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九州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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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某日放堂回來,鄧意告知她素霜的家人重病已離宮,素雪染疾不能近身。 鄧意眉眼中的憂慮與驚懼藏都藏不住。 傅歸荑嘴上安慰他沒事,肯定是裴璟收到消息,確認她的身份無礙才將探子收回。 鄧意這才神色稍霽,叮囑她以后要更小心。 傅歸荑笑著點頭,實際上她很不安,頭頂宛如有把利劍高懸著,隨時可能落下斬首。 傅歸荑甚至想把鄧意送出宮,以防萬一,但這需要裴璟點頭。 進宮數(shù)月,她看明白這南陵朝堂已經(jīng)成了裴璟的一言堂,皇帝就像個隱形人般一直在病中。 宮中只遵太子御令,他早已成為無冕之王。 黑寂的屋內,寒風透過窗縫吹亂紗簾。 “不要。”傅歸荑驟然睜眼,眉頭緊皺 ,胸膛劇烈起伏著。 她又做噩夢了。 自從素霜素雪被送走,她就頻繁夢見裴璟用一柄尖刀抵住她的喉嚨,冷冷質問她為什么撒謊。 刀鋒的寒芒真實得令她分不清到底是夢見還是現(xiàn)實,她甚至覺得下一刻就要被割喉而亡。 夢里對上裴璟寒涼的雙眸時,傅歸荑不受控制地屏住呼吸,生生被憋醒。 她神色驚恐不安,手指本能地撫上喉結,放開時手心蒙上一層細汗。 回想起那日裴璟刺探的視線,如烈火焚燒,又如寒冰透骨,直叫她五臟顫抖,頭皮發(fā)麻。 傅歸荑嘆了口氣,睜著眼睛到天亮。 上書房內,結束上午的課業(yè),傅歸荑慢悠悠地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同為世子烏拉爾走到她旁邊,大大咧咧按住她的書冊:“下午難得有閑暇,他們說去馬場跑兩圈,阿宜一起去。” 烏拉爾身形彪悍,力大無窮,站在傅歸荑身邊跟座小rou山似的,愈發(fā)襯得她略顯單薄。 他長得兇神惡煞的,實則是個沒心眼的直性子,也是那日招呼傅歸荑下去泡溫泉的人。 傅歸荑本想拒絕,可最近實在憋得慌,裴璟的試探不上不下地吊著她。在沒有確鑿的結論前,心里總不踏實,想著發(fā)泄一番也好,于是便點頭同意。 裴璟為了讓游牧部族盡快融入南陵,布置的課業(yè)極其繁重,學習主要內容為《南陵律》和《南陵六記》,每隔七日才有半天時間喘口氣。 他深知要打一棒給一顆棗,這半日在規(guī)定區(qū)域內世子們可以隨意走動。 回長定宮用過午膳后,一行人來到宮內跑馬場。 傅歸荑騎在棗紅色的駿馬上,一手持長弓,一手握韁繩,身姿挺拔,神色冷淡,頭發(fā)隨風飛揚,劃出一個流暢的弧度。 少年的肆意瀟灑和不可褻玩的出塵高雅奇妙地融合在她身上,令人移不開眼。 忽地傅歸荑松開韁繩,彎腰從箭筒里隨手抽出三支羽箭,拉弓弦,搭長箭,眸子一沉,唇角輕抿。 咻—— 三支箭同時射中三個靶心。 整套動作行云流水,英姿颯爽,她神情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嫻熟輕松,令人賞心悅目。 圍觀的世子們看得直了眼,連連稱贊不已,拍手叫絕。 “傅世子看著瘦瘦小小的,這騎射的功夫我真是……真是望塵莫及。” “是啊,早聽說他是蒼云九州第一神射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br> 烏拉爾與有榮焉:“這你們就不知道了,他喝酒更爽快,是我們草原的好漢子?!?/br> “烏拉爾你還跟他喝過酒!”有人羨慕地看著烏拉爾,“傅世子平日不愛說話,冷冰冰的,我都不敢接近他?!?/br> 當年南北雙方開戰(zhàn)后,傅歸荑的父親是第一個歸順南陵,向裴璟稱臣的游牧部落首領,更是在交戰(zhàn)期間為他立下汗馬功勞。 滅北蠻后論功行賞,她父親獲封鎮(zhèn)南王,封地蒼云九州,是所有受封爵位里最高的,傅歸荑地位自然水漲船高。 烏拉爾笑著搖搖頭:“他啊,只是面上冷,性子是極好的。你們總借我的書去抄筆記,實際上我都是從阿宜那抄來的。” “長得好看,騎射又絕,讀書也厲害,傅世子真是我輩楷模?!?/br> “怪不得你南陵字不識幾個,卻每次都能通過考核,原來是有高人指點?!?/br> 場下的討論聲傅歸荑充耳不聞,鎮(zhèn)靜從容地迅速又抽出三支箭羽,如同剛剛那般再一次射中三個靶子。這一次箭頭生生將原本插在靶子上的箭羽劈開兩半,直指紅心。 很快,箭筒里的箭被傅歸荑射空。釘在靶心的箭卻始終只有三支,正中央的點被射出一個洞,尖銳的箭頭有大半穿透過去。 騎射了半天,傅歸荑重新找到了掌控的感覺,多日以來悶在心口的郁股氣隨著疾馳的駿馬一掃而空。心弦微松,繃直的唇也微微彎了彎。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裴璟再出什么招,她見招拆招便是。只是以后要更加收斂鋒芒,決不可再引起裴璟注意。 