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第五十五章 一刻光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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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噼啪啪” 火花作響,彌漫出淡淡的焦灼味。 趙雅瞇著眼,盯著火光一動不動,她聽說瞇著眼,眼中帶淚時,能從跳動的火焰上看到七彩的光。 她想知道她生命中還能不能見到那種光彩,但在外頭她不敢哭,就算哭,也只是喬飾楚楚可憐,讓對方放下戒心的偽裝。 只有在這,在萬尸坑中她才敢試試。 可她盯了許久,盯到眼眶發(fā)酸,也只看到一雙白多黑少、無神凸起眼睛。 那眼睛屬于一只在火上烤到半焦的青蛙,此時了無生氣的直對她,似在憐閔,又在嘲笑,慶幸著它已經(jīng)死了,而她還活著…… 趙雅不喜歡被這種眼神看著,她決定待會先咬破這雙眼,混著眼球中的漿液吞下它的眼珠子。 這是她第四次進入萬尸坑,除卻第一次外,之后的幾次都算得上輕松。 谷玄牝?qū)⑾x苗丟入萬尸坑,以他們?yōu)樾M,來養(yǎng)出合用的蠱奴。 但若蟲苗在萬尸坑里團結(jié)起來,合力求生,雖也造不成威脅,但也會減慢煉蠱的效率。 所以每次都有蠱奴被派遣混入蟲苗之中,負責煽風(fēng)點火,挑起沖突。 這次負責的蠱奴是她,而她也做得很不錯,不知原因被丟入萬尸坑的蟲苗、故作鎮(zhèn)靜的團結(jié)、暗藏私心的角斗、不安、猜疑、絕望在不見天日的深坑醞釀,而她只是混在其中,不動聲色的拱拱火,絕望便被點燃,化作瘋狂,在黑暗中燃燒。 不管開局如何,每次也都是走向相同的結(jié)果,但趙雅仍是看不膩。 原來看著別人在懸崖邊游走,最終跌下萬丈深淵,竟也是一件分外暢快的事。 只要你本來就在深淵之底。 不過這樂趣也快到頭了,現(xiàn)在,蟲苗彼此全無信任,或三五一組,或獨自行動,照往常經(jīng)驗,不出半個月,這場規(guī)模龐大的養(yǎng)蠱就能結(jié)束,而她的蠱奴同伙又將新增一名。 而她吃完這只青蛙,就打算結(jié)束任務(wù),不被察覺的退出這場廝殺…… 青蛙照例烤到半焦為止,她其實并不餓,也不想吃,但這是她慣用的提醒自己的儀式,提醒著她第一次賣了自己,就只換了半只烤焦的青蛙,而她之后又把自己賣了越多次,轉(zhuǎn)手越多,只會更賤。 記住這點很重要,許多蠱奴就忘卻了這點,蠱奴的“奴”字,還不足以提醒著他們在谷玄牝眼中的地位,竟以為成為蠱奴便是得了谷玄牝的恩寵。 那時,谷玄牝不吝親自提醒他們,而提醒的手段,趙雅稍一回想,就惡心到要將膽汁嘔出。 “誰?”就在回憶到惡心的東西時,趙雅猛然察覺異動自側(cè)方拐角處傳來。 混入萬尸坑雖被視為輕松的任務(wù),但仍曾有蠱奴死在內(nèi)中,成為其他蠱奴口中的笑談,趙雅可不想死成一樁笑話,提聲之時,已然戒備。 便見火光盡出,一道身影怯生生走來,“jiejie,是我……” 一名女妖拖著虛弱步伐踉蹌走來,趙雅對她有印象,前幾日眾蟲苗還沒分崩離析時,趙雅曾假意照顧她幾次,卻也記不清她的名字。 在萬尸坑中需要被照顧的,本就不值得記住名字,反正很快就會死了。 女妖身形纖細瘦小,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走到火光附近就停下腳步,雙目不再看她,只直勾勾的火架上的烤青蛙,幽黑的瞳孔里跳動著火光,好像要用眼睛把它吃掉一樣。 油脂滴落炎上,發(fā)出“滋滋”聲響,蛙rou的焦香和空氣中的腐臭味一同彌漫,瘦小的女妖一言不發(fā),與昏暗的洞xue,半焦的青蛙,定格成一副熟悉的圖景。 熟悉到趙雅恍了神,一眼望去,就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將烤青蛙串向扔給了那女妖。 