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英胡思亂想著，飯做好天已經(jīng)要黑了。

    韓志剛下班回來了。

    “小英，飯做好了嗎？”見頂門立戶的大兒子回來了，齊淑珍立馬張羅吃飯。

    “做好了。”韓小英應(yīng)了一聲后，打量了一眼進(jìn)門的韓志剛，他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

    瘦高個，皮膚黝黑，臉上灰土土的，由于常年在戶外干活，皮膚很粗糙，而且明明才二十四歲，看起來卻像四十歲。

    給人而且感覺他很疲憊，可能是家里的負(fù)擔(dān)太重了吧，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韓小英兌了盆溫水給他，“大哥，洗臉吧?！?/br>
    “嗯?！表n志剛脫了棉襖，端著盆子出去洗了。

    屋里窄巴，他身上都是灰土，不出去洗，打濕地面弄得臟兮兮的不說，這連雪天，屋里要是不見干，會非常陰冷，雖然有爐子，可煤球也要錢啊，誰家能舍得使勁燒來取暖。

    韓小英等大哥洗完，把玉米小碴子地瓜粥還有下飯的醬菜端到桌子上，以及她特意熱的摻了白面的玉米餅子。

    韓志剛拿起來幾口就吃掉了一個，看樣子是餓急了，見到吃的就狼吞虎咽。

    怕他噎到，韓小英把粥碗推到他面前。

    他端著碗喝了大半碗粥，等胃里有了底兒，才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一旁的孫桂玲，扒拉了兩下碗里的粥，臉上有些嫌棄的道：“媽，明天弄點(diǎn)有油水的吧，我奶水不夠，大壯吃不飽，晚上老是哭?！?/br>
    扣扣搜搜的，總是吃這些沒有油水的東西，誰能受得了。

    日子雖然拮據(jù)，但事關(guān)大孫子的口糧，可不能含糊，齊淑珍在心里盤算著，這個月還有一斤rou票沒用呢，可以給家里改善改善。

    “小英，明天你早點(diǎn)去副食商店排隊，買半斤rou回來，給你大嫂補(bǔ)補(bǔ)。”

    韓小英“嗯”地應(yīng)了一聲，明天是周日，她不上學(xué)，可以早點(diǎn)兒去副食商店，買rou要趕早，不然買不到好rou，都被別人搶光了。

    聽說明天有rou吃，幾個大人還能克制住嘴饞，兩個小的已經(jīng)高興得笑了。

    不怪他們饞，從打過完年，家里一次葷腥沒吃過呢，韓小英不動聲色的，幾口喝掉碗里的粥。

    說不上多么難吃，可能也是太餓了，加上前世吃過太多的苦，哪怕只是一碗放了爛地瓜的粗糧粥，她也能吃出珍饈佳肴的滋味來。

    第2章 磕傻了

    吃過飯，洗完碗筷，韓小英還要糊火柴盒，至于作業(yè)，在家里是沒時間寫的，她媽不讓點(diǎn)燈熬油的，她只能盡量在學(xué)校寫完。

    在學(xué)校實(shí)在寫不完的，就早上起來借著天光寫，從她上學(xué)就是如此。

    干家務(wù)跟做零活占據(jù)了她大量時間，學(xué)習(xí)永遠(yuǎn)排在最后，她都習(xí)慣了。

    糊火柴盒，一百套三分錢，在原材料供應(yīng)得上的情況下，一個月也能掙個十塊八塊的，但更多的時候，原材料根本供應(yīng)不上，她們只好做別的零活，比如：編手提網(wǎng)兜、鉤勞動手套、或者出去撿破爛，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別看她才十四歲，什么活都干過。

    不干？不干就別想上學(xué)，她媽連學(xué)費(fèi)都不會給，所以她從小就知道要自己掙錢上學(xué)。

    韓小英手上拿著半成品的火柴盒，坐在昏黃的油燈下，思緒一時卻有些飄遠(yuǎn)。

    不出意外，明天吳家人就該來了，她就要替吳家女兒下鄉(xiāng)了。

    吳家的女兒叫吳麗娜，說起來跟她還沾著親戚，吳麗娜的父親吳文禮，是她奶奶寡婦改嫁的那個男人的侄子，她跟吳麗娜算是堂姐妹，沒有血緣關(guān)系，正因為有這樣一層關(guān)系，吳家的“好事”才會落到他們家頭上。