傅歸荑一個利落的下馬,牽著馬往回走。 “怎么,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傅歸荑見他們一個個呆呆看著她,皺起眉用眼神詢問站在中間洋洋得意的烏拉爾。 “沒事,他們被你的技藝所折服,”烏拉爾爽朗一笑,推搡旁邊一群人吼道:“回神了!”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不過看向傅歸荑的眼神中閃動著難以掩藏的崇拜。 傅歸荑被看得有點不自然,假咳一聲將手中的東西扔給烏拉爾:“你去吧。” 烏拉爾笑著接過,飛奔上馬。 傅歸荑對其他人微微頷首示意,側身走到一旁站定,風吹開她的衣擺,衣袂飛揚,宛如御風而行的仙人。 世子們漸漸散開,有人去跑馬,有人去射箭,還有人緊張地接近傅歸荑。 “傅世子,你剛剛的那一箭真絕,”來人顯然不擅長搭訕,眼神躲閃不敢直視她,結結巴巴道:“我、我可以請世子賜教一二嗎,我射箭總是會飛靶……” 池秋鴻憋得臉都紅了,看了傅歸荑一眼馬上垂下眸子,聲音越來越?。骸澳阋?、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傅歸荑頓了頓,淡聲道:“可以?!?/br> 池秋鴻耷拉地腦袋瞬間抬起,驚喜地望向她。 傅世子當真答應了他。 遠處高樓上,裴璟憑欄而立,視線有意無意落在遠處校場那道略微瘦小的身影上。 半個月不見,傅歸宜看著瘦了一圈,寬大的衣袍掛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憑白惹人升起三分憐意。 他今日穿著打扮與初見那日一樣,暗綠色長衫配色同色腰帶,顯得腰肢更細長,盈盈一握。 這樣老氣的顏色也掩蓋不住他身上的朝氣,紅綢為繩高高束起馬尾,張揚的射箭英姿與他清麗淡然的臉形成極大的對比,讓人挪不開眼。 他騎在馬上射箭自信的模樣,猛地擊中裴璟心弦,久久無法平復。 裴璟雙眸微暗,眼底掠過一絲不喜。 他似乎天生有一種吸引人的天賦,只是站在那里就不自覺讓人想靠近。 有個身材粗短的胖子不知死活地靠上去,裴璟本以為傅歸宜會呵退他,沒想到居然親自上手教他射箭,雖然只是站在旁邊指點一兩句,并未有親密之舉。 但,他們的距離太近了。 裴璟半瞇著眼,眉頭輕擰,心底無端生出不快。 趙清躬身候在一旁不敢說話,這些時他給太子殿下尋來不少與傅世子長得相似的宮婢隨身伺候,其中有一個叫盼瑩的長得有五分像。 太子看見后破天荒地晚上召見她,趙清本以為會成好事,誰料盼瑩哭著跑出來,翌日太子陰沉著臉將這些長得像的宮女統(tǒng)統(tǒng)趕出去,還將他狠狠責罰一番。 趙清明白贗品終究是贗品,太子殿下想要的一直都是傅世子。 素霜和素雪被調離,并不是太子殿下打消了對傅世子的懷疑,他只是單純無法容忍傅世子與其他人親近,殿下對傅世子有種不知從何而起的占有.欲。 趙清余光偷偷看了眼站在前方的裴璟,他五指扣住紅漆雕花圍欄,手背青筋暴起,像在極力克制什么,看樣子怕是快要到極限了。 “啟稟太子殿下,蒼云九州的探子發(fā)回最新情報,請您過目。”侍衛(wèi)單膝跪在裴璟后方,雙手呈上一封密信。 裴璟聞言精光一閃,接過信后迅速瀏覽,看到末尾時手頓了頓,指尖因太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忽地他發(fā)出一聲冷笑:“好,極好,她很好?!?/br> 一字一頓,像用刀刮在石壁上,又硬又冷,聽得趙清呼吸一窒。 裴璟將信慢慢揉成一團,握住掌心,他目光陰鷙望向不遠處的青衣少年。 她真是,好大的膽子。 信上說,鎮(zhèn)南王有一對龍鳳胎,哥哥名為傅歸宜,meimei叫傅歸荑。 傅歸宜十歲便能百步穿楊,駕馭烈馬,是蒼云九州響當當?shù)娜宋铮瑹o數(shù)閨閣女子的夢中情郎。 傅歸荑小時候落過水,救起后生了場大病,還落下病根,還沒好透就將人送走,再沒有現(xiàn)于人前。 信上還說,傅歸荑養(yǎng)病的院子里根本沒有住人。 信上還打聽到一樁幾乎沒人記得的小事,傅歸宜小時候曾在水下潛行百余丈抓魚吃。 裴璟垂下眼眸,平復著急促的呼吸,胸口無數(shù)情緒翻涌而過,最后化作明晃晃的勢在必得。 在校場的傅歸荑眼皮忽然跳了一下,后背發(fā)寒。 作者有話說: 傅歸荑:捂緊我的小馬甲。 裴璟:呵呵。 第4章 赴宴 恐怕她不知道這七天假都是為她準備的。 “傅世子,傅世子……”池秋鴻小心翼翼望過來,樣子局促不安。 傅歸荑回過神,下意識往后看了眼。 摘星樓聳立而起,巍峨肅穆,廊道間空無一人。此時一陣大風刮過,枯枝嘎嘎作響,透著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沉抑。 “怎么?”她抿了抿唇,以眼神問他。 池秋鴻訥訥道:“我是不是太笨了,還是沒射中?!?/br> 傅歸荑輕輕搖頭,“你下盤不穩(wěn),是基本功不扎實,每日扎馬步一個時辰,一個月后定會有所提高?!?/br> 池秋鴻的嘴頓時垮了下來,這比殺了他還難。