趙雅驚訝自己的作為,但很快給出了解釋,“比起餓死,還是讓她絕望掙扎后,再無力的死去更加有趣。” 那小妖接住烤青蛙,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但身體卻無半分停滯,未多發(fā)一言就埋頭狼吞虎咽,像只餓極了的小獸。 趙雅則好整以暇的看著她,面色蒼白,身形消瘦,但樣貌卻不錯,讓趙雅不由惡意的想著,是否該以食物為要挾,逼她與自己虛鸞假鳳一番。 她雖無這方面愛好,但卻想再重歷下當年的經(jīng)歷——以高高在上的施暴者視角。 那檔子事她后來又經(jīng)歷了許多許多,每次帶給她的都只是污穢與屈辱,她也曾好奇究竟有何魅力,讓那群家伙像牲口一樣樂此不疲。 或許該換個視角,說不定她也能體會到其中歡愉。 “jiejie,給你留的,還有,多謝……”就在這時,女妖怯生生的聲音又響起,打斷她邪惡的綺想。 而那串青蛙再度映入眼中,竟還剩了一半,那小妖只吃了焦黑的半邊,剩下酥黃的半邊一口未動,原樣遞了回來。 趙雅又愣住,恍如隔世,忽然記起這世上除了掠奪,還有分享,但—— “你這樣活不長啊……”趙雅長長嘆了口氣,她突然忍不住多話,壓不住心緒,想要教一下這小妖。 “嗯?”半只青蛙雖少,足以熄滅小女妖雙目中的火光,讓她眼神變回澄澈,不解趙雅為何會這么說。 “你可知這是什么地方?”趙雅邊說,邊用修長手指從青蛙上撕下一條帶著血絲的蛙rou。 “聽他們說這里叫萬尸坑……”女妖說著,畏懼的打量黑漆漆的四周,“這里有很多死尸嗎?” 趙雅慢條斯理的撕著蛙rou道:“活著的尸體有很多,至于死尸?死了就只是灘rou而已,吮剩的骨頭都留不下幾根。” “難道其他妖會吃尸體?”小妖說著面色一白,急捂著嘴,不讓剛咽下的蛙rou嘔出。 趙雅心知妖族之間亦有妖的倫理,即便是血妖,若有選擇也不會以其他妖為食,何況眼前小妖身上毫無血氣,應(yīng)是采天地靈氣修行的靈妖,可趙雅卻平靜道:“你也會吃的?!?/br> 小妖聞言大驚,正要反駁,趙雅白皙手指已捻著撕成條的蛙rou伸進她口中,堵住她涌到嘴邊的話,隨后又聽道趙雅囈語般的呢喃:“這里幾百號的妖,青蛙、老鼠、蚯蚓、甚至苔蘚都很快會吃光。很快能吃的只有尸體,和那些將要變成尸體的,你剛捱過餓,應(yīng)該知道餓上幾日,你就不是再用腦子思考,而是用胃。你腦中只能聽到一種聲音轟鳴,那就是你肚子叫聲。不停不歇,無止無休,催促著你吃吃吃吃,不管什么,不管用什么方式,把眼前能吃的撕碎、嚼爛、咽下就行……你知道嗎?用胃思考的妖,眼睛都是紅的,就像你方才那樣……” 小妖躲閃趙雅目光,垂下了頭,含糊不清道:“我……我沒有……” “不用羞愧,不用低頭……”趙雅食指托起小妖下頜,拇指猶在小妖口中,強行讓她的視線與自己齊平,小妖的虎牙刺破了她的拇指,她也渾然未覺,任鮮血從拇指肚流入小妖嘴中,“你本沒有做錯,錯只錯在沒有堅持,明明只差一點就能蛻變成蟲,為何又讓自己變回妖?你這樣子,下一個被吃的,就會是你啊……” 趙雅將拇指從小妖口中抽出,摩挲向小妖的脖頸,看著殷紅血液在她白皙皮膚上暈開,“你脖子的線條真好看,我若是他們,一定從這里下口。一邊在你身上侵犯你,等待快感攀升到巔峰時,再一口咬斷你的脖子?!?/br> 趙雅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神情,但女妖好似開始害怕,手指在脖頸上摩挲到何處,何處便綻起一粒粒雞皮疙瘩。待她脖頸上的寒毛都豎起時,終于尖叫一聲要退閃開?!安灰瓌e吃我,別吃我,……我不想死!” 但趙雅卻扣住了她的后頸,幽幽雙眼直視著她:“不想被吃,那你就要把自己變成蟲子。” “蟲子?”女妖眼睛睜大。 “沒錯,其他妖都是行尸走rou,而你太弱了,只能當蟲子,依附在尸體上,以腐rou為食的蟲子,只需舍了這身皮囊……”趙雅一手撫摸著她,口中話語如惡魔的誘惑,“試一試吧,你這人皮本就是修行得來的,所謂皮囊,不過尊嚴、廉恥、道德結(jié)成的蛹,咬破這張蛹,你就能將自己解放……” 小妖眼神困惑,似還在揣度趙雅話意,而趙雅順勢撕下更多蛙rou,又塞進她嘴中,“然后你會發(fā)現(xiàn),萬尸坑里那群活著的,死去的尸體,都只是你的食物,你選一個強大的尸體依附,一點點的蠶食,直到把他吃得骨頭渣都不剩,再去依附下一個,就這么不停的去吞噬,去撕咬,去把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吞進嘴里。” 趙雅說著,手上逐漸用力,把蛙rou往小妖嘴里杵,狠狠得杵。直到小妖激烈掙扎,涕淚交流的將蛙糜咳出,趙雅才松開手,一臉歉意道:“呀,不好意思,jiejie喂得太急了,你也吃得太慢了,不過,還好,你這皮囊很漂亮,天賜了你兩張嘴,用另一張嘴,或許能不知不覺間,將他們吃得更快,更干凈……” 趙雅不知道這懵懂小妖能否聽懂她惡意的玩笑,若是聽得懂,活到最后的機會應(yīng)該會再增加幾分。 “可這樣活著,有意思嗎?”卻聽小妖喘順了氣,忽然問道。 “啪!”趙雅手上的蛙rou了地。 但趙雅很快又將沾了你的蛙rou撿起,一口一口,將它慢慢吃下,然后:“這樣死去,更沒意思?!?/br> “難道不能從這逃出?”小妖問道。 “逃?逃到哪里?”這個問題,趙雅在心中問了自己千百遍,可從萬尸坑離開爬出絕非脫離苦海,而是邁向更深一層的地獄,等她真與其他蠱奴有了接觸時,才發(fā)覺與外頭相比,萬尸坑真的只是培育蟲苗的溫床。 她在外曾有一個朋友,是另一個女性的蠱奴,也曾動過這念頭,還為此制定了詳細的計劃,并用身體從其他蠱奴們那里交換來了南疆的守備情況,一切準備就緒后,還拉她入伙,想趁夜帶她一起逃走。 可第二天,谷玄牝就召集所有蠱奴,展示了他的新蟲巢。 趙雅看到了她的朋友,被砍斷了四肢,養(yǎng)在了罐子里,曾經(jīng)平坦的肚子高高鼓起,好像要漲破般,透過撐得近乎透明的薄薄肚皮,能看到無數(shù)蟲子在她內(nèi)宮中糾纏, 從那時起,趙雅每天都要負責從她七竅內(nèi)采集新爬出的蟲子,悉心照顧著這個蟲巢。直到她進萬尸坑前,她的朋友還沒有斷氣。 順帶一說,那位朋友的計劃,是趙雅出賣給谷玄牝的。 而她沒有一絲后悔,因為若她真聽信了朋友的計劃——那個表面一起逃走,實際讓她分散注意,吸引追兵的計劃,現(xiàn)在被養(yǎng)在罐子里的就是她了…… 然后。趙雅說出了早已知曉的答案,“不可能的,整個南疆都是一個蠱罐,所有生靈都是谷玄牝的蟲子,萬尸坑內(nèi),萬尸坑外,都在彼此撕咬,我們只能爭著做對他最有用的那只……除非……” “除非什么?”小妖急忙追問。 “沒有除非,誰說除非了,沒有任何除非,快停止一切幻想!”趙雅心神預(yù)警,在心中一遍遍呼喊著,要將接下來的言語扼殺在喉中,可那念頭就像一顆種子,一旦種下就迅速抽根發(fā)芽,而她的身子不堪重負,無法自制,竟擅自說著那千百次自問后,緊接而來的千百次綺夢。 “除非有個天都拘不住的強者,殺死那殺不死的怪物,將這蠱罐砸個稀爛,讓著黑漆漆的天地透出光來!” “可能嗎?”小妖的眼睛似也被點亮,帶著期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趙雅大叫一聲,心中不停的否定,要將自己從美夢中喚回,奪回身體的控制權(quán)。 不要留有任何期望,不要殘存一絲幻想。 那是罌粟的艷,是鶴頂?shù)募t,美麗誘惑卻致命,會讓你死得更快! 沒有誰回來救你,你也不配擁有救贖,惡是自保的武器,賤是求生的資本,當你的心腸與蠱罐一樣漆黑,你便沒資格渴求光明。 趙雅環(huán)抱著自己,蜷縮成一團,好像要把自己封回繭中,眼淚滴在她膝蓋上。 終于,她說服了自己,開口道: “不可能?!?/br> 忽然! 一聲震天轟響,隨之亂石崩云。 好似天塌一般,無數(shù)碎石沙土自不遠處的頭頂落下,萬尸坑內(nèi),得見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