    只要她替吳麗娜下鄉(xiāng)，她們家就可以得到一筆錢跟票，這種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試問有幾個人聽了能不心動？

    別人心動不心動，韓小英沒機(jī)會問過，反正她媽是心動了，毫不猶豫的就犧牲了她這個沒有存在感的女兒，有錢還了饑荒，無債一身輕不說，還給沒錢娶媳婦的兒子定了一門好婚事，有票吃幾頓好的，一家人皆大歡喜。

    家里人是歡喜了，可是他們卻從來沒替她考慮過，她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下了鄉(xiāng)會不會吃苦遭罪，挨餓受凍，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前世她也是單純，明明就不想去，被她媽一哭一求，就心軟答應(yīng)了，聽話的下了鄉(xiāng)。

    下鄉(xiāng)當(dāng)了三年知青，她就稀里糊涂的嫁人了，沒想結(jié)婚才一年，她男人就出了意外。

    婆婆遷怒，妯娌欺辱的，可是家里缺沒人管她死活，她一個人帶著孩子苦撐了十八年，好不容易兒子考上大學(xué)，眼看著苦盡甘來了，她卻死了。

    前世她是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替下鄉(xiāng)的事，這輩子估計還是躲不掉，只要她還在這個家，被當(dāng)貨物一樣交易是遲早的事。

    韓小英面無表情，既然躲不掉就去吧，下鄉(xiāng)又不是赴刑場，死不了人，頂多吃點(diǎn)苦受點(diǎn)罪罷了，只是這次她不會傻傻的輕易答應(yīng)了，該得的一分都別想少！

    “小英，你磨蹭啥呢，快點(diǎn)糊，把這些糊完好睡覺?！币娝稚蟿幼魍Ａ?，齊淑珍很不悅的皺了下眉，皺得眉宇間的愁苦紋越發(fā)深了。

    她心里嘀咕著：這丫頭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是想偷懶，還是真磕傻了？看著怎么木呆呆的。

    要不說知女莫過母，韓小英舉止上稍微有些異樣就被齊淑珍發(fā)現(xiàn)了，但憑她如何么猜想，也不會想到，她這個軟弱又好拿捏的二女兒是重生了。

    平時冷待慣了，發(fā)現(xiàn)女兒的異樣她也不會關(guān)心一句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只會催促快點(diǎn)干活。

    韓小英前世就把她對自己的不在意看透了，心早涼了，她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同枯井般幽深死寂，毫無感情。

    齊淑珍被看得頭皮發(fā)麻，用尖銳的聲音沖她喊了一句：“你這死丫頭，看啥吶，趕緊快點(diǎn)兒糊，別杵著偷懶！”死丫頭這是啥眼神，瞅得她瘆得慌，好像在看死人一樣。

    可不是死了，不死韓小英怎么會重生。她現(xiàn)在的芯子已經(jīng)三十七歲了，跟齊淑珍沒差幾歲，根本不怕她的虛張聲勢，只是不想現(xiàn)在跟她鬧僵，所以她瞅了一眼就立馬低下頭，不去看她了。

    齊淑珍松了口氣，面上有些難堪，臉色也有些慘白，明顯被嚇到了。

    一旁的小蓮還不明所以，不知道她媽這又是抽哪門子風(fēng)，大晚上的罵人，不過她不在意。

    湊過臉來問道：“二姐，你明天還去撿破爛嗎？”

