,為自?己的付出不甘。 許清衍抿著?薄唇,下頜線仍是冷硬的弧度,伸出的手?臂卻已經(jīng)將他的心疼表達(dá)清晰。 他摟過寧晚蓁,將她擁在自?己懷里,曲著?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揉著?她頭頂?shù)陌l(fā)。 發(fā)絲纏繞手?指,像是纏繞在他心臟,一點一點的纏緊。 “沒關(guān)系,你解脫了。” 寧晚蓁埋首在許清衍胸膛,睫毛濕潤顫動,悶著?聲說:“我不是寧氏的繼承人了,以?后也不再需要助理,你是不是也會——” “不是?!痹S清衍截斷寧晚蓁的話,松開她一點,修長手?指抬起她下顎,深沉眸色緊緊盯著?她泛著?水光的眼睫,說:“我需要你?!?/br> 她不再需要助理,但是他需要她。 寧晚蓁感覺眼前具象的世界失了焦,眼前的男人淪為重疊的虛影,看不真切。 然?后她才?發(fā)現(xiàn)她在哭。 是淚水將眼前人割裂。 挺沒用的。 寧晚蓁想。 她怎么就這么容易就哭了。 心臟因為許清衍最后那四個字,塌陷得很厲害,像陷進(jìn)了溫暖苦澀的沼澤。 寧晚蓁感知到許清衍捧著?自?己的臉,一下又一下輕輕吻去她臉上淚水的時候,她忽然?伸手?撫住他脖頸,仰頭尋到他的唇。 唇瓣貼上,氣息糾纏,一個尋求安慰的輕吻在不經(jīng)意間轉(zhuǎn)變成深吻。 無人的醫(yī)院天臺,風(fēng)靜下來,周遭也跟著?靜謐,唯一的聲響似乎是他們制造出來的。 寧晚蓁的呼吸之間全都是許清衍的氣息,他往她唇齒之間深陷,她跟著?軟乎乎的往他懷里陷。 寧晚蓁的意識即將被剝奪之際,許清衍停了下來,清透黑沉的雙眸忽然?明晃晃地與?她對視。 說話時候,嗓音還留著?幾?分剛出情//欲的低澀。 他說:“你還有我?!?/br> 他們從?很早的時候就被綁在了一起,即使身份變化,他們被緊綁的人生不會變。 他一開始也跟她說過的,無論怎樣,她都不能離開他。 反之,也一樣。 不是寧氏的繼承人,不是寧家的大小姐,那又怎么樣。 他從?少年時期就愛上的,僅僅只是寧晚蓁這個人,而不是那些點綴在她身上的身份。 他甚至更希望,寧晚蓁僅僅只是寧晚蓁。 或許從?今天開始,她可以?只做她自?己,她終于可以?只做她自?己。 夜深。 寧晚蓁因為今天情緒波動較大,有些累,很早就睡了。 許清衍一直守在病床邊,直到病房的門?被敲響。 老管家出現(xiàn)在門?口?。 他說老爺子要見許清衍。 許清衍將熟睡的寧晚蓁交給王姨照看,獨自?一人跟著?老管家離開。 寧老爺子的狀況實在不好,幾?天下來,形容憔悴,看似是提著?最后一口?氣。 老管家將他扶著?坐起,背脊毫無力量地靠著?床頭,布滿皺紋的眼睛再也不負(fù)往日精明。 為了方便說話,他晃悠悠的手?扯掉臉上戴著?的氧氣罩。 許清衍定定站在老爺子床邊,不帶一絲表情,更沒主動開口?。 這是那天他們攤牌之后的再次見面?,彼此都不再費盡心思遮掩。 寧老爺子些許費勁地朝一旁的管家示意,管家明白過來,立刻從?病床邊上的柜子里取出幾?份文件,一些印章,還有一張銀行/卡。 “寧氏賣了,這些……都給你?!崩蠣斪犹撊醯卣f。 許清衍冷著?眸色,瞥了一眼老管家手?中的東西?,站定的身體不為所動。 老爺子繼續(xù)說:“我給晚蓁留了一部分,能保證她未來一生無憂,這里的是剩余的,跟晚蓁那份差不多。你都拿去,就當(dāng)?是我給你的補償?!?/br> 許清衍聽到這,不由?得輕笑一聲:“你覺得我會要嗎?” 即使這么多年的相處,兩人都是心懷鬼胎各有所圖,可是對彼此的了解卻是實實在在的。 老爺子當(dāng)?然?知道?許清衍意不在此,他的目的上次也已經(jīng)說的很明白,但老爺子還是想一意孤行。 “這里的錢,你拿去之后,就走吧。離開寧家,離開晚蓁?!?/br> 許清衍的表情愈發(fā)的冷。 “這么多年,你還是一點都沒變?!?/br> 他幾?乎不愿再跟眼前殘喘的老人多說一個字,轉(zhuǎn)身就要走,老爺子卻喊住他。 “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變的就是利益。是,我以?前是想用利益將你留下,讓你心甘情愿為寧家做事,現(xiàn)在也想用這筆錢換你離開。你可以?清高拒絕我,但是無論如何,你都得離開晚蓁。我就算是死,也會在天上看著?你,不允許你有一絲的機會去傷害她——” 許清衍緩緩回頭,雙眸冷漠,薄唇輕啟:“好,那你就去死吧?!?/br> 寧老爺子完全沒想到許清衍會這樣冷情冷語,在他震顫著?雙眼之時,聽到許清衍一字一句地說:“你的錢,我一分不會要。你沒有權(quán)力命令我做什么,你死后就在天上好好看著?,千萬不要眨眼睛。” 許清衍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老爺子被刺激到,捂著?急促呼吸的胸口?,臉色越來越難看。 老管家趕緊放下手?中東西?,過來給老爺子戴上呼吸面?罩,將他扶著?躺下。 “董事長,阿衍的為人我們都了解,他不會要這筆錢的,他對小姐一定也是真心的?!?/br> 老爺子呼吸困難地望著?病房天花板,隔著?氧氣罩話語不清:“難道?我錯了嗎……” 不,他不會錯,他怎么會錯呢。 他這一輩子,就沒做過錯事。 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一生固執(zhí)的老人終于走到生命盡頭,直到臨死,他都不信自?己做錯過什么。 為自?己兒子做的錯事收尾,將從?意外中幸存的孫女撫養(yǎng)長大,替無辜受牽連的那對夫妻的兒子安排衣食無憂的人生…… 他做錯了什么,他什么都沒錯。 “嘀——” 病房內(nèi)發(fā)出刺耳長久的警報聲。 閉上眼睛的老人,眼角難得見到濕潤,卻已經(jīng)無從?知曉這滴淚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