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策失策。

    沈初一生氣地拿筷子狠狠往飯上一戳，遠看著就像是兩柱高香。

    “初一，墨鏡呢？”沈婉突然說。

    沈初一：“我找找。”

    “你吃飯還戴墨鏡干嘛？看得清菜嗎mama？”

    沈婉：“沒辦法?！?/br>
    她說：“眼睛尿尿了?！?/br>
    沈初一：“......”

    草，她媽被傳染了??！

    第052章

    晚飯吃完, 沈婉和沈初一雙雙戴著墨鏡下去扔垃圾，順帶散步。

    晚風(fēng)吹來，徐徐緩緩, 透著一股愜意的涼爽。

    庭院里有小孩在奔跑, 小狗在汪嗚, 野貓伸著懶腰對著樹干磨爪，世界閑暇得像一副畫。

    沈初一靜靜走在沈婉身邊，難得安靜下來, 閉著眼仰著頭感受晚風(fēng)的吹拂。

    沈婉怕她走路這般明目張膽不看路摔倒，故而伸手拽著她的胳膊。沈初一察覺這力道，嘴角微微揚起。

    mama在她身邊, 她很安心。

    兩個人走到小區(qū)花園旁的木椅上坐下，這處所的人都非富即貴, 見她倆雖有些驚訝，但也沒突兀上來打擾的，偶爾會有人來要個簽名, 拍張照, 完成后便很快離開了。

    母女倆坐在長椅上。

    天邊云層從橙轉(zhuǎn)藍，漸漸變灰, 月牙似的黃月亮悄然出現(xiàn), 掛在云后若隱若現(xiàn)，宛若一位羞怯的姑娘。

    沈初一很喜歡這樣的時刻。

    安靜淡然。

    她輕聲說：“mama, 你會想起他嗎？這么多年。”

    沈婉這一路上早就在心里做了無數(shù)次準備。

    她知道她將和女兒坦白一切。

    但乍一下被問起, 她還是本能地怔住了。

    沈初一忙說：“沒關(guān)系的mama。呀——你看那只狗！”

    遠處有只薩摩耶正在地上打滾，號稱微笑天使的它滾了幾圈后徹底變成灰狗。主人崩潰尖叫, 上前想把狗抱起來。奈何此狗體型龐大，體重超標, 瘦弱的主人根本抱不起來。她掙扎了一番，最終，和狗一起躺在了草地上了。

    薩摩耶見此張嘴露出笑容，粉嫩的舌頭露在外面，看起來單純極了。

    沈婉笑著搖頭，猶豫了下，開口說：“有的時候會想起來?！?/br>
    “但我一般都讓自己不要去想?！?/br>
    沈初一明白，她伸手抓住沈婉的手，用力握著她，給她力量。

    “我明白?！鄙虺跻惠p柔地說，“mama，我知道那些時刻對你來說很難。”

    世界上根本沒有感同身受，沈初一不敢把這件事看得太輕，怕自己的話說得太簡單。

    但她明白一個道理。

    “可是mama，遺忘才是真的失去?！?/br>
    “而且一定有很好很珍貴的瞬間吧？”沈初一握著沈婉的手，認真地說，“爸爸一定是個很好的人?！?/br>
    “mama，我以前小的時候很在乎爸爸是誰，但總是得不到答案。因為別人的小孩都有爸爸，我沒有。后來大了一些，我覺得有爸爸這件事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br>
    “有些人的爸爸還不如沒有。”

    沈初一嘲謔地勾了勾嘴角：“我見過太多這種事情了，在我的朋友，在我的同齡人，以及各種平臺新聞上?！?/br>
    “所以我漸漸覺得，我不在乎這個名義上給了我生命的人，他也許只是一個除了jingzi便對我的成長再無貢獻的廢物?！?/br>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br>
    沈初一手舞足蹈地比劃著：“比如我的爸爸可能是個外星人，又或者他是個窮小子，我甚至猜過他是不是衛(wèi)叔叔?！?/br>
    沈婉一驚：“當(dāng)然不會?！?/br>
    “你衛(wèi)叔叔......”沈婉委婉地說，“他不喜歡女人?！?/br>
    沈初一：“......？？”

    woc！

    一不小心吃了個大瓜??！

    “那他喜歡什么樣的？”沈初一思路一下走遠，“他是1還是0?。俊?/br>
    沈婉：“什么意思？”

    她不懂，只好說：“我?guī)湍銌枂?？?/br>
    沈初一：“可別！”

    沈婉瞧她這般慌亂，多少猜出來一二，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其實我應(yīng)該早點告訴你的。”她淺淺開口，目光落在遠處的樹葉上。

    那一片樹葉在風(fēng)里搖搖欲墜，將落未落。有個好奇的小孩站在樹下，蹦蹦跳跳，高抬雙手隨時準備接住這一枚碎葉。

    于沈婉而言，女兒就是那個在這么多年后突然接住她的人。

    她很感謝，又倍覺虧欠慚愧。

    缺失了她的關(guān)愛，沒有父親的女兒，依舊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一個人好好長大了。變成了如今勇敢坦率真誠又熱烈的模樣。她選擇自己跨過那條河來找她這個失職的母親，沈婉心里又沉又暖，決意不辜負這份愛。

