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0 感染的種子
接下來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副本局勢像是在一根極細的頭發(fā)絲上,保持住了顫巍巍的平衡。 誰都清楚眼下局面有多脆弱;甚至不需要誰真正做出什么行動,只要一點點狐疑和猜忌,就能將局勢迅速推入不可挽回的境地之中——老實說,情況能夠維持兩個多月還沒有突然崩潰,連屋一柳自己也挺吃驚的。 ……要不是前段時間種下的種子正在慢慢發(fā)芽,他差點也要以為他們雙方都能順利出去了。 在這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屋一柳和阿比都時時刻刻戴著耳塞,不看電視屏幕;他們同吃同行,始終處于對方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就連睡覺時也將兩張床并在一起,并且會不定時地輪流值班看守——一切能夠防止、察覺被玩家悄悄耳語的手段,他們都用上了。 這種過日子的方式相當(dāng)難熬,但是阿比連一句抱怨也沒有過。 當(dāng)然,她有可能是缺少抱怨的機會。 自從玩家們?nèi)客顺隽寺稜I屋后——他認為應(yīng)該是全部退出去了,看不見的情況下,七八成的把握已經(jīng)算是很高了——他們兩人就再沒有說過一個字。 雙方都堵住了聽力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他們不敢冒險,怕對話被玩家悄悄聽了去,因此兩個多月以來,他們只用紙筆交談,寫滿了字跡的紙在角落里堆了厚厚一疊。 之所以能積得這么厚,也是因為除了必要交談之外,三個rou雞——包括翠寧在內(nèi)——在一直對照、糾正自己的認知。 他們也不知道玩家究竟給他們灌輸了多少虛假信息;但是有一個推測是還比較保險的,那就是四個玩家在洗腦的時候,所使用的內(nèi)容,肯定多少有不一致的地方——畢竟即使內(nèi)容都來自同樣一張清單,用哪些、幾時用,也未必是人人統(tǒng)一的。 屋一柳不能光指望玩家給他們“逆洗腦”,他希望透過彼此對照這一方法,他們能夠自己給自己“逆洗腦”。 事實是,這個方法確實也挺有用:他們幾人果然發(fā)現(xiàn)了好幾處認知上的差異,比如說,阿比堅持說大門旁的墻上掛著一幅港口圖,而屋一柳看見的卻是水果靜物畫。 他們都不知道真實答案究竟是什么,但至少他們知道了,此處是存疑的——只要心中存疑,洗腦效果自然會大打折扣。 rou雞們的洗腦效果往回退一點,就代表玩家們再下手的時候,要花更多時間,過程更長;過程越長,他們警醒自保的機會就越多——過了這么久之后,屋一柳現(xiàn)在頗有信心,玩家要再洗腦他們已經(jīng)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了。 不過,在對照彼此認知的時候,他和阿比都需要特別小心翠寧的供詞。 翠寧被折斷的四肢早已重新接好、恢復(fù)了,每天都有一小段時間,她可以自己洗漱吃飯、散散步,甚至在門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她從來沒有埋怨過屋一柳曾把她的四肢折斷了,好像也不恨他們在一天中大部分時間內(nèi),都是把她囚禁起來的。 因為她的全副心神,現(xiàn)在都放在了另一個目標(biāo)上。 “你們摘下耳塞吧,一小會兒就夠,”有一次,翠寧這樣在紙上寫道,“我想讓你們聽一下外面森林里究竟有沒有鳥叫聲?!?/br> 當(dāng)時,她的變形還沒有徹底完成;所以在她抬起頭、遞過紙來的時候,她臉上的微笑突然一下子刺穿了右臉——除了這個形容,屋一柳找不出更合適的詞了——她的一側(cè)嘴角、皮膚絞擰著形成了一個尖刺,突然向上扎入空氣里;眼睛被扯成了長長的黑縫,鼻子歪歪扭扭的一個rou丘。 阿比當(dāng)時的驚叫聲,高得穿透了耳塞。 屋一柳發(fā)現(xiàn),當(dāng)他在重新面對變形人的時候,他仿佛又變成了當(dāng)初那一個脆弱無力的年輕男孩。 哪怕理智上他什么都明白,但每一次見到翠寧變形的臉時,他還是不得不退入角落里、緩上一會兒,才能從那種莫名的恐怖中掙脫出來。 為了能夠讓他們也變形,翠寧用盡了一切手段。 首先,她把電視劇內(nèi)容給背下來了。不僅內(nèi)容背下來了,她還花費心思總結(jié)出了一系列最容易讓人被感染的要點,這樣一來,在屋一柳二人偶爾因故拿下耳塞的時候,她能以最快速度向他們復(fù)述盡可能多的內(nèi)容。 她變形后失去了進化能力,卻攔不住她不停地想要跟二人產(chǎn)生肢體接觸,為了達到目的,她甚至有一次還將衣服全脫了,誘惑屋一柳去為她“檢查身體”。 一具毫無遮掩的人類軀體,rou蟲般扭擰著掰出各種姿態(tài);那份引誘的神色既油滑又刻意,卻還自以為即將得計的模樣,不僅毫無香|艷之感,甚至令人有點想吐。 ……看吧,不是自己冷漠,是真的很難把這玩意當(dāng)作人類的一種,對吧?當(dāng)時在屋一柳腦海中,劃過去了這樣一個念頭。 其實在變形之前,翠寧應(yīng)該是一個不壞的人,落到這個地步,確實令人嘆息。 這一點,從她變形的時間上就能看出端倪:翠寧一動不動坐在電視機前,體內(nèi)都沒有什么阻力了,仍然在接受了足足三四天的洗禮后,才開始逐漸變形。 如果是通過身體接觸被感染了,那么不管是誰,都會在短短一段時間之內(nèi)迅速變形;若換成精神、文化和認知上的“軟接觸”,那么因為每個人的思維、天性和本質(zhì)不同,變形的時長也會各有不同。 很簡單的道理,打個比方來說,在面對同樣一部電視作品的時候,喬教授和玩家“阿比”各自的抵抗力,就絕對不能同日而語。 即使喬教授當(dāng)初在假副本里待上一個月,她都未必會因為“軟接觸”而感染;但是對于玩家“阿比”,只需要十分鐘,就能種下一顆感染變形的種子。 他們確實也有過十分鐘的機會——屋一柳也盡可能地利用了那十分鐘。 在阿比發(fā)動了【牧師羅馬領(lǐng)】,讓“阿比”乖乖聽話的那十分鐘里,她曾經(jīng)小聲地向后者提出過好幾個問題和要求,其中有一個,就是讓“阿比”好好看電視。 當(dāng)時她手掌下壓著的紙筆,是屋一柳給她的。在他將紙遞給她的時候,紙上就已經(jīng)寫著一行字了——“物品生效后,叫他專心看電視”——玩家們自然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畢竟他們的視野里一片昏暗。當(dāng)時對“牧師”言聽計從的“阿比”,沒有理由不看電視。 只看十分鐘電視,當(dāng)然遠遠不夠,但它是一個受感染的開端。 即使在沒有被感染變形的時候,玩家“阿比”已經(jīng)帶了幾分變形人的人格特質(zhì),比如為了一己私利不惜禍害同伴——屋一柳相信,選擇他當(dāng)?shù)谝粋€受感染的玩家,那變形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在“阿比”身上,是不會產(chǎn)生多少有效抵抗的。 四十七天之后,他知道他猜對了。 “你把四件東西都穿戴好,”阿比站在透明方盒子前,嘴巴一張一合,正在對盒子里的翠寧說話:“不要走遠,就在門口,聽見沒有?我會一直盯著你的?!?/br> 每天這個時間段,都是翠寧被從透明盒子里放出來,出門散步放風(fēng)的時候,這是屋一柳有意形成的規(guī)律。 到目前為止,應(yīng)該所有玩家都意識到了,翠寧已經(jīng)受感染變形了;她現(xiàn)在又變成了一個可以重新爭取的rou雞,一個巨大的誘惑,而且誰都可以在她身上試一把——因為衣帽鞋毯全都在她身上。 在翠寧出門之后,阿比會遠遠站在門口盯著她,而屋一柳則坐在窗前,透過玻璃望著她走過林蔭和空地。 翠寧也知道外面有四個靈魂狀態(tài)的玩家。她顯然把散步當(dāng)成了一次絕佳的機會。透過玻璃窗,屋一柳能看見她的嘴巴張張合合,想必正在高聲自言自語——她已經(jīng)能把電視上播放的內(nèi)容倒背如流了,散步的時候,就是她大聲復(fù)述內(nèi)容的機會。 為了能降低其他玩家的警覺、增添內(nèi)容的種類,兩個多月以來,屋一柳換過了好幾部影碟——就是為了能夠讓翠寧出去的時候,變成一個移動的強力感染源。 面對這樣一個又是誘惑、又是危險的目標(biāo),玩家們也找屋一柳抗議過——只不過變形人就難免要做變形人做的事,屋一柳當(dāng)時這樣回復(fù)道:“你們在看見她出去的時候,退遠一點就行了,總是囚禁著她的話,她就要自己尋死。你們也不想讓副本在傳送之前就結(jié)束吧?” 翠寧不會尋死——對于變形人來說,世界上沒有比自己更寶貴的東西了,但是玩家們不需要知道這一點。 今天,翠寧罕見地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阿比幾步走近窗前,摘掉了一側(cè)耳塞,小聲向屋一柳問道。 屋一柳也在她走近時就摘掉了耳塞,聞言慢慢浮起了一個微笑。 “她口型變了,”他低聲說,“往常我看她的唇型,一般都是在復(fù)述影碟的內(nèi)容。但是現(xiàn)在……她在與人對話??磥硐茨X你的那個玩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中招了。” “對話?”阿比一怔,“什么時候——他是什么時候進一步受感染的?翠寧在說什么?” “她現(xiàn)在在說,‘他們已經(jīng)糾正了一部分認知,你再去洗腦他們可能很難,不妨先對其他玩家下手吧?!蔽菀涣h遠望著翠寧的口型,轉(zhuǎn)述道:“‘他們看不到你的身體,應(yīng)該還不知道你已經(jīng)變形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