    “等明天從副食商店回來，沒事兒我就去?！逼匠Ｖ灰袝r間，她就去撿破爛。

    明天要是不去會被家里人懷疑的，畢竟她一向逆來順受，讓干什么就干什么，還有她兜里比臉還干凈，一分錢沒有，她得想法子給自己掙點(diǎn)兒錢。

    撿破爛雖然又臟又臭的，運(yùn)氣好的話，一天也能掙個三毛兩毛的，別小看這三毛兩毛的，在這個一毛錢可以吃頓飯的年代，可以解決很大問題。

    “那我明天跟你一塊去吧。”小蓮不想在家里糊火柴盒，實(shí)在太悶了，她想出去玩，撿破爛只是她的借口。

    知道她的心思，也沒拆穿她，“行，你想去就去吧。”反正她也撿不了幾回了，以后撿破爛就是小蓮的活，躲懶還能躲幾天。

    今天的火柴盒原材料不多，沒一會兒就糊完了，她跟小蓮洗洗回隔間睡了。

    她二哥今晚又沒回來，不知道去哪了。

    油燈熄了，隔間里一片黑暗。

    韓小英睜著眼睛躺在木板床上，一絲困意都沒有，火車轟隆轟隆的一會兒一趟。

    小蓮在下鋪睡得直打小呼嚕，人小沒煩心事兒，頭沾著枕頭就睡著了，火車轟鳴都不會吵醒。

    唉，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她兒子怎么樣了？還有她那個家，辛辛苦苦十八年，攢下的家當(dāng)可不能便宜了別人。

    尤其是她婆家那幾頭牲口，沒一個好東西，她男人明明是意外死的，非說她不詳克夫，借此沒少磋磨欺辱她，也是她沒娘家?guī)鸵r，他們想欺負(fù)就欺負(fù)，有恃無恐。

    現(xiàn)在好了，她采個蘑菇把自己摔死了，他們肯定幸災(zāi)樂禍的可勁跟村里人編排她，編排她倒不怕，就是別欺負(fù)她兒子，別打她家財?shù)闹饕?，不然，她這輩子就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他們！

    想著上輩子的家，韓小英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進(jìn)去”，人就出現(xiàn)在她家院子里。

    這是她昨晚發(fā)現(xiàn)的，只要想著“進(jìn)去”就能回到前世的家里，意外又驚喜，想不到重生了還把家?guī)砹恕?/br>
    她家是三間磚平房帶著一間東廂倉房，分家之后蓋的，有十三四年了，設(shè)計簡單，進(jìn)門就是帶著大灶臺的廚房，廚房兩邊是連著炕的臥室，她住東屋，她兒子住西屋。

    屋里的地面是紅磚鋪的，箱子炕琴柜，是結(jié)婚那年她死鬼男人找村里木匠打的，用了小二十年了，還挺結(jié)實(shí)的。

    韓小英打開炕柜找了身衣服穿上，進(jìn)來時她只穿著背心短褲，并沒覺得有多少涼意，這里比外面溫度高很多。

    挽好又肥又長的褲腿，穿上手工布鞋，推開前院的木柵欄大門，門外霧蒙蒙的，她走了幾步就被擋了回來，根本出不去，周邊的鄰居也不見了。

    隔著層層白霧，卻依稀可見遠(yuǎn)處成片的翠綠，那是她家附近的“牛背山”，此時山上煙霧繚繞的，如同仙境一般。

    只是她呆看了半天，山上連只飛鳥都沒有，這哪是什么仙境啊，根本就是一副畫！

    家里寂靜無聲的，除了她連個喘氣兒的都沒有，要知道，為了供孩子上學(xué)，她在后院豬圈養(yǎng)了十頭大肥豬呢，每天不到喂食點(diǎn)兒就嗷嗷叫喚，她重生前都有一百三四十斤了，年底就能出欄。

    還有七只下蛋雞，兩只大白鵝，一條看家的土狗，家里所有活物都不見了，大門西小菜園子里的果樹跟菜秧子都干枯了，瓜果蔬菜什么的掉落了一地，有的已經(jīng)開始打蔫兒了。

    昨晚第一次進(jìn)來時，她就發(fā)現(xiàn)了這里的異樣，除了她根本存不了別的活物，連植物好像都不行。

    可山上那成片的青翠又是怎么回事兒？那真是一副畫嗎？她是怎么進(jìn)到畫里來的？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暫時放下不想了。