    人們常說，母愛是天性。

    可沈婉覺得，孩子愛mama才是一種天生的本能。

    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尚未認知世界，未有睜眼的女兒就會哭鬧著渴望她的擁抱。但她太疲憊，在手術(shù)臺上待了幾十個小時，生下初一已經(jīng)精疲力盡。

    沈婉記得，她當(dāng)時就昏睡了過去，甚至在閉眼的前一秒，聽到醫(yī)生說‘孩子出來了’以后，她只有一個想法：明初，我來陪你。

    再醒來是被小孩的哭聲吵醒的，醫(yī)院的護士，明初的同jsg事精心幫她照料了許久的孩子。見她醒了，讓她抱抱，沈婉猶豫了下，沒答應(yīng)。

    她不敢抱。

    她怕自己抱了，就沒有勇氣求死。

    清醒后，盛明初倒在一片血泊里的畫面時時刻刻在她大腦里重演。現(xiàn)實中又時刻穿插著小孩的哭聲與童真的眼眸。

    沈婉感覺自己的靈魂被一刀劈成了兩半，一半是痛失愛人的妻子，一半是新手上任的母親。

    而她自己根本不在其中。

    沈婉放棄死亡是因為盛明初的同事在幫忙整理遺物時找到了一個筆記本。本子的封皮上是一個可愛的小貓，整體呈粉色的，透著一股俏皮少女的感覺。盛明初應(yīng)當(dāng)是故意去挑的這樣的本子。

    翻開來，他用鋼筆寫著《婉婉與女兒養(yǎng)育手冊》。

    字字認真，一撇一捺都含情。

    盛明初研究了產(chǎn)婦術(shù)后護理，月子餐，后續(xù)康復(fù)，心理關(guān)照，又寫了嬰幼兒照料，必備生活用品名單，喂養(yǎng)物品與衛(wèi)生用品列表，還寫了planb，以防沈婉母乳不夠，需要選擇對應(yīng)的奶粉，他研究了各個品牌奶粉的不同。

    做好的事情，他都打了個勾。

    除此之外，盛明初還記錄了沈婉從懷孕后到臨產(chǎn)的每一天。

    有的時候會寫很長的文字。

    「六月三號，晴，太陽很毒。陪婉婉出去散步，聊到以前去過的地方。她說自己喜歡住在山里，和大自然在一起。等女兒出生后，一定要找假期帶婉婉去過一段時間她想過的生活。手上還有不少錢，考慮買處風(fēng)景秀麗的地方?！?/br>
    「七月二十一，陰，小雨，婉婉孕吐，我很擔(dān)心?！?/br>
    「八月十六，大雨，但見到了彩虹。今天路過公園見到一個小女孩在玩木馬，婉婉說，希望女兒也有一個。故決意偷偷學(xué)木雕。另，她總說自己可能不是個好mama。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曬太陽時伸手扶著小腹，低眸的瞬間，神情有多溫柔。不過沒關(guān)系，實踐帶來自信，我會好好陪她一起照顧女兒。」

    意外發(fā)生當(dāng)天，他甚至還寫：「要陪婉婉產(chǎn)檢，希望母女健康，我的寶貝能順利來到這個世界。」

    沈婉哭得痛不欲生，把這么一個筆記緊緊攥在手里。

    躺在她身邊小床里的女兒咿咿呀呀亂喊著，在沈婉看過來時，沖著她揚起一個笑容。

    明明像個猴子，丑得要命，不像她也不像明初，但沈婉那一刻就是被這個笑容給救住了。

    她想，她要完成和明初的約定。

    這個孩子是懷著她和明初的愛與希望誕生的。

    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是這個孩子的錯。

    沈婉拼命讓自己振作起來，拜托人聯(lián)系母親。

    任淑英當(dāng)時還在好萊塢拍電影，好幾次都沒接到她的電話，聯(lián)系上是在夜里。

    任淑英說：“婉姐，怎么了？”

    沈婉：“媽，我生孩子了?！?/br>
    任淑英靜了三秒，講：“地址告訴我，我回國?！?/br>
    任淑英拋下劇組，任由美金一天天燒著，回國來見沈婉。她不擅長當(dāng)mama，更不擅長當(dāng)姥姥。做這些事，她也是第一次。

    任淑英問過：“孩子爸爸呢？”

    沈婉：“不想說?！?/br>
    任淑英：“好?！?/br>
    于是她真的再也沒問。

    這些時刻，沈婉就會特別慶幸，她和mama的關(guān)系并不親近，總是保持在一種刻意的禮貌與客氣中。mama不愿她多窺探自己的生活，也不會窺探她的。

    任淑英那部電影停拍了一年多。

    她在美利堅找最好的醫(yī)生，帶沈婉過去休養(yǎng)，請專業(yè)育兒人士幫忙照料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