    她拿著籃子進(jìn)了菜園子，將掉在地上的瓜果蔬菜撿到籃子里，再把菜秧子薅了，留著燒火。

    廚房她昨天就試過了，可以用，只是柴火不多，她平時干凈慣了，不陰天下雨的，廚房里從來不多放柴火。

    還有壓水井根本壓不出水，電也沒了，倉房里的糧食跟農(nóng)具倒是都在，時間跟外面是同步的，看不見太陽，卻沒有晝夜之分，她也說不明這是怎么回事兒。

    一直忙活到半夜，才把菜園子收拾完，熱了還沒壞掉的剩飯剩菜，吃了口就出來睡覺了。

    次日天剛亮，她就醒了，硬板床褥子薄，睡得腰酸背痛的，坐起來磨蹭了一會兒才穿上衣服下了床，去廚房把早飯做上了。

    她大哥周日也要上班，早飯不能太晚，還得準(zhǔn)備好飯盒。

    家里沒什么好東西，她在壇子里挖了一勺豬油炒了一碗咸菜，裝到大號的鋁飯盒里，再放上四個玉米餅子，剛扣上飯盒蓋，孫桂玲打著哈欠從房間里出來。

    遞給她個雞蛋，“小英，給大壯蒸個蛋，記得，別蒸太老了?！?/br>
    韓小英“嗯”地把雞蛋接過來，打到碗里，攪散加入溫水，滴上一滴油，點(diǎn)了點(diǎn)兒鹽花，再放到鍋里蒸上。

    這是給她小侄子吃的，她弟弟志強(qiáng)也能跟著蹭兩口，至于別人就不用想了，除了年節(jié)她們家平時很少見葷腥的，昨天她嫂子不說孩子奶水不夠吃，她媽才不會張羅買rou呢。

    吃過早飯，韓志剛拎著飯盒走了，孫桂玲今天不上班，從屋里抱出一堆衣服要洗，喊小蓮幫她看著點(diǎn)兒孩子。

    齊淑珍早上起來就不太高興，耷拉著臉子，早飯也沒吃多少。

    昨晚噩夢連連，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她死去的男人朝她撲過來，嚇得她根本不敢睡，天亮才瞇了一會兒。

    瞅著韓小英就沒好臉色，覺得自己是被她昨晚的眼神給嚇到了。

    趕緊給了她一塊錢跟半斤rou票，讓她早點(diǎn)去副食商店買rou，省得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rou挑要挑肥的，再捎兩斤鹽回來，還有衛(wèi)生紙別忘了買?！彼踹读税胩欤虐彦X票拿出來。

    韓小英接過錢跟rou票，沒有絲毫感情的說了一句，“媽，我鋼筆尖得換了，墨水也快沒了?！?/br>
    齊淑珍沉著臉看了看她，才從手絹包著的幾張毛票子里，抽出一張五角的紙幣，“給志強(qiáng)買幾根鉛筆，剩了別亂花?！彼蚣?xì)算慣了，給五毛錢也得猶豫半天。

    韓小英點(diǎn)點(diǎn)頭，以前她買學(xué)習(xí)用品，都是用自己撿破爛賣的錢，她媽從來沒給過，她也不敢要。

    這次她就是故意要的，本以為不會給，沒想到給了，讓她有些意外，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她以前沒錢也不會吱聲，她媽自然不會主動給，所以說她傻嘛，好拿捏。

    揣好錢票，拿著碎布拼接的手提袋出了門，來到街上，昨晚下的雪，外面今天早上冷得要命。

    她前世在東北生活了二十多年，定城的倒春寒相對來說真不算冷，只是她身上衣服實(shí)在太單薄，根本抵擋不了多少風(fēng)寒，才出來一會兒，就感覺這肆虐的寒風(fēng)直侵心脾，血緣仿佛要被凍僵了，渾身都是冰冷冰冷的。

    大清早的，她出來的又早，街上行人不是特別多，見到一兩個也是形色匆匆的，忙于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